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輝
摘 要 親親相隱制度在中國古代法史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它不僅是我國古代的一項重要道德原則,同時也是我國古代法律中的一項重要制度。它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與安全、保障國家長遠利益,有利于保障人權,也有利于完善我國證據制度。但是,2012年二修后的新刑事訴訟法并沒有把草案中提及的親屬拒絕作證權定入法條。簡單地拋棄親親相隱制度顯然已是不合理之舉,本文通過對親親相隱制度基本理論的研究,闡述其歷史淵源,分析制度存在的合理性及其當代應用,結合制度價值的分析,探討親親相隱制度在我國立法中的重構。
關鍵詞 親親相隱制度 歷史淵源 當代價值 制度構建
一、親親相隱制度概述
(一)親親相隱制度的內涵
親親相隱制度又稱親屬容隱、親屬相隱,是我國封建社會一項重要的法律原則或法律制度,主要是指在追訴犯罪中,罪犯親屬沒有作證義務。其主要內容為以下三點:其一,親屬之間有權相隱,如拒絕作證,且不構成犯罪;其二,沒有相隱的親屬要被判有罪;其三,涉及國家安全或者案情影響重大的不能相隱。親親相隱制度不但在中國古代倫理法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而且西方古代和近現代立法例中也有類似的規定。但是我國現行立法中,卻沒有類似原則的體現。雖然2011年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時將親人拒絕作證權提入草案,但修改完成后的條文僅僅規定親屬有權拒絕出庭作證,但其與親屬拒絕作證權的意義全然不同,
(二)親親相隱制度的起源及發展
親親相隱制度源于春秋戰國,孔子是親親相隱制度的提出者。《論語·子路》中記載:“葉公語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孔子與葉公的這一段對話,提出了一個親屬之間對犯罪行為是否應該隱瞞、包庇的問題,是儒家“親親父為首”禮教思想的具體體現,而后此句話便成了親親相隱制度的基石,親親相隱作為一項重要的道德規范也因此形成。真正從法律上確立親親相隱制度的是漢宣帝地節四年的下詔“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患禍,猶蒙死而存之。誠愛結于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自今子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皆上請延尉以聞”。其從親親相愛的自然本性上解釋了親親相隱制度的立法理由,把卑者為尊者隱,即:子為父,妻為夫,孫為大父母容隱上升為法定義務,正式確立了親親相隱的司法原則,使該原則正式入律。同時,親親相隱在唐宋時期也得到進一步發展:一是在適用范圍上進行了擴充,推及同居亦可相隱。在之后的朝代;二是在《唐律》中還明確規定親屬間要“有罪相為隱”,如果不隱則要給予刑事處分,并明文規定了量刑的具體幅度。
綜觀中國幾千年親親相隱的發展歷史,其范圍呈擴大之勢,從“父子相隱”到“親親相隱”到“同居相隱”。從行為的本質看,相隱行為由一種法律義務逐漸轉變為一種法定權利。
(三)親親相隱制度存在的合理性簡析
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沒有繼承封建親親相隱傳統,強調知情證人都有義務出庭作證。雖然在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之初有把親人拒絕作證權相關規定提入草案,但是這一亮點改變最終不幸夭折,在新刑訴中只設置了與之類似但全然不同的“親屬有權拒絕出庭作證”的條款,親親相隱精髓最終仍沒能在現行法律中得以體現。
一方面,它的廣受關注和信任多是因為中國古代對于家族社會的特定要求和定義,導致人們對于宗族之間親屬關系穩定性存在高度的追求和崇尚。另外,親親相隱制度符合世人的觀念,體現人民利益之所在,縱觀歷史記事古書,也很少有相關反映廣大勞動人民反對這一制度的記載。以上兩方面,說明親親相隱制度天然的合理性和社會人倫基礎,因此親親相隱制度應該在我國立法中有所體現。
