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莫言的《紅高粱家族》是一部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傳播極為廣泛的作品。特別是被美國漢學家葛浩文譯介到英語世界以后,《紅高粱家族》的影響更是不斷增強。譯者在譯介的過程中,對女性形象給予了特殊的關照,賦予了其女性形象新的色彩,顯示出美國性的特征,即女性形象的美國化。本文將具體分析譯作中女性形象美國化的細節體現和美國化的原因。
關鍵詞:紅高粱家族;女性形象;美國化
一、《紅高粱家族》的譯者和譯本
“翻譯家對文學的影響是巨大的,如果沒有翻譯家,世界文學這個概念就是一句空話。”(莫言,2004:6)莫言的作品被大量譯介到西方國家,使其影響力日益增強。2012年莫言成為中國大陸首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其幕后有一位功不可沒的推手——葛浩文。學界普遍認為,莫言獲得諾獎最大的功臣當數美國漢學家葛浩文。他目前翻譯了莫言的十余部作品,包括《紅高粱家族》(Red Sorghum: A Novel of China),《天堂蒜薹之歌》(The Garlic Ballads),《酒國》(The Republic of Wine),《師傅越來越幽默》(Shifu, you wi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豐乳肥臀》(Big Breats and Wide Hips),《生死疲勞》(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等。這些作品被成功譯介到英語世界,或者具體說是美國。對美國讀者進一步了解莫言,以至于更好的把脈中國文學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而《紅高粱家族》是葛浩文翻譯的首部莫言作品,是對莫言作品全面譯介的開端。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在盡量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對原文也進行了部分的改寫和刪節。特別是在有關男女性愛,女性反叛傳統的情節上,譯者則是更多的體現出了他的創造性。
二、在傳統觀念和現實中掙扎的中國女性
從古至今,中國女性都背負著“三從四德”的傳統道德枷鎖。女人一生應該恪守諸如“相夫教子”“夫唱婦隨”“賢良淑德”的行事準則。甚至,古代的中國還秉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大部分女性都是溫文爾雅,待字閨中。如《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西廂記》里的崔瑩瑩,這些女性都是傳統女性形象的標尺。正如莫言寫道的那樣“我奶奶當時年僅一十六歲,從小刺花繡草,精研女紅,繡花的尖針,剪花的剪刀,裹腳的長布,梳頭的桂花油等等,女孩兒的玩意兒陪她度日過年。”(莫言,2006:77)在父權制社會中,女性往往扮演著男性附屬品角色。古希臘荷馬史詩中女人與榮譽和財富等同。無論把女人歸于榮譽還是財富,女人都不能成其為人,只是一種符號的存在。女人的命運始終掌握在男人的手里。女人婚前須聽從父母的,更準確的說是聽從父親的;婚后聽從丈夫的,丈夫死后聽從兒子的。例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商人婦,《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杜十娘,正是中國傳統女性不幸命運的寫照。波伏娃說“女性作為享樂對象,在人間有一個位置,無疑是卑微的但是有價值的位置:她在男性從中得到樂趣,并僅僅在這樂趣中找到生存的理由。”(波伏娃,2011:278)女性的存在價值就是為了取樂于男性。她還說道“理想的女人是完全愚蠢的和完全順從的;她總是準備好接待男人,而對他一無所求。”(同上:278)由次可見,女人就像一件物品,可以被買賣,也可以被丟棄。中國的女性從身體到心靈都是不自由的。長長的裹腳布絆住了她們的腳,傳統觀念封鎖了她們的心。中國女人就應該含蓄內斂,就應該處處得體。但是在莫言的作品中,對女性的描寫不同于傳統的寫法。所有的女性都有一種叛逆精神。如《紅高粱家族》中的“奶奶”戴鳳蓮,《檀香刑》中的孫媚娘,《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魯氏。這些女性都是與傳統做斗爭的先驅,他們敢作敢當,敢愛敢恨。他們是中國女性崛起的一代,代表著傳統與現實的決裂。莫言對眾多女性的不同書寫,表達出了他對女性的同情,敬重與難能可貴的人文關懷,同時也反映了中國女性自我意識的不斷增強。
