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藝術之源流與演變

陳振華

摘 要：情色，是藝術創作中的一個永恒題材，在人類文明伊始，情色題材的藝術作品就誕生了，雖然其所包含的某種意味與現在不同。不過，雖然情色題材藝術始終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但在不同時期其所表現的意義亦有所不同，所以情色只可以作為一個題材來討論，要討論其所代表的含義，就要將之置于特定文化語境之中來闡釋。正因為不同時代的“情色”與其所處時期的人類文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本文從情色藝術的發展歷程入手，以藝術發展史的角度，追本溯源，嘗試理清情色藝術的大致發展脈絡，分析情色主題藝術的內涵和某種根源。

關鍵詞：情色；性；裸體；審美意識

所謂情色，當然與性和裸體密不可分，而人類在對自身的審美意識的產生過程中，從一開始就打下了性的烙印，并且這種審美意識始終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這就產生了各個時期的不同含義的情色藝術。所以，要討論情色藝術，就要上溯其源而下敘其變。

1 情色藝術之肇始

弗洛伊德認為性是人類進步的原動力。陳醉先生在《裸體藝術論》一書中也對此做過闡述：“如果說，在與自然的關系中，工具的發明使人與動物劃清了界限的話，那么，在對自身的認識中，性的體悟，使人與動物拉開了距離。”對于性，動物完全是一種本能，它們有固定的發情期以此來保障種族的繁衍。人類通過對性的體悟，導致了發情期的消失，同時，人類又始終保持對于性的強烈欲求，但又學會了自我控制，可以隨時通過性行為繁衍種族，也因為有了自我控制，人類成了享受性快樂的行家，也正因此造就了情色藝術的產生。

人類最早的再現自身的藝術就是裸體藝術，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約公元前3萬年至公元前1萬年）就出現了一些浮雕或圓雕裸體女像。當然，因為其與先民的巫術、原始宗教活動密切相關，所以通常被稱為女神像，被寄予了對物質生產和后代生產（即種族繁衍）的祈求。然而，在這種功利的后面卻又體現了先民對于性快樂的滿足和依戀。所以，這類雕像可以被看作是最早的情色藝術作品。

在人類文明發展到母系氏族社會時期時，女性的地位顯赫一時，也正是這一階段，世界各地的民族幾乎都創造了本民族的“女神”（或“母神”），中國的女媧，不僅創造了人類，也拯救了天下，她是中國最早的女神。在造型藝術中，最早的女神像便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出現了，其中最著名的有法國羅塞爾出土的《持角杯的女神像》，也被稱為《羅塞爾的維納斯》；另外還有奧地利出土的《維倫多夫的維納斯》等，它們均屬奧瑞納文化時期作品。其共同特點是不注重表現身體動態的刻畫，整體比例、面部、手腳等細節幾乎都未被注意，但對于女性的特征卻加以著重表現，如豐滿的乳房、渾圓的臀部、圓鼓的腹部以及女陰的刻畫。

這一時期的作品表現出強烈的單純化和抽象化的傾向，明快而富有量感，透過其單純的形象，我們不難體會到其背后所暗含的強烈的原始宗教意味。而不管是對物質生產豐收的期望還是對自身繁衍的多產的祈求，先民都是通過對于生殖過程的神圣而朦朧的意識將女神形象通過特定的人體形態表現出來。不重視對面部、四肢等細節的表現，而對身體特殊部位所具有的繁衍的神圣功能和其所帶來的快感興趣濃厚，因之對這些部位加以著重刻畫。“因而他們滿懷著對性的崇拜，也充滿了對生殖過程的神秘感，更流露出對其中無窮樂趣的依戀，去再現自身、創造自身。這就使審美意識在它的產生過程中，一開始就打上了性的烙印。”所以，人類再現自身的藝術在最初就具有原始宗教的神秘感和強烈的情色意味。

