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智
【摘要】中國歷代統治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必將會給予官吏以重權、要權,同時為了防止官吏權力的過度膨脹,危害自身統治,又制定了樣式眾多、懲處嚴厲的法典對官吏進行約束,這就是所謂的重典治吏。研究我國古代重典治吏的經驗,深入探討其定位、價值歸屬與特征,對于當下我國的反腐倡廉建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重典治吏 制度建設 制度反腐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古代刑法重典治吏的產生及價值歸屬
刑法作為國家機器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都是統治者維護和鞏固統治地位的工具。特別是在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刑法更是君主集權制的標志,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在歷朝歷代總有一條主線貫穿其中:重典治吏,對貪污腐敗的官吏處以嚴刑峻法,對清廉守正的官吏給予表彰重用,從而保障統治的穩定與社會的有序。
重典治吏,簡言之就是對犯罪官吏的懲罰要重于常人。“重典”即“嚴法”或“重法”之意;“治”有管理、懲辦之意,“吏”是古代大小官員的簡稱,“治吏”指古代對于官員的管理制度,包括選拔、獎懲、升遷等。重典治吏是統治階級維護統治的一項政治制度,更是統治階級保障長治久安的法寶。
在中國古代,將人分為三六九等是社會的一種必然。作為一國之主、萬人之上的君主,若要治理好幅員遼闊的國土,則需要死心塌地、誓死盡忠的管理人才,即官吏。這種由人組建的統治工具,有使命,更有權力。在等級觀念、帝王需求的雙重刺激下,作為行政職位的官職,意味著不同于常人的特殊身份,意味著特權與利益。在這種人治的大背景下,吏治是否清明從根本上決定了國家是否強盛。
重典治吏最為顯著的特征體現在一個“重”字上:官吏一旦犯罪,將受到嚴于常人數百倍的懲罰。蕓蕓眾生多是凡夫俗子,都會受到權、錢、欲望、利益的熏陶和引誘,“見利忘義”似乎成為人之常情。尤其是官場的貪污受賄之風會加劇官民沖突,激化階級斗爭,將導致階級統治岌岌可危、皇位搖搖欲墜。簡言之,皇家江山易主都與貪官污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英明的君王都懂得治國先治吏,在賦予他們權力之后,給與相應的制度性約束。法律便應運而生,重典治吏更成為重中之重。因為官吏僅靠精神上的自我約束與道德覺悟難以杜絕金錢、權力與美色的誘惑,只有完善制度,加強約束,才可能從根本上保障官場的清明、官吏的廉潔。
重典治吏作為一項政治制度,其巧妙之處便在于利用官與民的矛盾掩蓋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的矛盾,使民眾在遇到不平之事時具有可指責的對象,轉移民眾的注意力,借此保證最高統治者的神圣性、公正性及崇敬性。統治階級通過官吏對民眾進行管理、又通過重典治吏轉移階級矛盾、保證政治清明、維護階級統治,確保政權穩定、國家長治久安。簡言之,重典治吏既是統治階級的階級統治需要,也是社會安定的根本。
古代刑法重典治吏的特征
重典治吏的法律法規數量龐大、形式多樣、嚴厲苛責。在古代,明君一向奉行治國先治吏的思想,在制定刑法典或行政法典時,總是將重典治吏作為一項重要內容。唐朝的《唐六典》作為世界最早、最齊全的行政法規匯編,其作為一部專門的行政法典存于世間。明朝的《大誥》,更是重典治吏的榜樣與典范。除此以外,還有相關的條紋散見于令、格、式等行政法規中。權力的擴張性滋生腐敗,官僚系統的經常性腐敗更是刺激了眾多懲處貪官污吏法條的誕生。統治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寄希望于重典治吏,并將官吏的選拔、任用到升遷、獎懲等都囊括其中,不斷催生新的刑罰種類、加重刑罰力度,以此確保政權的長治久安。