二、親親相隱制度當代法律應用及其價值
(一)親親相隱制度在當代法律中的應用
1、國外親親相隱制度當代立法應用
親親相隱制度并不是我國古代獨有的制度,古希臘早有這種應用。其宗教和倫理反對子告父罪,古羅馬法中規定親屬之間相互告發要喪失繼承權。意大利早在1988年的《刑事訴訟法典》、法國在1994年的《刑事訴訟法》以及德國的《德國刑事訴訟法典》都有相應條文佐證這一思想。而在英美法系中,有也相印法條的體現,例如美國《1999年統一證據規則》第5條規定:在刑事訴訟中,被告人的配偶享有拒絕作對被指控的配偶不利的證言的特免權。
我國親親相隱制度當代的體現:
親親相隱制度在我國自漢代以后各朝代中均有體現,新中國成立之后由于種種原因這一制度沒有被列入法制體系中。所幸2011年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草案中對此進行了相應的規范,后來卻因為未知事由導致了其不幸夭折,令人嘆惋。
反觀我國港、澳、臺地區,因為各自社會歷史條件的原因,這三個地區處于中西文化交匯之地,充分感受西方民主科學氣息,都無一例外地仍然堅持親親相隱的歷史傳統。
從以上對中外古今法律狀況的考察,筆者認為無論是作為“親親相隱”制度還是作為拒絕作證的權利,其制度由來已久,古今中外均趨于一致,唯一例外的是當代中國,幾乎完全將“親親相隱”排除在外,未在任何法律中設置與之有相同本質的相關制度或者賦予某些特定訴訟參與人相關權利。這既拋棄了中國固有文化精髓,也與世界通行立法例不相一致,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深思。亞里士多德認為,親屬之間應該有更深切的愛。根據正常人類情感也不應推定對方會心甘情愿“坦白從寬”。
(二)親親相隱制度的當代法律價值
1、有利于維護家庭和睦、社會穩定并保障國家長遠利益
雖然我國立法上長期都堅持“大義滅親”的精神,但這一精神經過長期付諸實踐,并不能深入人民心中。而且該思想與我國“尊老愛幼,相親相愛”這一傳統美德相抵觸,法律需要道德的奠基和撐持,立法應更多強調道德的法律化,而不是逆基本道德而為法。親親相隱制度所飽含的融融溫情,培育、增進了家庭的和睦與穩定,而家庭的和睦與穩定,則意味著國家的安全與穩定,社會的和平與秩序,更意味著國家統治的穩固與安全。若能將親親相隱以法律制度化,個人、家庭與國家之間,各取所需,各不相同的利益在親親相隱制度之中都能得到充分的保護,并達成和諧一致。同時,社會穩定、安全是國家長治久安的必要條件,要使國家要長治久安,法紀嚴肅,民眾守法,國家法律就必須正視人性和親情。親親相隱制度,立足與人情,不強人所難,逆眾情眾心,若將其法律化,符合國家長治久安的要求。社會穩定、安全,國家長治久安皆為國家長遠利益之體現,亦是親親相隱制度價值之所在。
2、有利于保障人權
人權這一理念在近幾年中頗受關注。人權即人之為人的最基本的權利。人權的本質特征和要求是自由和平等,人權的實質內容和目標是生存和發展。沒有自由、平等作保證,人類就不能作為人來生存和發展,就談不上符合人的尊嚴、本性的生存和發展,也就談不上人權。親親相隱制度是人性的渴求。多年以來,我不斷著文呼吁修改現行刑法、刑事訴訟法、民法、民事訴訟法、行政訴訟法、刑事訴訟規則等鼓勵親人相互告發的相關條款,這些條款中,階級斗爭為綱的痕跡很重,修改這些條文是為了保障公民的人權、親情權、容隱權、緘默權、隱私權。在該制度下親屬之間享有的隱私權、不被強迫自證其罪權以及有限度的沉默權和拒絕作證權均在人權范圍中,將親親相隱制度法律化,甚至權利化體現了倫理道德觀念,與人道主義精神不謀而合。
3、有利于完善我國證據制度
證據制度是當代訴訟制度的核心內容,而證據的證明力與可采性一直以來是證據制度研究的重點。證據證明力與可采信取決于證據的真實性。親親相隱制度恰好能解決親屬證人證言質證的問題。首先,規定具有相隱關系的親屬不得提供證言,能解決因為考慮證人的身份進而懷疑證據的真實性問題,若知情親屬也必須提供證據,如何能得知親屬們所提供的證據的真實性,如何讓司法官員挖空心思來判斷該證言的真實性,此舉無疑是增加了庭審證明環節的負擔。其次,現代證據規則要求證人出庭,言詞證據要經過法庭交叉詢問、質證方能成為定案的依據,要讓親屬面對其至善親人,做出“大義滅親之舉”,在巨大的壓力下,誰能保證其證言的真實性?最后,就訴訟本身的目的來看,調查取證是要尋求公正的裁判,通過法院的公正判決,可以正確指引民眾,維護社會利益和社會秩序。
