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人

尋 夢

11歲，小學三年級的一節作文課：現在 ，請同學們談談你的夢想是什么。同學們紛紛舉手：“科學家，我要當科學家，發明許多許多的東西……”“天文學家，我要研究太空和宇宙。”“音樂家，因為我喜歡唱歌，也喜歡聽音樂。”輪到我了，我的理想是什么呢？我不好意思說，因為跟他們比起來，我的夢想太渺小了。不過，身為班干部，我還是鼓足勇氣：“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是長大不當農民！”“哈哈哈……”同學們笑得合不攏嘴。頓感羞愧的我深深地低下了頭。也許是老師驚訝于我的回答，也許老師還沒有聽明白我說的話，她對大家說了聲：“安靜，你再說一遍，然后說說你的理由，行嗎？”我想了想，還是站了起來，繼續說道：“是的，我的夢想就是長大后不當農民。因為我爺爺奶奶是農民，爸爸媽媽也是農民，所以，我以后也得是農民，我雖然才上三年級，可是，我已經會干農活了。種地我會點籽，點化肥。鏟地我會撥草。收地的時候，我還會把玉米棒子裝到我家的老牛車里。我最怕放假，放假的時候，我就快要累死了！”大家聽了，都很吃驚，小小個頭的我竟然會干這么多活。“為什么呢，為什么你要干這么多活？”“因為我家里有7口人，爸爸媽媽干活很累，照顧我們姐弟4個，我的奶奶是生病的，常年要躺在炕上的……”這時，同學們早已收住了自己的笑聲，轉為呆呆地看著我。我以為我的這個夢想，以及我說的這種家庭情況，會受到同學們和老師的歧視，便閉口不說了。這時，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輕輕地走到我的身邊，撫摸著我的頭，然后用堅定的語氣對我說：“老師贊賞你的夢想，老師也愿意幫助你實現這個夢想。”然后便轉過身去和全班同學說：“同學們的夢想是遠大的，而楊洪晶的夢想卻是現實的，我們都是農民的子女，為了擺脫貧困，只有刻苦學習，無論離不離開農村，我們都要做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讓我們為她的夢想加油！”老師的話鼓舞了同學們，大家用熱烈的掌聲，來鼓勵我的發言。我的心里，也似注入了一股暖流。也是從那時起，我的老師成了我的偶像，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努力爭取，當一名老師，一名能夠幫助像我這樣的農村孩子的教師。

逐 夢

21歲，經歷了10年的寒窗苦讀，滿載著成功的喜悅，我終于踏上了夢想中的三尺講臺。回到了我曾經那么熟悉的母校——沈家鎮中心小學。在這里，我成了一位班主任，帶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班，第一次聽到學生們聲聲地叫著“楊老師，楊老師……”心里油然而生的那種驕傲，同時也多了一份責任。遠大的理想化為現實，我決心在這片我熱愛的土地上，耕種屬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可是，現實的問題馬上在我的面前當起了攔路虎。我所帶的四年一班，是當時剛剛從三年級的兩個班中拆分出來的一個班，問及拆分原因，除了兩個班的人數超額，更重要的是在前幾個學期的期末大考中，連連倒掛。正當我準備大顯身手，把原本落后的成績通過精講細練提高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讓我更頭疼的消息：雖然只有四年級，我學生中的阿XX和何XX，糾集了十多個班上的同學，放學后在校外打群架！經過了解，更讓我吃驚的是，他們的這種行為在三年級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我的天，這就是傳說中的“黑社會”群毆嗎？我要怎么制止呢？通知家長吧，讓家長管管孩子！恐怕不行，家長能整天看著孩子嗎？看住他們吧，放學必須回家，不許逗留！也不行，孩子是活的呀，怎么能看得住呢，老師也不能跟著孩子身后跑啊。強行制止，通報批評，不行就打他們！也不行啊，這也是治標不治本啊。思前想后，辦法都行不通，怎么辦呢？有了！以身作則。所謂擒賊先擒王，第二天，我不動聲色地把二位“頭頭”叫到了辦公室，看著兩個人那不在乎的樣，似乎猜到了我將要給他們的暴風驟雨或歇斯底里。我呢？先是笑了笑，接著不經意地問了一句：“聽說昨天打架了？”（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語）“怎么還放學打的呀？害怕老師知道啊？”（點點頭）“看來，你們對我還很尊敬嘛，知道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鬧事哦。”（使勁地點頭）“嗯，且不問你為什么打，打的是誰，光尊重我這一點，老師聽著就消氣了”（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不相信）“怎么，不信嗎？不瞞你們說，真是啥老師教出啥徒弟，你們倆呀，隨我了！其實，老師小時候也特別愛打抱不平。雖然出身農民家庭，但咱正義感強啊。看見欺負別人的，我打他！”“啊？老師，您一個女生也打架呀？”“那是，記得有一次，我班一個小個子男生受人欺負，作為班長我出頭替他把那個男生揍了一頓，打他個鼻青臉腫，那叫個痛快，看他還敢不敢！同學們都夸我英勇，女中豪杰！”阿XX瞪大了眼睛：“那，后來呢？”“后來？后來嘛，他爸找學校來了，我被老師批評了……”我故做無奈。“沒事，老師，我們支持你！”他倆異口同聲。“支持啥呀，老師撤了我班長的職，說我意志薄弱，沒有正確領導同學。”“老師，你真慘！”“慘？更慘的還在后邊呢，我爸爸聽說了這事，羞愧難當啊，一沖動，把我打了個鼻青臉腫，害得我3天不敢坐凳子，屁股都打腫了！”“哈哈哈！”這兩個聽到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假裝生氣：“怎么，還敢笑話老師嗎？你們看看，我這英雄當的，值不值吧！”兩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收住了笑聲，還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開始沉默。過了一會，何XX開口問了一句：“老師您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當然，不信你可以問問學校的老教師，我是他們的學生呢。”“老師，您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都信，我們明白您的意思，打架的行為不好，但我們也是一時沖動，以后不再逞能了，我們知道，不會有好果子吃的。”看到他們誠懇的樣子，我很高興，爽快地對他們說：“好，好，好。以后有事，告訴老師，老師替你們擺平。”兩個孩子那個高興，把我當成自己的哥們，從那以后，班級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早自習的紀律有人管了，再也沒人鬧了；上課都專心聽講了，學習不好的都怕老師不拿他當弟弟了；測試成績提高了，在老師面前更能找到自信了，回家也揚眉吐氣了……