為了從根本上杜絕罪臣再次犯罪,歷朝歷代都堅定不移地貫徹了禁錮刑,即禁止犯罪的官吏再次做官,并累及親友子孫。禁錮,顧名思義,指封建時代統治集團禁止異己的人做官或不許他們參加政治活動。也就是說,古代的官員一旦犯罪,則本人及其親友終身將與官場無緣,并不會因為后期的優良表現得到做官的機會,以便保證官場的清廉與正氣。官吏一旦犯錯,不僅損及自身,還要禍及親朋與子孫,真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從漢代至唐朝,禁錮僅僅作為一種附加刑使用,類似于現在的剝奪政治權利等附加刑。《漢書·貢禹傳》中記載,“賈人、贅婿及吏坐臧(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晉朝的規定有所緩和,貪官犯法后,雖然可以免于一死,但活罪難逃,終身與官場無緣,如果有些官員運氣比較好,碰到皇帝大赦特赦,則有可能在被禁錮二十年之后,在自己知天命或者花甲之年重新為國家效力,為皇帝效忠,但也僅僅是一種可能性。在唐朝,并沒有規定明確的禁錮之刑,但是卻有免除官職的懲罰,并擴大適用于官吏犯罪的各個方面。在此之后,禁錮基本上是“永不敘用”的代名詞。簡言之,罪臣不得再入仕,在統治階級已經達成一致意見,無論何朝代,這一條都在刑法典中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從刑法的預防功能上來說,這屬于提前預防與特殊預防,彰顯刑法的否定性、懲罰性與嚴厲性。
官吏犯罪的定罪深刻化、嚴格化、制度化。作為我國第一部成文的封建法典,《法經》確立了“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的立法基調。也就是說,一旦官吏貪污受賄,其所接受的刑罰要遠遠重于一般人的盜竊罪。與一般人的盜竊罪相比,盜竊國家權力和財產的“貪賊”的命運貌似更加悲慘。官吏覬覦并用秘密的方式通過切實行動獲取公有財物不僅有嚴重的危害,更深層次的是因為其破壞了官員執行公務的廉潔性,破壞的不僅是帝王對官員的信心,更是普通民眾對執行國家管理制度的公仆的失望。因此,皇帝嚴懲貪官污吏,不僅可以維護自身的統治,更能夠贏取大眾的信任。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貪污受賄,也是行為犯,即只要有貪污受賄的行為,不論何種形式的利益或好處,都可以認定為貪污,數額、是否枉法行事僅作為量刑依據。在秦朝時,官員如果將公家的一枚銅錢據為己有,那么等待他的將是在臉上刺字、服苦役等一系列的肉體上、體力上的處罰,更有精神、榮譽上的處罰。即使沒有財物,僅僅是通過別人向官員說情,謀取官方批文或工作機會,也是法律所不允許的。endprint
官吏犯罪的量刑科學化、合理化,做到罪行相適應。重典治吏并不等于加重刑罰,同樣要科學化、合理化,做到罪行相適應。唐律規定,想要定官吏之罪,必須要有與贓物緊密聯系的犯罪,同于現代的刑法理論,即講求犯罪結果和犯罪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該規定可以有效預防出現各種冤假錯案。“唐六贓”在明清兩朝得到繼承和發揚,主要包括兩個方面:
一方面,“六贓”罪并不是對犯罪人的動機不加區分、一視同仁,而是劃分為公罪與私罪。如果僅僅是因為公事而治罪,但是沒有個人其他情節的,就等同于現在的瀆職犯罪、玩忽職守。與之相應,私罪指的則是犯罪人的犯罪意圖雖然源于公事,但是實際目的為個人私利,即以權謀私,這就與現代的貪污受賄有雷同之處。當然,私罪的量刑大大重于公罪,這也是為了彰顯法的公平性與合理性。
另一面,“六贓”罪區分犯罪行為所造成的危害結果,即因犯罪結果不同而展開區別量刑,有損害結果、危害社會的量刑重于沒有的損害結果的。這也與中國近代刑法異曲同工。
