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磊
宣告死亡制度的保險法學思考
段宏磊
近年來,伴隨我國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公民的自我保護意識也在不斷加強。與此相應地,我國商業保險業也得到了較快發展。據有關數據,我國商業保險機構的數量從20世紀80年代的一家發展到現在的一百余家;保費收入從1980年的4.6億元增加到2013年的1.72萬億元。與這種蓬勃發展態勢相對應的,卻是我國保險法律制度還不夠完善。盡管2009年開始實施的新《保險法》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這一缺陷,但不可否認,仍有相當數量的保險法學疑難問題急需解決。宣告死亡制度與保險法律制度的銜接問題即是其中比較棘手的一個。宣告死亡制度是我國民法自然人制度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我國《民法通則》第23條規定,公民有下列情況之一的,利害關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他死亡:下落不明滿四年的;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從事故發生之日起滿二年的。戰爭期間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的時間從戰爭結束之日起計算。我國宣告死亡制度與《保險法》的若干規定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缺陷,在制度的制定上,二者又缺乏有效的疏通和聯系,這直接導致我國宣告死亡制度在保險法范疇內的適用上出現了若干疑問。本文從保險法學角度進行思考,對我國的宣告死亡制度進行解構和探討,從而為該制度的改革提供若干建議。
(一)《保險法》中的“死亡”是否包含宣告死亡
從現行法律規定來看,我國并沒有明確把民法中的宣告死亡歸入《保險法》中“死亡”一詞。但是,從學理上來分析,我國是民商法統一的國家,作為商法單行法的《保險法》與《民法通則》屬于特別法與普通法的關系。從法律調整的對象來看,《保險法》調整保險合同法律關系,“保險合同法律關系作為民事法律關系的一種,應屬于民法的特別法”。在特別法沒有其他規定的情況下,當然應適用普通法中做出的規定,因此,《保險法》中的“死亡”一詞應包含宣告死亡。在司法實務中,宣告死亡也通常被法院認定為《保險法》中“死亡”,從而判決保險公司向受益人支付保險金。
(二)宣告死亡后保險公司在何種情況下承擔保險責任
在以死亡為給付條件的保險合同中,是否被保險人被宣告死亡后,保險公司就一定會承擔保險責任?筆者認為并不盡然,這需要根據不同的情況做出不同的分析。從我國《民法通則》第23條的規定來看,宣告死亡分三種情形:一般情況下的宣告死亡、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所造成的宣告死亡、戰爭期間下落不明所造成的宣告死亡。筆者認為,在戰爭期間下落不明的情況下,保險公司是不必承擔保險責任的,因為這種情形完全可以等同于因戰爭導致的死亡。眾所周知,這是可以歸為我國保險業通用的免責事項的。根據保險原理及行業慣例,對于因戰爭導致的被保險人死亡,各保險公司都是作為免責事項而不予承擔保險責任的。
至于一般情況下的宣告死亡和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所造成的宣告死亡,筆者認為,它們原則上都應該進行理賠,除非保險公司在與被保險人訂立保險合同時進行了明確的免責約定,并盡到了審慎的提醒和說明義務。然而,有學者從保險安全性的角度認為,一般情況下的宣告死亡不應該進行理賠。這部分學者的觀點可以概括為:一般情形的宣告死亡缺乏死亡的直接動因(如意外事故或戰爭),宣告死亡制度的啟動僅依賴于四年的下落不明,這存在極大的人為操縱因素,被保險人可以故意隱匿四年時間從而騙取保險金。有學者形象地將此問題概括為“宣告死亡的道德危險問題”,并指出,在這種情形下,保險公司若仍要承擔保險責任的話,當事人騙保則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了防止大量騙保事件的產生,從整體上維護投保人、被保險人的利益,保險公司不應承擔這一類保險責任。
