論古典舞創作的題材與體裁

宇宙間的人、事、物皆可采為題材，但非跳舞之所長，勉強去做很難做到好處。編古典舞，一要承認我們這個行業的局限性，盡力發揮其他藝術行業無法取代我們的那些優長；二還得認可古典舞在跳舞這門藝術中，與芭蕾舞與現代舞，甚至與民間舞，從形式、審美、包括習于表現的題材有不同取向和選擇。

其實我們取一個與歷史有關的題材編舞蹈，必然含有現代人的情感和理性因素，而且是現代人對藝術表現的價值認定。不管怎樣研究、理解歷史事物的人文內涵，終歸不是古人身在其境那種體驗、感受。通過節目想告訴當代人什么，激起什么反響，向哪兒引導，必然反映藝術觀和文化立場。因此并非搞古就是古董，就是守舊，就沒有現代思想。古為今用的意思，絕不是把古典舞變成現代舞，不能用算術加減法的邏輯看待藝術。我們的社會，人民需要“百花齊放”，不是一枝獨秀，都奔現代舞，只有現代舞，是文化的沙漠化。

題材的選擇也關系到古典舞的文化品位，想與不想都會存在藝術的功利性。為藝術而藝術，鉆到象牙塔里搞藝術，把創作作為個人情感、心緒的宣泄并不一定就是“高”，比如：覺得人生忙忙碌碌沒意思，又舍不得懸梁投海了斷，把那點心病編織出來，在舞臺上去衷怨、絕望、煩惱、瘋狂……戀愛不順當，就表現愛情是毒藥，愛情是陷阱，戀愛是進地獄……古典舞不能搞這些，先考慮大我——民族個性，再考慮小我——創作個性，不管選什么題材，都考慮到藝術情調、文化品位的檔次。雅，不能雅到此舞只宜天上有、地上無處覓知音；俗，不能俗向以感官刺激為手段，甚至滑向以色相取媚于觀眾，將古典舞拉回“伎”的時代。如果說中華民族舞蹈的孿生兄弟——民間舞，生動活潑有濃郁的鄉俗味道，那么古典舞相對地較為典雅，多那么一點文氣，而又不是芭蕾那種清高矜持的貴族風度。古典與現代不僅反映的時代取向不同，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概念。古典舞的形式、風格、文化韻味本就是歷史所造就，從訓練到舞臺所雕塑、體現的也是歷史形態和歷史感，創作題材的選擇、自然就多趨向于歷史。現代舞所要擺脫和突破的，恰是形式的約束，即便也取歷史題材，并不認同審美文化的條件制約，關注心靈的表達，穿越時、地、自我感受勝過客觀世界的存在。雖然沒有模式也是一種模式，不講風格還是在體現風格，卻不似古典舞創造個性之上還有一個民族個性。通俗一點說：古典舞題材的體現追求“象”，形、意都盡力貼近歷史形態，貼點邊也好，形象、語言、文化心態、藝術氣質，尊重歷史的構成條件。和其他表演藝術一樣，也盡力追求演什么像什么。像還是不像取決于編導如何表現題材的具體設計。這對我們這個行業來說，委實比較難，也許因為如此，喜歡編現代舞，無須為“形似”傷腦筋，心似就可心啦。心通過什而似呢？不懂不能亂說。不過中國藝術自古以來的主張形意不分家，古典視為傳統，現代舞就不一定了。

還有一種情況：題材似乎有點古意，也采自于歷史，但用現代舞手法編舞。不管用什么手法和技法，跳舞總得有動作，即我們所說的語言，動作的詞、語、句法、章法、音節、韻味所構成的文化情調、審美意味，特別是形式感，總會表現出是古典還是現代。當然這有一個前提，是否贊同這個觀點：古典舞必然是歷史形態。

說到體裁，獨舞、雙人舞……好像沒有什么可思考推敲的，其實，是什么情調，從意境構思到選題材，到定體裁也是考慮的一個方面，是喜劇，是悲劇，是諷喻，是警世，是莊嚴，是活躍，是含有趣味性，還是一本正經心如古井？編古典舞除美感、愉悅感這兩個舞種的基本特色之外，不能一想就是深沉、或者喜——笑個不停，木——怎么玩技巧，怎么激動心態不變，恒溫，不冷不熱，要么緊鎖眉宇又近于哀傷。其也舞蹈不管獨、雙還是群，古典舞不適宜玩空靈、玩深沉，特別是木訥感、超世感。中百萬大彩不樂，喝一肚子黃連不苦，臺風將近不驚，好事連篇不喜，盛暑來杯冰激凌也不覺甘甜……這在現實生活中叫植物人，舞臺上雖然不表現中大彩、吃黃連，可怎么折騰也看不出情感的起伏動向，只感到有種莫名的迫壓感，人活著仿佛心已死。那舞蹈究竟是個啥味道只有編者自己知道，猶如離世神壇癡迷著魔的信徒在向圣靈傾訴，凡人不得而知。其可讀性只能是界內還是同氣相投的人，不可能具有社會的可讀性。而古典舞其本身，就是數不清的歷代先祖的創作，接下來，發展一點，其精魂是民族群體的精神。如果接續流程，就不能將民族智慧據為已有，任意驅使擺布用做個人心緒的宣泄工具。社會財富就只能用之于社會，社會需要的是歡樂、健康、生氣、情趣，需要美，需要民族的親和，所以從題材到體裁都需要多樣性。我們這種行業所能奉上的精神食糧，恐怕還是以好看、有趣、有味、讓人興奮、讓人振奮、讓人更愛鄉土文化、更愛自己的歷史傳統為好。我們盡量發揮話劇、京劇、影視、曲藝、繪畫、音樂甚至文學所難以發揮的優長，而我所不擅長的則讓兄弟藝術去分擔，這也不能說古典舞“無能”。讓別人搶不著我們的飯碗，也不把我們這道“菜”硬做成滿漢全席，超越舞蹈這門藝術之所能。古典舞絕不閉關自守，也向其他舞種學習，但絕不學題材體裁風格的“一”字化，主張多樣性，追求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