三、《紅高粱家族》中女性形象的美國化
《紅高粱家族》中的女人們在莫言的筆下栩栩如生。敢愛敢恨的戴鳳蓮,敢于抗日的母親倩兒,為愛敢于同奶奶抗爭的二奶奶戀兒。這些女性身上很少“賢良淑德”的品質,她們身上有一種挑戰傳統的斗士精神。她們也不再是柔弱嬌羞的閨中女子,她們當上了酒莊掌柜,舉起了抗日大旗。莫言筆下的女性充滿“力感”,正因為這種“力感”才造就了她們野性的美感。葛浩文在原作的基礎上對這種力感進行了更深一步的詮釋,讓文中的女子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再是一些附庸性的簡單存在。她們的宣言變成了“I believe she could have done anything she desired, for she was a hero of resistance, a trailblazer for sexual libration, a model of womens independence”.(Read Sorghum,2003:15)
葛浩文筆下的“奶奶”經過改寫變成了“美國式”女人。例如,文中有這樣的一段話“Grandma laid her hands on Uncle Arhat,s scalp, then rubbed them on her face. Pulling her hair, she leaped to her feet like a madwoman, her mouth agape.”(同上:17)此處奶奶在日本士兵的淫威之下機智的反應,葛浩文用了lay, rub, pull, leap,agape(gape的形容詞形式) 五個表示動作的詞來詮釋,凸顯出奶奶動作的麻利,果決。突破了傳統女性的那種陰柔和軟弱的特性。表現出奶奶的鎮定與勇敢。在接下來的文章中譯者又如是表達的:and by the age of sixteen she had grown into a well-developed beauty. When she walked, swinging her arms freely, her body swayed like a willow in the wind.(同上:42)“sway”和“swing”兩個動詞描寫出奶奶與眾不同的美。她走路的姿勢是不符合淑女典范的,卻更自由灑脫。此處的奶奶的美是搖曳生姿的,是不做作的。體現了奶奶的大膽奔放和無所顧忌。endprint
文章寫到母親倩兒的時候,有這樣的一句話“Taking advantage of her early morning energy level, she scraped off a layer of green moss and stuffed it into her mouth…the problem was her throat, which was so dry it would not function properly”.(同上:202)為躲避日本人的炮彈,母親倩兒帶著小舅舅藏在一口枯井中,在無水無糧的情況下,熬了數天。最后被我爺爺和父親救出才幸免于難。抗戰中的女性,從一定程度上已經不同于傳統的家庭婦女。他們同男人一樣肩負抗日的使命。傳統的女子不宜拋頭露面的觀念被打破。女性也需要在戰火中體現自身的價值。所以,女性也開始習槍練武,來對抗敵人的侵略。如文中的“Douguan, why can not I hit what I,m shooting at?” (同上:219)母親在抗戰中學會了射擊,在與群狗的作戰中,她想出的精妙方法使群狗的數量銳減。在葛浩文的譯文中,“倩兒”被翻譯成了“Beauty”,Beauty 是美人之意。文中的母親長相是否美麗筆者無從可考,但是母親在枯井中表現出來的堅韌,與群狗作戰中表現出來的機智與勇敢,正是對美的另一種詮釋。這也無形中契合了美式的審美觀。