重典治吏法律法規的執行效果兼具有不平等性與不徹底性。立法是靜止的法,司法是動態的法。立法是司法的前提與基礎,司法是立法的延伸與貫徹。立法需要公正合理,同樣的,司法更需要公正合理。也就是說,雖然吏治立法是吏治管理的前提與基礎,但是吏治管理更與司法效果休戚相關。若是吏治立法的執法效果不佳,那么即使立法完善、制度完美,那么吏治立法也只能是一紙空文,重典治吏也形同虛設。
在我國古代刑法中,重典治吏在立法的層面上已經趨于完善,但是由于古代官吏職責不明、分權不確,同時由于地方官吏集行政權、執法權與司法權于一身,沒有獨立、中立、公正的司法隊伍,重典治吏又必須依靠官吏,很容易導致官官相護、利益相守,有法不依,使重典治吏流于形式。同時,古代社會是一個特權社會,沒有實現人人平等,其法典本身就具有這種明顯的階級性與特權性。
因為古代是人治社會而不是法治社會。最高統治者需要的是最忠實的統治工具,而不是最廉潔的官吏。對于那些最忠實的但有微小瑕疵的統治工具,最高統治者采取的是一種相對寬容的態度。只有涉及自己最根本的利益,危害了所謂的江山統治時,最高統治者才會拿著“秉公無私”的面具,依法處理、重典嚴刑。這就造成了在某些時候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但是在另一些時候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可以說,正是由于這種人治性,導致了吏治立法不能有效的得到貫徹,也更是由于人治性,使得重典治吏的執行效果兼具不平等性與不徹底性,不利于吏治的廉潔與政治清明,更有礙于國家的長治久安。
從重典治吏看制度對腐敗的約束性
腐敗指國家公職人員運用公共權力謀取私人利益,使國家政治生活發生病態變化的過程。腐敗實質是一種非正式的為了獲取政治、經濟等私人利益而濫用國家權力或偏離公共職責,使國家權力淪為私欲工具的蛻變現象。腐敗,簡言之即權力變異或權力錯位,直接表現為以權謀私,內容可以是權錢交易,也可以是色情交易,更可以是權力交易。腐敗使公共權力淪為私欲工具,使國家公職人員淪為利益熏心之人,使國家權力弱化、人民監督不力、公共秩序混亂。總之,腐敗是國家進步的障礙,是社會發展的毒瘤,我們應該采取一切措施,防止其滋生與蔓延。
在我國古代,重典治吏的立法很完備,定罪量刑準確科學,具有相當的進步性與合理性,但是由于沒有專門的人員來執法司法及相配套的規則細則,加之古代的人治性,使得重典治吏流于形式,止于立法,無法在執法、司法上實現公平合理。簡言之,正是由于重典治吏缺乏相應的制度支撐,才導致古代的反腐極難成功,換來的是社會停滯不前、皇權交疊更替。現代社會,隨著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我國的腐敗也呈現出新的特征,如群體化、高官化、巨額化、期權化、國際化、學術化等,加大了預防與懲處腐敗的難度。解決腐敗,需要借鑒歷史,吸取重典治吏的經驗與教訓,對于今天的反腐倡廉建設具有指導意義。
制度,作為一定歷史條件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體系,泛指以規則或運作模式,規范個體行動的一種社會結構,具有人為性、價值性、秩序性,更具有約束性、目的性與穩定性。在這里,制度作為國家機器運行的一種模式,其包含社會通用的倫理規范、價值信念、道德觀念、行為守則、交往模式等多項內容,對社會公眾具有普遍的約束力與制約性。
早在毛澤東時期,就提出反腐敗需要做到“懲治腐敗嚴厲,壓制腐敗強勢;思想教育在先,端正人心至上;充分依靠群眾,實行民主監督;樹立先進榜樣,營造反腐氛圍;注重制度建設,依法解決問題。”①可見,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就已經認識到文化反腐、制度反腐、依法反腐的雛形。鄧小平明確提出,在改革開放中依然要堅持靠法制、靠制度反對腐敗,保證黨的先進性、純潔性與廉政性。