筆者認為,此種觀點在以下兩個方面有失偏頗:其一,它沒有把保險公司與投保人在訂立保險合同時的意思自治考慮在內。盡管對一般情形下的宣告死亡的被保險人進行理賠確實有可能會發生道德風險問題,但保險公司完全可以通過締約時的免責條款對此進行免責。如果保險公司沒有與投保人進行此項免責約定,那么保險公司當然應就其因意思自治所帶來的風險承擔責任。其二,在保險合同中,保險公司是真正“強勢”的一方,保險法律制度的制定應主要致力于限制保險公司的權利而不是相反。與一般合同相比,保險合同表現出了明顯的締約人能力的不平等性。相對于保險公司一方,投保人一方無論是在資本、信息、行動性等各方面都處于弱勢地位,也正因為如此,新修訂的《保險法》在更多方面體現出了對投保人一方權利的維護。雖然在實務中,騙保確實是保險業界深惡痛絕的事,其對保險公司和社會秩序的惡劣影響有目共睹,但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這畢竟是小概率事件。與此相對地,保險人惡意利用信息不對稱侵犯被保險人利益的事反而更值得關注。
綜上所述,無論是一般情形下的宣告死亡還是因意外事故所造成的宣告死亡,只要在保險合同中沒有作出有關免責事項的約定,保險公司即應承擔保險責任;而對于因戰爭期間下落不明所造成的死亡,由于戰爭致人死亡的免責事項已經存在,則無須單獨作出約定,保險公司不必承擔理賠責任。如果保險公司在與投保人締約時,直接約定“宣告死亡”為免責事項,則應尊重合同雙方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對宣告死亡的全體三種情形均不承擔保險責任。值得注意的是,《保險法》第17條規定:“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保險人在訂立合同時應當在投保單、保險單或者其他保險憑證上作出足以引起投保人注意的提示,并對該條款的內容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明確說明;未作提示或者明確說明的,該條款不產生效力?!庇纱丝芍kU公司還負有向投保人做出提示和說明的義務。具體到宣告死亡的相關免責條款,保險公司更負有大于一般免責條款的詳盡說明義務。畢竟“宣告死亡”一詞屬于專業詞匯,有相當一部分投保人對此并不了解。如果保險公司的解釋不夠詳盡,將來可能因此引起法律糾紛。
(一)現行法律的規定
我國《民法通則》并沒有對宣告死亡的申請人進行順位上的限制,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民通意見》)第25條則規定:“申請宣告死亡的利害關系人的順序是:(一)配偶;(二)父母、子女;(三)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四)其他有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人。”還規定,“申請撤銷死亡宣告不受上列順序限制”。根據本條規定,失蹤人的配偶因此獲得了排他的第一順位申請權,為配偶濫用申請權打開了法律缺口;而與失蹤人具有權利義務關系的非近親屬則需要在排除上述順序的前三位之后才具備申請權,實質上幾乎排除了其申請權。
我國《民通意見》之所以作出這樣的規定,一方面與貫徹婚姻自主原則相關。如果沒有順序的限制,就可能出現父母要求宣告死亡,但配偶不希望宣告死亡而愿意繼續維持婚姻關系的情形。如果滿足父母的請求,就會干涉配偶的婚姻自主。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身份利益的維護。由于宣告有配偶的失蹤人死亡,不僅關涉財產利益,而且還關涉身份利益,特別是婚姻利益。此項婚姻利益,不僅較財產利益優先,而且也較其他身份利益優先。故而應將配偶列入利害關系人的范圍之內,且應列為第一順序。父母與子女,其身份利益僅次于配偶,故而應列為第二順位。其他親屬,則統統列為第三順位。親屬之外而有債務關系的人,則列為末位。
(二)主張廢除申請人順位制度的原因
