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對西歐文明的影響

[摘 要]文章主要通過城市與法國王權關系的變化來探討城市與近代早期西歐民族國家的建構。在法國民族國家建構的過程中，這種博弈關系經歷了兩個階段：12-14世紀中葉，城市與王權聯盟，王權加強，開始進行政治整合；15-18世紀，王權無法容忍城市的離心傾向，城市被迫漸漸融入王權，逐步形成一套嚴密的中央控制地方的體制，即中央集權體制。此時，王權的政治整合功能達到最大化。

[關鍵詞]城市；法國；民族國家；政治整合

城市的復興打破了歐洲社會經濟狀況的平衡。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人們逐漸意識到：我跟你們不同，我們是我們，你們是你們。這樣人們的民族與國家的意識逐漸萌生，到近代，原來鐵板一塊的歐洲變成了多個馬賽克——民族國家。近代早期法國民族國家的建構最具代表性：法國是中世紀封建權力最為分散的國家，而在近代早期法國又成了歐洲大陸最典型的王朝國家，奠定了法國民族國家的原生形態。縱觀法國民族國家建構，它經歷了兩個階段：12-14世紀，城市與王權聯盟，王權逐漸承擔起政治整合的重任，政府的行政能力逐漸提升；15-18世紀，城市“沉寂”，王權的力量發揮到極致，城市被迫漸漸融入王權，逐漸形成中央集權體制。

城市與王權聯盟

時值中世紀盛期，城市與王權的力量都比較軟弱，需要尋找合作者來對抗封建主。一方面，法國是封建制度最為典型的國家，法國城市自復興之日起，就深陷封建割據的汪洋大海，城市的發展面臨多層阻力。這從當時的公社運動便可看出。法國（包括弗蘭德斯）的公社運動綿延于十一、十二世紀。最早的是康布雷城的公社。1077年，當該城主教離開城市去接受冊封時，居民舉行起義，宣布成立公社。隨后成立的公社還有圣康坦、博維、努瓦萊等。而最著名的是瑯城公社。它和當地主教進行激烈斗爭，直至起義群眾把主教高德里殺死。（1）可見，為了擺脫封建主的束縛，取得城市自治，城市的代表者市民階級深感尋找同盟的必要性，王權則成了最好的選擇。另一方面，法國的王權十分弱小。卡佩繼位時，據說有150個封臣享有鑄幣權。甚至，在圣·路易時期仍有80個封臣享有這種鑄幣權。他們在自己的領地范圍內最大限度的排斥皇室貨幣的流通，以這種特權和其臣民的錢財致富。（2）綜上可知，法國君主與城市基于擴大自身權力和增加財富的渴求而逐漸走向聯合。

其聯合的途徑有兩種：一方面，國王通過授予特許狀來提供對城市的庇護。12世紀時，卡佩王朝的君主們支持市民階級的努力。（3）法王腓力二世（1180-1223）給王室直屬領內的許多城市頒發特許狀，免除他們來自原有領主們的封建義務，讓他們直接隸屬于國王，并給予市民諸多自治特權，鼓勵加強城市防御，發展工商業；不僅如此，他還宣稱自己是王室直領以外的所有城市的保護者，他因此被稱作是“城市人的好朋友”。（4）在1214年的布汶戰役中，腓力二世完全依靠城市提供的軍隊而取得勝利，打敗了英王、弗蘭德斯和德國的封建貴族，最終確立了王權在法蘭西內部的優勢。這種聯合在13世紀達到頂峰，自治市鎮的數量及自治程度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法國北部地區在13世紀時的鮮明特色就是出現了無數個市鎮，他們都擁有相當高的自治程度，在13世紀的大多數時期，它們征收賦稅和簽訂貸款協議不需要任何皇室許可。（5）

另一方面，君主允許市民階級進入國家政治和司法領域。在百年戰爭期間，城市與王權的聯盟達到頂峰，市民階層在法國政治中所起的作用已相當大，似乎取得了與教士等級和封建貴族勢力平起平坐的權力。在1355年的三級會議中，市民等級的領袖、來自巴黎的代表艾蒂安·馬塞爾頻頻發起動議，儼然成了整個會議的核心。繼而在次年的三級會議中，以馬塞爾為首的被稱為“改革派”的代表又提出全面改革法國政府的行政機構，要求審判包括財政總監在內的8名國王大臣，另建立一個28人組成的王家委員會執掌政府大權，在這28人中，4人將來自教士，12人來自貴族等級，另12人來自第三等級。（6）

然而，隨著城市自治的發展，國王、封建主、市民階級三者的力量對比發生變化，王權得到伸張，君主政府開始越來越多地干預城市各種事務，行政管理能力不斷增強。中世紀晚期，“在弗蘭德斯和法國北部，很多城鎮的管理權被國王或公爵所接管。”（7）當君主與城市的共同敵人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兩者聯合的基礎瓦解，法國封建國家政治所呈現的“二元性”結構（8）逐漸演變為一元。王權與市民階級的矛盾逐漸上升。

城市的“沉寂”——中央集權制的確立

15-18世紀法國王權雖然在曲折中不斷增強，到路易十四時期達到頂峰，而此時的城市也已經喪失中世紀時的活力，開始變得“沉寂”。城市從來就不產生于封建主義之外，事實上，他們的生存條件恰恰是封建主義政治-經濟秩序之內的主權“非集權化”。（9）城市的“沉寂”即城市獨立性與自主性的喪失。隨著王權的集權化，對城市的整合力度不斷提高，最終使城市從屬于王權。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王權對城市政治權利的侵蝕以及三級會議生存狀況。