三、親親相隱制度在我國立法中的重構
雖然親親相隱制度只像是一陣風似的刮過2011年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的過程中,但足以見得世人開始重新重視這一古老的制度,重構親親相隱制度指日可待。時代在發展,法律也在與時俱進,簡單地拋棄親親相隱制度顯然已是不合理之舉。但是親親相隱制度畢竟是封建時期的產物,封建等級制度導致該制度本身就帶有局限性。大義滅親的精神雖不是我國傳統美德之所在,但是其在長期實行過程中也有取得可見的成效,因此取我國封建時代親親相隱制度之精華,并結合當前現實予以改造,同時參考我國和其他國家現行立法例,是我國當代親親相隱制度法律化的必由之路。而且,重構親親相隱制度應注意以下幾點:
1、確立親親相隱制度,增加“拒絕作證權”的規定
2013年將實施的新《刑事訴訟法》只規定了親屬有權拒絕出庭作證。它與“拒絕作證權”是兩個本質上不相同的權利。“拒絕作證權”的所涉及的內容,以及其適用主體范圍遠遠要比“拒絕出庭作證權”要廣。“拒絕出庭作證權”僅是程序上的權利,免除被告人配偶、父母、子女出庭作證義務,是古代“親親相隱”理念的回歸。“親親相隱”或“親屬容隱”規定在中國古代歷朝法律中均有體現,“親親得相首匿”,是指對于謀反、大逆之外的罪行,親屬之間可以相互隱匿犯罪行為,不予告發或作證。“親親相隱”制度最早由儒家提出,就是因為儒家承認人的自然情感。
2、“拒絕作證權”主體的明確
專家指出,因為立法者設計了證人強制出庭制度,同時規定了配偶、父母、子女不被強制出庭的例外。如果他們愿意出庭對被告進行指證也可以,但此處主要強調的是不被強制出庭。這雖是以人為本的制度設計,但這些主體只是享有了拒絕出庭作證權。而對于體現親親相隱制度的拒絕作證權,其主體不僅僅只限于配偶、父母和子女。對于拒絕作證權的主體,筆者認為可以借鑒唐代律法的規定,享有拒絕作證權的主體應包括:(1)配偶、直系血親,三代以內旁系血親或者姻親;(2)犯罪嫌疑人的監護人與被監護人,撫養人與被撫養人以及收養人與被收養人;(3)其他與犯罪嫌疑人有親密關系的人,此處的親密關系應界定在例如同居關系這類關系范圍內。
3、在實體法上排除“相隱”主體在窩藏、包庇、偽證罪中的適用
現行立法中,例如窩藏、包庇、偽證等罪名,明顯與親親相隱制度存在一定的矛盾之處。因此,在規定“拒絕作證權”的同時,應當在實體法中排除享有“拒絕作證權”的主體在構成窩藏、包庇、偽證犯罪中的適用。法律講究統一性與嚴格性,如果此類犯罪的主體不作為例外情形予以排除的話,實體法和程序法中便會出現互相矛盾之處,不符合法制統一的要求。因此此類犯罪主體不應包括可以“相隱”的主體,且應在窩藏、包庇、偽證罪的具體條文后,增加相應的款項,排除相隱主體的適用。
4、設置“拒絕作證權”拒證內容的例外情況
在我國古代律法中就明確規定了“十惡”不容相隱的制度,排除親親相隱制度在某些性質或影響及其惡劣的犯罪中的適用。筆者認為,在當代法律中也應設置相似的例外情況,一些危害國家社會利益、性質和影響極其惡劣的犯罪不應適用“拒絕作證權”,如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犯罪以及行為極其惡劣、產生惡劣影響的暴力犯罪等。
四、結束語
親親相隱制度我國法律史中重要制度之一,它不僅構成了我國古代的一項重要道德原則,也體現了我國古代法制發展水平。它不僅彰顯孝道,又反映了“禮法合治”下的人倫精神。更進一步,對于社會的和諧與穩定德構建而言,這一制度也是居功至偉,是對國家長遠利益的保障。雖然親親相隱制度一度在建國初期被視為“封建主義垃圾和民主法治的障礙”而受到忽視,但隨著法治進程的日益進步,親親相隱制度的價值得到了更多重視,其重建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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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