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北宋孔平仲筆記《珩璜新論》,得到后人較高評價,如《四庫提要》言其“考證舊聞,亦間托古事以發議,其說多精核可取”。孔平仲“長史學”,在讀史過程中,將史料中一些有悖傳統文化的人事摘錄下來。這些“記錄之文”(宋趙希弁《讀書雜志》)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個性。
關鍵詞珩璜新論;傳統文化;思想個性
作者簡介劉蓓然(1968—),女,井岡山大學廬陵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碩士?熏研究方向為兩宋廬陵筆記文獻整理與語言研究。(江西吉安 343009)
基金項目江西省社會科學“十二五”(2012年)規劃項目“兩宋廬陵文人筆記語言研究”(12YY22)
《珩璜新論》(四卷),又名《孔氏雜說》或《孔氏野史》,北宋孔平仲著。《四庫提要》題《珩璜新論》云“本名《雜說》,后人推重其書,取貫佩之義,易以此名”。 關于是書內容,衢本《郡齋讀書志》曰:“論載籍中前言往行及國家故實賢哲文章,亦時記其所聞者。”《四庫提要》評:“是書皆考證舊聞,亦間托古事以發議,其說多精核可取。”今《全宋筆記·珩璜新論》點校言:“此書內容主要為考證舊聞,訂正史實,如正史筆記、詩文逸事、通俗詞語等,皆有涉及。”這些評說足見此書有較高文獻史料及語言價值。作者在評說考證“前言往行”時有選擇性,而這種選擇反映了孔平仲的思想個性。本文僅從傳統文化角度略作整理以窺一斑。
一、取名、字不避諱史例
中國古代名字有嚴格的避諱。避諱制度起于周朝,《禮記·曲禮上》明確“入境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門而問諱”。 至秦始皇建立君主專制制度后,避諱更是趨于繁苛,甚至形成法律。避諱不僅有相同的字,還包括同音字,甚至連諱字的四聲字均不能使用。然在那種近乎苛刻的社會背景下,仍有人敢違逆傳統。孔平仲在通讀大量史料基礎上,將他們羅列出來,如:
王羲之子徽之,徽之子楨子;王允之子晞之,晞之子肇之;王晏之子釩之,釩之子陋之,三世同用“之”字。胡毋輔之子謙之,吳隱之子瞻之,顏悅之子愷之,兩世同用“之”字。(卷一)
陳垣在《史諱舉例》卷五第五十三節“南北朝父子不嫌同名例”,也舉了王羲之一家的名字皆用“之”,認為“此南北朝風也”。陳寅恪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系》中例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同以“之”為名,而不以為犯嫌,又舉簡文帝的例子,簡文帝字道萬,其子又名道生、道子,說“六朝人最重家諱,而‘之、‘道等字則在不避之例,所以然之故雖不能詳,可能與宗教信仰有關”。孔平仲應是較早注意此種現象,并加以指出。同卷又記:
韓愈為李賀作《諱辨》,持“言在不言徵”之說,故父名仲卿,未嘗諱焉。晉曹志者,植之子也,奏議武帝云:“釪植不強”,不諱“植”字,三國之時,猶不諱其君,《呂岱傳》張承與岱書云“功以權成”,是斥孫名也。(卷一)
曹植父子、張承呂岱皆魏晉名士,他們崇尚自由,不拘禮法,鄙視名教,個性獨立。唐代韓愈為大詩人李賀因父諱“晉肅”而不被取進士鳴不平,作《諱辨》抨擊道:“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孔平仲將這些不避諱的歷史人物搜羅一起,雖不加評說,實寓褒貶于字間,含蓄表達了他對魏晉名士特立獨行個性的欣賞與肯定,對避諱這種陳規陋習的反對。