就這樣，一個學期下來，班級大考由原來的第九名，提升到第四名；一年下來，大考由上學期的第四名，直線上升到第一名。鼓勵聲，贊揚聲，聲聲入耳。但是，我沒有迷失自己，凡是給予我的獎勵，一概不要；但凡是給予班級的榮譽，一樣也不能少。我為我的學生驕傲，我的學生也為得到我的賞識而驕傲。

圓 夢

31歲，參加工作有了整整10個年頭，我的班主任生涯也整整滿了10個年頭。在這10年里，風里來雨里去，那是我和我的學生們的身影。看著他們一點點地長大，我也一點點地由青年走向中年。當年那個青澀的我慢慢地走向成熟，同時也從一名新教師逐步走入了骨干教師的行列。“呼蘭區記大功獎勵”“哈爾濱市優秀教師”“區級學科骨干教師”“優秀指導教師”……一系列的榮譽浸透了我的汗水和努力，代表了領導對我的關心和肯定。可是更使我欣慰的，并非這些獎狀和表揚，而是來源于我實現了最初的夢想——幫助我的學生。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楊老師嗎？我是小鵬，祝您新年快樂，萬事如意！想告訴您，我在呼蘭一中，這次考試成績比上學期略有提高，您替我高興嗎？老師，您是我最愛的老師，因為您是讓我最‘心疼的老師……老師，您放心，我一定考上好的大學，到時候，第一個打電話給您！您等著吧，等我的好消息！”掛了電話，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說的“心疼”其實是有含義的。小鵬，這是一個我曾帶過的學生，五年級下學期從北京轉來我的班。也許是因為曾在首都就讀的優越感，也許是出于對農村孩子們真誠的好感，沒有幾天，便和我們班的幾位淘氣男生走到了一起。我想，愛玩是孩子的天性，不耽誤學習也就罷了。再說，都快升入六年級了，好的學生不至于下降，不好的話嘛，提也提不太高了。于是，放任他們在一起瘋鬧，只要課堂上專心聽講，能夠按時完成我的作業任務，其他的我也沒有深究。可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居然會出現那樣的一件事。