黨的十七大報告再次重申反腐倡廉建設必須依靠制度,并提出要注重制度的規范性,做到科學合理,切實可行;要加強制度的系統性,做到配套完整,形成體系;要提高制度的針對性,做到抓住關鍵,突出重點;要維護制度的權威性,做到有法必依,執法必嚴。“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五次全體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他強調,反腐倡廉制度建設是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建設的重要內容,是加強反腐倡廉建設的緊迫任務。”②簡言之,我國的反腐敗斗爭“實現了從權力反腐為主轉向制度反腐為主的過渡。”③制度反腐,是當下我國反腐倡廉建設的重點與核心。
比之于權力反腐,制度反腐更具有進步性、合理性與全面性。權力反腐本質上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權力之間的監督,且處理意見由上級領導掌握,具有明顯的主觀性、專制性與具體性,缺乏客觀性、民主性與普遍性。制度反腐能從源頭上預防腐敗并防止腐敗蔓延,能在分配職權、執行行政與懲罰獎勵等各個角度預防、避免腐敗的發生,徹底制止損害群眾利益的不正之風,做到標本兼治、綜合治理、預防與懲罰并重,從根本上預防、杜絕腐敗的滋生。因此,制度是預防及杜絕腐敗滋生、防止腐敗蔓延的根本途徑。endprint
“權力過分集中,權力不受制約,權力必然腐敗,這是一條歷史的鐵的規律。”④制度作為一項人為建構,必須做到以下三點,才能起到約束腐敗、打擊腐敗、預防腐敗的目的。首先,立足法律、建構體系,做到依法反腐。黨的十八大強調,依法治國是我國的基本方略,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模式,反腐也必須在法律的框架內進行。因為“依靠法律制度來預防和反對腐敗官員,是被歷史證明了的最有效的手段。”⑤“要著力于法律和制度的健全完善,不斷提升反腐倡廉建設的法治化、制度化水平;要著力于反腐倡廉教育和廉政文化建設,逐步實現制度反腐與文化反腐的會通融合。”⑥
其次,鎖定目標、注重層次,做到切實可行。制度反腐作為公共權力合法化的工具,必須要有一整套的運行機制,且這套機制必須兼具層次性、合理性與可操作性,能夠將反腐倡廉貫徹到底。
最后,依法行政、執法必嚴,做到違法必究。制度重在執行,否則形同虛設。同時,只有制度切實可行且執行有效,才能保證反腐的嚴厲性、穩定性與持續性,做到有腐必反、有貪必肅,并將反腐倡廉內化為國家公職人員的自身守則,形成反腐文化,引導他們勤政、廉政、優政,從根本上預防、杜絕腐敗。
古往今來,反腐一直都是無法避免的話題。因為“腐敗是民主政治的頑疾之一,治理腐敗是各國政治生活的重要內容。”⑦當前,反腐必須以制度為依托,以法律為準繩。只有加強反腐立法與廉政建設,做到文化反腐、依法反腐、制度反腐,才能從根本上杜絕腐敗,使國家公職人員不愿腐、不能腐、不敢腐,保證公共權力的合法合理運行。
(作者單位:北京信息科技大學;本文系“北京市教委就業特色工作項目”的部分研究成果,項目編號:71C1310860)
【注釋】
①邵景均:“毛澤東反腐敗的基本經驗及啟示”,《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3年第6期,第15頁。
②王明高:“制度反腐的當前難題”,《人民論壇》,2010年第3期,第28頁。
③謝云飛:“十六大以來黨的反腐新策略”,《人民論壇》,2007年第9期,第9頁。
④步云:“為‘司法獨立正名”,《環球法律評論》,2013年第2期,第22頁。
⑤盧景輝:“依法反腐是提高執政能力的重要標志”,《行政與法》,2007年第4期,第33頁。
⑥梁麗萍:“中國特色反腐倡廉道路的形成、特征與發展”,《理論探索》,2012年第1期,第10頁。
⑦李旭輝:“關于我國制度反腐的思考”,《人民論壇》,2012年第10期,第52頁。
責編/韓露(實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