在司法實務中,已經發生了多起配偶或其他近親屬濫用申請權順位或怠于行使申請權從而損害其他利害關系人的案例。具體到保險法領域,宣告死亡申請人順位制度的存廢則與保險受益人的身份休戚相關。我國《保險法》第39條的規定:“人身保險的受益人由被保險人或者投保人指定。投保人指定受益人時須經被保險人同意。投保人為與其有勞動關系的勞動者投保人身保險,不得指定被保險人及其近親屬以外的人為受益人。被保險人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可以由其監護人指定受益人?!庇纱丝芍?,受益人既可能是被保險人的配偶或其他近親屬,也可能是其他人,而這些人又分別處于我國《民通意見》第25條所規定的不同順位之中。在以死亡為給付條件的人身保險合同中,如果前一順位受益人惡意怠于申請宣告死亡,處于后一順位的受益人則無法獲得保險金,這顯然是極為不公平的。因此,筆者建議廢除我國《民通意見》第25條的規定,不對宣告死亡的申請人進行任何順位上的限制,各利害關系人均享有申請宣告死亡的權利。如此,不僅保險法領域中的疑難問題會得到解決,實務中常見的配偶或其他近親屬怠于行使申請權損害其他利害關系人的案件也能得到公正處理。
(一)現行死亡推定時間的規定所造成的保險法難題
下落不明的人在被法院宣告死亡后,必然會產生死亡時間的推定問題。我國《民法通則》對此沒有進行規定,而《民通意見》第36條的規定,“被宣告死亡的人,判決宣告之日為其死亡的日期”。學界則對本條規定存在異議:判決宣告之日是一個不穩定的、可人為操縱的日期,以此為被宣告死亡人的死亡日期,實不合理。
以判決宣告之日為死亡日期的做法,會造成保險法上的若干難題。其一,會使短期身故保險合同在事實上不能理賠。根據現有法律規定,宣告死亡不但要有一定時間的下落不明,而且還要權利人申請,并經法律訴訟程序,待法官宣判之時,下落不明人才真正被宣告死亡。這要經歷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在事實上否定了宣告死亡判決的溯及力,使其僅從判決宣告當日起生效。這便直接造成了短期保險合同的期間不可能包容得下整個法律程序,下落不明人在合同期間內不可能被宣告死亡,致使保險公司不能理賠。其二,會造成各種定期身故保險合同出現一定的“尷尬”期。由于死亡推定時間設置于判決宣告之日,在保險合同期限內發生意外事故的被保險人經常無法在合同期限內被宣告死亡,意外事故的發生日和判決的宣告日之間的這段時間成了保險合同的“尷尬期”。保險公司因此與理賠責任“擦肩而過”,不必支付保險金,這極大地侵害了受益人的利益。其三,會使終身保險的投保人支付保險費的期限被不合理地延長。在終身險情形下,不會發生保險公司不能理賠的狀況,但會發生另外一個矛盾:在因意外事故或戰爭期間下落不明的情況下,下落不明人通常已經不可能生還,但投保人不得不在法定下落不明期間和訴訟程序期間繼續支付保險費,直至法院作出最終的判決宣告,否則便不能得到理賠。
(二)死亡推定時間的立法選擇
通觀國際上對宣告死亡后死亡推定時間的立法例,概括起來有四種:第一種是以失蹤人的失蹤日或意外事故遭遇日為死亡日期,該立法例以瑞士、土耳其為代表;第二種即以判決宣告日為死亡日期,除我國外,奧地利也采用此種立法例;第三種是以法定期滿日為死亡日期,代表者為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第四種則是以法官認定日為死亡日期,以法國為代表。
依筆者觀點,在這四種立法例中,無論是第二種還是第四種,都有較大的不確定性,且賦予了法官過多的自由裁量權,也沒有考慮被宣告死亡人的具體失蹤情況。如法國所采取的“法官認定日”立法例中,由法官依自由裁量權,根據被宣告死亡人的具體情況確定死亡日期,但這種做法顯然不適合中國國情。而采取第一種與第三種相結合的做法,既符合學理,也能解決保險法上的難題。由梁慧星教授主持的《中國民法典草案建議稿》中的第48條即采取了此種做法:依本條規定,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的,死亡時間為意外事故結束之日;戰爭期間下落不明的,死亡時間為戰爭結束之日;除此之外的情形,則以法定期間屆滿之日為死亡之日。此規定的合理性在于:對于因意外事故或在戰爭期間下落不明的,事故或戰爭本身的作用通常直接造成了被宣告人的死亡,被宣告人在下落不明期間繼續生存的可能性并不大,因此將死亡推定期間提前至事故發生日或戰爭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