那天中午，吃過午飯，我習慣性地走進教室，看著同學們在自己的座位上吃的吃，聊的聊，出去玩的早已沒了蹤跡，叮囑了幾句，便向辦公室走去。剛到辦公室門口，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機落在班級了，嗨，我這個記性！轉身便回去取。不回不知道，回去嚇一跳。只見，班級后面早已亂成一團，書本來回地丟，推搡之間不知道是誰碰了誰，剛踏進班級的我就聽見小鵬在破口大罵：“ 楊某，你不是人，你XX瞎子啊，打我頭上了！”楊某當時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怎么回應（平時班級紀律嚴明，學生們是不罵人的）。看到這種情形，我的腦袋像要炸開了花，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扯過他的脖領子，使出全身力氣，揚起右手就是一巴掌。“啪！”清脆的響聲使得全班一片寂靜。目光立刻匯聚到了我倆的身上。幾秒鐘的時間，他的臉上出現了五條分明的指印。也是這幾秒鐘的時間，我為自己的行為后悔了。太沖動了，太沖動了，這只是個孩子啊，怎么能這樣對待他呢？再看看他，驚恐？悔恨？怨氣？一時間，錯綜復雜的表情，隨著我亂了的心也看不真切。就這樣，對視了幾秒，我首先開了腔：“對不起，老師不該打你，雖然你有錯在先，但是老師也要為自己的野蠻行徑向你道歉。作為一個老師，我愿意接受來自于我的學生——你的任何懲罰，并且向全班同學保證，再也不打同學們了。”他低頭，無語。同學們圍了上來，站在了我的身邊紛紛說：“不，老師，不怨你，他來咱班后，同學們都會背著你做壞事了，他還總罵人，我們都沒告訴您，怕您生氣。他罪有應得，老師，不必向他道歉。”我示意同學們安靜，接著說道：“這些其實老師都是知道的。只是，老師希望有錯的同學能自己改正。”他若有所思，這下，是整個臉都紅了起來，并且把頭低了下去。我看時機差不多，便提出帶他回辦公室。只有我們兩個，說話方便了許多。“你爸媽在哪呢？”我語氣平緩地問。“在北京。”“上班。”“不，打工。”“苦嗎，累不累？”“累，每天早出晚歸。”“那，為什么不在他們的身邊上學呢？”我進入主題。他想了想，說：“他們沒時間看著我學習，怕我學壞，讓我回來跟爺爺奶奶一起，而且，也省了很多花銷……”“想他們嗎？”我試探著問。“嗯！”回答很肯定。并且，在他的眼里，我同時發現了那晶瑩的液體。“你很愛你的媽媽吧！”我也很肯定地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個人，因為和你打架或者是關系不好等原因，在你的背后或者當著你的面，罵你的媽媽，你會怎么樣？”沒等我說完，他的淚水早已打到衣襟，邊哭邊跟我說：“老師，您別說了，我知道，我知道自己錯了，我再也不罵人了，再也不犯錯了，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我也不會辜負老師和媽媽對我的期望的……”幫他擦干了眼淚，我的內心也一鎮心酸，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們這小男子漢，要真的聽進去我的話才好啊！

事實果不其然，利用他原來學習的穩定基礎，加上每次看到我時那種渴望受到肯定的目光，這小子，居然在期末考試中得到了全班第三名的好成績。六年級畢業前的一天，當我走進教室，同學們齊刷刷地站立起來，小鵬用自己男生特有的雄厚底氣，大聲地喊了一句“老師，您辛苦了！”大家便接道“老師，我們永遠愛您！”那一刻，淚水打濕的不僅僅是我的臉頰，還有，我的心……

記憶的閘門一旦被打開，心里便充滿了溫馨也充滿了牽掛。那個因為太愛玩而在體育課上凍壞了耳朵的小龍同學，告訴我他已經開始在哈爾濱上班了，在某個公司當保安呢，穿著制服，可精神呢！二十多歲了，見著我還像小孩子似的，恭恭敬敬地行個禮：感謝老師幫我救回了我的耳朵！接著便津津樂道地說出當年的經歷。還有班長小萍，考上了航空學校，到海南去上學了，每逢假期回來，都會到我家來做客，談談學校的新鮮事，說說她學的新知識，走時還不忘跟我說：“老師，以后我要當空姐的，到時候，你來坐我的班機，機票我給你報銷！老師，在學校的時候，我可想你了，想著要是您還當我的班主任，那該多好……”還有還有，上次看到教過的朗讀最好的小宇的媽媽，興奮地跟我說起自己的孩子正在學播音專業，以后想當主持人呢！“孩子整天把你這個小學老師掛在嘴上，放在心里，說要等到自己成功的那一天，按約定，一定要把這個消息第一個通知給楊老師。”……我的孩子們，各自在追逐著自己的夢想，實現著自己的夢想，我為他們感到驕傲，也為自己能擁有這樣的學生們而感到欣慰。

我的教師夢，從11歲開始，現在，已經經歷了22個年頭。我希望，并且堅信，這個夢，我還會不停地追下去，不斷地圓下去，直到，61歲……

也許，是81歲……

（作者單位：哈爾濱市呼蘭區沈家中學小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