在對城市進行政治整合的過程中出現了三次斷裂：15世紀的百年戰爭、16世紀的宗教戰爭以及17世紀的福隆德運動。在此過程中，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不斷強化，直至路易十四確立中央集權制。正如佩里安德森所言，每次危機總是先使王朝從中世紀形態向絕對的轉變停頓下來，然后又刺激了其向前發展。危機的最終結果是在路易十四時期確立了在西歐無與倫比的對王權的崇拜。（10）

百年戰爭結束，“國土聚合者”路易十一先后收回了一系列的貴族領地，并且幾乎奠定了今日法國的輪廓。為了加強對地方行省的控制，他設立11個軍政府管理各省；重新任命大法官和總督。法蘭西斯一世也曾下令取消仍然保有自治權的的那些城市的獨立地位。百年戰爭后，三級會議一改戰時的喧囂，而變得寂靜異常。路易十一已敢于不再因征稅而召開三級會議。這一切都表明王權逐漸強大并開始漠視市民階級。法國的君主專制已經形成。由法國發動的意大利戰爭則是最好的證明。

在宗教改革早期和人文主義發展的歷史中，法國的廣大內陸地區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比如，莫城、圖爾、布爾日、特魯瓦、蒙彼利埃及里昂等。（11）為盡快結束國家分裂局面，亨利四世對城市采取了籠絡的措施，給予城市豁免權和保證。但當國王成為整個法國的主人時，他要求布列塔尼、諾曼底、多菲內、朗格多克重新召開的省三級會議對他絕對服從，他們只授權分攤捐稅，而無權討論；對付完省級會議以后，就要對付市政一級了，他支持忠實于他的市政官員，以便牢牢控制他們；在不太可靠的城市里，他保留駐軍，以此提醒人們：王權近在咫尺。（12）黎塞留執政期間，國家對城市的控制進一步加強。1629年6月頒布《阿萊恩典敕令》，胡格諾教徒的設防城市最終被剝奪，“國中之國”的隱患消除。（13）王權因經過斷裂過程而發生更大反彈，對城市的政治整合得到更大提高。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也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黎塞留把16世紀以來向地方臨時性派遣欽差大臣——督辦官變為定制就是最好的例證。

當王權的發展達到階段性的頂峰時，王權集中迎來了第三次斷裂——福隆德運動。動亂過后，法國的王權達到頂峰。1665年路易十四親自下令巴黎高等法院停止討論國王頒布的敕令。在其在位期間，全國三級會議停止召開。省三級會議再也不能為征稅問題爭論不休；由君主直接下達精確的征稅目標，三級會議只能就范；模范城市的自治權受到制約；市長的職位也任由上面擺布；邊境地區設防城市的衛戍司令的權力被精心地削弱。（14）路易十四還對地方行政進行了改革。將“監督官”置于地方長官之上，使其總攬當地財、政、警、軍一切大權。這樣，路易十四就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完整的集權制國家體制，將所有權力牢牢控制在國王一人手里。

路易十五、路易十六時期，國王對城市的控制充分顯現出中央集權制的優越性。城市不能設立入市關卡，不能征收捐稅，不能抵押、出售、訴訟，不能租賃城市財產，不能加以管理，不能使用城市收入的部分盈余，除非得到以據總督報告而發出的御前會議裁決。（15）由此可見，中央政府實際上控制著城市的一切事物，無論巨細。

結語

在法國民族國家的建構過程中，城市的角色發生了兩次轉變。當城市復興遇到強有力的封建割據勢力時，它冒著失去自治地位的危險與王權合作，它希望強有力的王權能消除割據，為城市的工商業提供生存空間。當王權足夠強大時，城市也從合作伙伴變為敵對力量。然而，當王權背棄當初的承諾，城市并沒有反抗，而是默默的支持，因為王權的進一步擴大有利于中央集權制的確立，從而為城市工商業提供更為廣闊的市場。然而當王朝國家走向歷史的反面時，市民階級將起而誅之。法國大革命便是最好的證明。

注釋：

（1）馬克垚：《西歐封建經濟形態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99頁。

（2）Henry Hallam，View of the State of Europe During the Middle Ages，London：John Murray，1871，p95.

（3）[比利時]亨利·皮雷納：《中世紀的城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114頁.

（4）T.F.Tout，The Empire and papacy，918-1273，London：Rivingtons， 1924，p403.

（5）M. M. Postan and H. J. Habakkuk， The Cambridge Economic History， Vol.3，1965，p533.

（6）Edward.P.Cheyney，The Dawn Of A New Era 1250-1453，New York and Evanston：Harper&Brother 1936.p90-91.

（7）M. M. Postan and H. J. Habakkuk， The Cambridge Economic History， Vol.3，1965，p228.

（8）參見[美]賈恩法蘭科·波齊：《近代國家的發展》，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49-53頁。

（9）Perry Anderson，Lineages of the Absolutist State，Bristol： Western Printing Services Ltd， 1974，p21.

（10）Perry Anderson，Lineages of the Absolutist State，1974，p86.

（11）G.R.Elton，The New Cambridge Modern History， United Kingdo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Vol，2，1990，p254.

（12）[法]皮埃爾·米蓋爾：《法國史》，1985年，第184-185頁。

（13）陳文海：《法國史》，2004年，第178頁.

（14）Perry Anderson，Lineages of the Absolutist State，1974，p100.

（15）[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87頁.

作者簡介：尹明慧，女，祖籍河南信陽，現就讀于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二，主要研究方向5-18世紀歐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