在女神崇拜盛行天下的時代，藝術創作中很少出現男性的形象，即使出現也往往帶有濃厚的神秘氣氛，似乎是一種巫術的符號。但是男子形象的出現也體現了原始先民對于力量的崇拜。男性形象在造型藝術的再現中從最初就被賦予了“力”的象征。所以，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男性形體的表現特別是裸體的表現，都具有健美壯實的基本特征。在人類社會由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過渡的階段，男性的自炫更加明顯，他們處處炫露自身的男性品格，以此博取地位更高的女性的青睞。

在人類社會進入父系社會之后，父權制在隨后的文明進程中一直起著主導作用，甚至現在很多地區、很多領域還有這種父權制上的影響。在父權制主導下，女性成為附庸，在藝術表現上，人類先經過了一個男性自我欣賞的過程，然后才轉變到對女性的欣賞上來，但這種欣賞已經不是將之視為神而欣賞，而是完全的以一種享樂的世俗的眼光來欣賞。這就要牽扯到另一個時期的情色藝術了。

2 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情色藝術

古代希臘出現了人類歷史上一個文化高度繁榮的時期，古希臘人創造了近乎完美的人體雕塑藝術，堪稱后世楷模。古希臘神話和傳說是古希臘藝術創作的重要來源，而希臘神話奉行的是神人同形同性，在神的身上也有人類所具有的缺點，例如主神宙斯可以說是風流成性，看到人間有美女便會采取種種方法將其占有。也正因為這一重要特征，表現完美人體成了希臘美術家特別是雕刻家的最高理想，因為希臘人只對神和英雄塑造雕像，而這些男性神祇和英雄都是通過裸體呈現的。男性裸體人物雕塑主要有神、英雄、戰士和運動員，他們在古希臘社會出現其最深底蘊還是人類原始的性意識，是原始性炫耀的持續，是男性自賞心里的體現。而裸體的阿芙洛狄忒的出現反映了女性被欣賞的社會心理和男性強烈的占有欲之間的抗爭。希臘古典后期之后，享樂主義盛行，女性因此被當成享樂的對象而被欣賞。

這一時期的維納斯已經完全成了世俗的正在洗浴的女子形象，如盧浮宮就藏有一件《蹲著的維納斯》，維納斯半蹲在地上，右手高舉，左手置于右乳旁邊，似在搓洗身體。而另一件《弄發的維納斯》，表現的是女神已經洗浴完，正在擺弄濕發，神性全失，媚態十足。古羅馬作為古希臘藝術的繼承者可以說全盤吸收了古希臘的一切，但是，羅馬社會奴隸主階級及權貴們貪圖享樂和感官的審美享受，為迎合這一世俗需要，雕刻家們創作了一大批以維納斯命名的裸體女性形象。

當然，在男性為主導的父權制社會中，對于婦女的劫掠、占有等等觀念自然在藝術中也有表現，希臘化時期與斯科帕斯同時代的提莫修斯創作有《麗達和天鵝》，表現了麗達保護天神宙斯化身的天鵝免受老鷹的襲擊的瞬間。麗達在這里被刻畫成半裸形象，宙斯化身的天鵝身體在麗達的女陰部位，而長長的頸部卻沿著身體向上，鵝頭正好處在了麗達的豐滿乳房之間，將天上人間的性愛欲求完美表達出來。

之所以對原始社會和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情色藝術用了很大的篇幅來梳理，最重要的原因是筆者覺得原始人類對于性的意識、對于人自身的審美判斷奠定了以后人類社會對于情色審美的基調，當這種人類特有的潛能開啟之后，一直延續到后世文明，這種審美意識一直伴隨著人類社會，至今不衰，這一時期的情色藝術題材開啟了后世情色藝術表現的大門，而“色情”一語正是來自希臘語。可以說，正是由于原始社會和古希臘、古羅馬這兩個時段的積淀，成就了文藝復興之后及現當代情色藝術的繁盛。