給讀者印象最深刻的無疑是《奇死篇》中的第一段話“Her rich,youthful, resilient flesh, her plump bean pod face. Her deep-blue seemingly deathless eyes”(同上:323)二奶奶富有彈性的年輕豐滿的肉體,如豆莢般飽滿的臉龐,瓦藍色的眼睛。如果說母親是一種精神上的美,那么二奶奶就是純粹的外在形體上的美。二奶奶的美是視覺效果的,它們體現在物理的身體構造上。這種審美方式更接近西方人。中國人的審美觀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道德的綁架,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一種規范的道德的審美準則。而中西方對女性的審美存在很大的區別,西方人以線條感強,豐滿為美,而東方人普遍認為內秀強于外在。中國古代的“仕女”圖,都在體現女子的幽雅嫻靜。而在西方的繪畫與雕塑中,女性多以半裸或者全裸示人,她們大都健康,豐滿,勻稱。西方人展示出來的美往往體現個性與需求,而非中國式的教導與勸誡。所以,葛浩文筆下的二奶奶頗具西方女性的雕塑之美。
四、女性形象美國化的原因
葛浩文在譯介《紅高粱家族》的過程中,通過文化過濾與文學誤讀,使文中的女性形象體現出美國化的特征。葛浩文在一次訪談中說他選擇翻譯的文本時都會考慮到書的銷路,也就是從讀者接受的層面來選擇文本。如果讀者不接受譯本,那么翻譯家的所有工作都會成為無用之功。所以,在經濟效益的驅使下,葛浩文不得不有意識的對原文進行改寫以迎合美國人的胃口。比如,他說美國人更喜歡幽默的風趣的中國作品,所以他選擇譯莫言和蘇童。美國人更愿意看反面的而非正面的好的寫中國的作品。這些因素驅使譯者將譯本變得更符合本國人的欣賞審美取向。所以,他國化難免會發生。隨著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中國文化軟實力不斷增強,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發生碰撞與融合。特別是美國女權運動興起以后,美國女性開始爭取自己的選舉權,開始邁出家門走上工作崗位,她們爭取與男性平等的社會地位和權利。這些都直接影響到中國的女性書寫或者說現實中的女性。五四以來,以魯迅,胡適為代表的《新青年》作家就發表了一系列刻畫新時代女性的文章。而中國女性也漸漸的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和現實地位,不斷爭取自己的權利,這些都體現在諸多作品中。所以,葛浩文筆下的女性是具有美國女權運動后的女性特質的。西方的審美觀念對女性形象的影響也很重要。葛浩文在譯介《紅高粱家族》中的女性形象時,無意識的注入許多西方人對女性的審美取向。從古希臘開始,西方的畫家,雕塑家們就注重刻畫女性豐滿健康的形體,意在真實的表達出女性的形體美。這與中國人注重“意合”的審美情趣是不相同的,西方人更關注外形的美。他們力圖創造出肉眼可見的真實性強的,同時還具有立體感的藝術品。這就是為何西方的繪畫與雕塑中多全裸或者半裸體態豐腴的女子的原因所在。而現實中,中西方女人的體格也存在很大的差異,此處筆者不再贅述。葛浩文筆下的幾個女子,也形象生動的展示出體態之美。文中對奶奶戴鳳蓮的胸部,腰身,手臂的描寫,對二奶奶健壯豐腴的身體的刻畫都體現出西式的審美特征。由此,不難發現,葛浩文在翻譯中將他作為西方人的審美取向注入了他的人物形象之中進行一定程度的再創造。
結語:無論是文化過濾還是文學誤讀,在文化的交流中都不可避免。譯者在對他國文學進行譯介時,難免會將自身的文化理念移植到文中。這樣就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形象的變形,他國化。葛浩文在《紅高粱家族》中對幾個女性形象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寫,再創造。從本質上來說,英譯本中的戴鳳蓮,倩兒等人物已非莫言筆下純粹的中國婦女形象。但是,正因為這樣的有意無意的改寫,使美國讀者更易于接受葛氏筆下的人物。但是,葛浩文的再創造也僅是在莫言的基礎上的延展,而非全盤改寫。這就關系到變異學中如何把握度的問題。著名學者曹順慶先生就一度提到過應該關注變異的度的問題。這對異國間文化文學的互補互償,對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完善都是比較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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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梁鑫(1988-),女,四川仁壽人,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