3 文藝復興時期的情色藝術

在西方歷史上，一般稱從古羅馬帝國滅亡到文藝復興之間這段時期為中世紀，因為這一時期宗教愚昧主義、禁欲主義盛行，文化藝術、社會政治等黑暗無比，所以也稱“黑暗的中世紀”。統治階級利用基督教原罪思想對人民精神上進行壓迫和摧殘。不過，正所謂那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當社會經濟發展、資本主義萌芽產生后，具有地域優勢和古典文化積淀的意大利首先掀起了一場提倡人性反對神性的人文主義運動，號召復興古代希臘、羅馬文學藝術，這一運動一旦興起就迅速席卷整個歐洲大陸，這就是著名的文藝復興運動。

對于情色藝術而言，希伯來文化給裸體創作又提供了素材，那就是人類之母——夏娃。意大利藝術家馬薩喬創作了著名的《出樂園》，藝術家用光線從一個角度照射著亞當和夏娃從而突出了造型的體積感和空間的豐富感，亞當身體健美，也將生殖器畫了出來，夏娃則用手遮著陰部和胸部，雖然這幅作品旨在表現一種痛苦的悲劇氣氛，但是突破了中世紀再現人體的禁忌。另一位藝術大師波提切利則創作了著名的《春》和《維納斯的誕生》，作品的最重要之處是創作了古羅馬之后第一幅全裸的維納斯形象，維納斯站在貝殼之上，左手拉著長發遮蓋著私處，右手護著胸部，但左胸依然袒露在外，讓人覺得欲遮還羞，作者在這里無疑也是表達了對女性身體的欣賞和贊美。

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藝術家當屬“文藝復興三杰”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三位大師，達·芬奇曾創作了《麗達與天鵝》，在這幅畫中，麗達是一位豐滿的婦女，她站在畫面中央，左腿微曲，整個身體呈現出優美的曲線，化身天鵝的宙斯站在她的左邊，姿態表情像人一樣，深情地以翅膀摟著麗達，麗達的目光注視著剛剛從兩個鵝卵中破殼而出的四個嬰兒，深情款款。米開朗琪羅創作了著名的雕塑《大衛》，在這件作品中作者將大衛表現成一個裸體的青年，左手舉到肩上，緊握著甩石的機弦，右手握著機弦的另一端并垂到腿側，雙目凝視遠方，眉頭緊蹙，以高度的警覺迎擊著敵人，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反映了內心的緊張和激動。在這里我們仿佛看到了古希臘英雄雕塑所表現出的男性的力量之美。拉斐爾在梵蒂岡署名宮創作的壁畫《亞當和夏娃》則通過裸體表現了一種古典的柔美。

威尼斯畫派著名藝術大師提香更為歌頌世俗生活，他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雖然稱之為維納斯，但完全表現了一名當時的放蕩少婦形象，赤裸著身體的維納斯躺在床上，向畫面外面看著，不遠處兩個女仆似在準備著少婦晨起的梳妝，真個畫面都有表現世俗生活歡樂的情色意味。丁托列托是繼提香之后威尼斯畫派最杰出的畫家，他的《浴后的蘇珊娜》雖表現了《圣經》題材中的貞潔女子蘇珊娜，但整幅畫面卻明顯給人一種濃郁的情色意味，兩名長老正在偷窺洗浴后休息的蘇珊娜，反映了男性的偷窺癖。矯飾主義藝術家布隆茲諾創作的《時間與愛情的寓意》一畫雖然包含了眾多寓意，但給觀者印象最深的恐怕是畫面正中的維納斯與丘比特，丘比特右手撫著維納斯的左胸，嘴則吻向維納斯的雙唇，充滿曖昧的氣氛，這里似乎表現了一種禁忌之愛，即所謂的“俄狄浦斯情結”——丘比特與母親之間的亂倫。

文藝復興時期尼德蘭地區著名藝術家博思以惡魔、半人半獸甚至是機械的形象來表現人的邪惡。他的圖畫復雜，有高度的原創性、想象力，并大量使用各式的象征與符號，他的一幅三聯畫《世俗樂園》，中幅以大量裸身的人體、巨大的水果和鳥類描寫人間的樂園，整幅畫面以現實和想象相結合的方式表現了一幅肉欲橫流的人間樂園。丟勒是文藝復興時期德國最偉大的藝術家，他創作了一幅裸體《自畫像》，他刻意突出了自己的生殖器，“他對自己的生殖器表現不同，雖不堅挺，但似乎更蘊含著能量和潛力”。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情色藝術主要是楓丹白露畫派的作品，都具有明顯的裝飾性和宮廷趣味，16世紀中期該畫派的一幅作品《狄安娜》，表現了月神狄安娜狩獵的場景，但狄安娜以裸體呈現，像是一個宮廷貴婦。而16世紀末創作的《埃斯特雷姐妹》一畫，表現了法國國王亨利四世的寵妃加百利·埃斯特雷與其妹妹在浴盆中的場景，將宮廷貴婦的完美體態表露無遺，滿足了一種偷窺的心理。

4 17～19世紀（印象主義興起之前）西方情色藝術

16世紀后半期巴洛克藝術在意大利興起，17世紀步入全盛期，意大利藝術大師貝尼尼和佛蘭德斯畫家魯本斯的代表了巴洛克藝術的頂峰，同時也是該時期情色藝術的主要代表。17、18世紀涌動的現實主義潮流中，倫勃朗的作品是該流派情色藝術的代表。而18世紀，法國洛可可藝術盛行一時，代表了宮廷和貴族的享樂主義藝術情趣，當然是情色藝術的一大陣地。19世紀，歐洲各國資產階級革命風起云涌，社會大變革，藝術潮流上先后出現了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藝術和批判現實主義這幾個最后的傳統藝術流派，爾后，隨著印象主義的興起，歐洲傳統藝術開始向現代過渡。

貝尼尼是著名的巴洛克藝術大師，他的著名雕塑作品《普魯東搶劫珀耳塞福涅》是藝術家年輕時的得意之作，表現了男性對于女性的劫掠的特殊情色取向，在情色藝術表現中，“從那帶有原始野性的情節中，從那男性的強悍、放肆與女性的柔弱恐懼對比中，從那男性的粗壯與女性的艷嫩的肉體對比中，產生強烈的藝術效果。”另一位巴洛克藝術大師魯本斯的《劫掠留西帕斯的女兒》也是一件反映劫掠女性題材的藝術作品，在這件作品中作者將巴洛克藝術所體現的強烈的動感完美展現，同時還成功塑造了兩個豐滿的裸女形象，表現了作者對于世俗生活，對于肉體的熱愛。

18世紀法國洛可可藝術，代表了宮廷和貴族的享樂主義藝術情趣，其典型作品就是有關情愛題材的。布歇的《秋千》雖然沒有任何裸體或性的表現，卻包含了強烈的情色色彩。《秋千》表現了一個貴婦在秋千蕩起時故意抬起一只腳將鞋子踢掉，鞋子甩向她的前面的一個男士，而在貴婦抬腳甩鞋子的瞬間，裙擺張開，正對著前面那個男士，要知道，那時候的歐洲女性可是不穿內褲的，可想而知，前面的男士直接可以看到貴婦的私處，這件作品可以說表現了一種窺陰癖以及濃厚的情色暗示。

19世紀的社會環境促進了新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藝術的誕生，新古典主義代表人物安格爾曾創作了眾多情色題材方面的藝術作品，他的《泉》，以倒三角形的構圖塑造了一種理想的永恒美，圖中少女表現了維納斯，她的身材是那么的完美，散發著青春的活力。浪漫主義藝術大師德拉克洛瓦的《薩達納帕爾之死》，德拉克洛瓦將畫面色調定為被一片火光染成的紅色，強健的武士扭打與柔弱宮妃的掙扎之間的對比、女性鮮麗豐滿的肉體與殘酷殺戮的組合、全場的動亂與國王靜觀的組合，強烈地刺激觀者的視覺。

以上談到的都是歐洲藝術的傳統形態中的有關情色題材的藝術，當然，我所舉得只是甚少的一部分例子，只是對傳統的情色藝術做一個大致梳理，以加深對情色藝術的理解和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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