二、帝王專用詞泛用史例
中國古代有森嚴的等級制度。人有尊卑貴賤之分,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有著相對應的用語稱謂。如“龍”是皇權的象征,百姓不得濫用,南宋曾敏行《獨醒雜志》記蔡元長嘗薦毛友龍,皇上召對,問曰:“龍者,君之象,卿何得而友之?”孔平仲從史料中發現不少例子,作為帝王的專名“龍”平民皆可用,既可自譬,也可贊譽他人。即:
龍不獨以譬君德,凡有德者,皆可以龍言也。諸葛亮,嵇康皆號“臥龍”;孔融薦禰衡云“龍躍天衢”,袁宏贊武侯云“初九龍盤,雅志彌確”;《樊英傳》注“安帝徵隱士策文云使難進易退之人,龍潛不屈”;許邵、許虔,汝南平釬人,人稱平釬淵有二龍焉;唐烏承釫與兄承恩,亦號“轅門二龍”;陰釬謂貴人曰“亢龍有悔”,經譬外戚之家。如此之類甚多,然則龍不止于君德矣。(卷一)
“萬歲”一詞,約始于戰國,盛行于秦漢,本是人們喜慶的歡呼語,如《戰國策·齊策》記馮諼替孟嘗君燒掉債券,“民皆呼萬歲”。秦漢以后,臣子朝見國君,拜恩慶賀,以呼“萬歲”,遂成為帝王之代稱。但人臣亦有稱“萬歲”的,孔平仲舉 “援釃酒享軍士,軍士皆伏稱萬歲”(《后漢書·馬援傳》)。
“君”指封建帝王、諸侯。《說文·口部》釋“君,尊也,從尹發號,故從口。古文君釹,象君坐形。”《儀禮·子夏傳》:“君,至尊也。”《注》:“天子,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書·大禹謨》:“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孔平仲卻指出“人臣得稱‘圣君‘賢君,晉曹攄,一縣號曰‘圣君,《薛宣傳》∶屬縣各得‘賢君”。
在史料中孔平仲還發現“敕”“端拱”“垂拱”等本是帝王諸侯專用詞,在不同朝代都曾平民泛用過,與古代森嚴的等級制度相違背,這不僅說明詞匯社會意義的變化性,也反映了孔平仲的平等意識,平等首先應體現在言語詞匯自由使用上。
三、取名、字不合傳統史例
中國古代人有姓、氏、名、字,號。姓以別婚姻,氏以別貴賤。秦漢之前,姓和氏在不同場合使用,漢代以后,姓氏不加區分,姓氏合一,統稱為姓。而“名”則須遵循一定的命取原則,否則就不合禮,如《左傳·桓公六年》記?押“九月丁卯,子同?穴即魯莊公?雪生,……公?穴魯桓公?雪問名于申全需?穴魯國大夫?雪,對曰?押‘名有五:有信,有義?熏有象,有假,有類。” 取字要等到男女成年,古人命字方法主要有以下幾種: ①同義反復。如屈原名平字原,②反義相對。如朱熹字元晦;③連義推想。如岳飛字鵬舉。 從以上三類可以看出,字與名有密切關系,字往往是名的補充或解釋,互為表里,故《白虎通義·姓名》曰:“聞名即知其字,聞字即知其名。”但史上卻有對此要求不屑者。如:
漢孔安國,字安國,晉安帝名德宗,字德宗,晉恭帝名德文,字德文,會稽王名道子,字道子。乃至《北史》慕容紹宗、馮子琮、魏蘭根,《南史》蔡興宗,唐郭子儀、辛京杲、戴休顏、張孝忠、尚可孤、孟浩然、顏見遠、田承嗣、田緒、張嘉貞、宇文、李嗣業,皆以名為字。(卷一)
孔平仲列舉了漢、晉、南北朝及唐各個時代,上至帝王將相,下及文臣武夫,漢族、外番人皆有名、字同者。孔平仲的例舉并非為考證其原因,而是出于對取名、字行為不在乎世俗要求的肯定。
四、衣冠禮俗不避嫌史例
中國喪服曾以黑色為主,如《左傳·僖三十三年》:“子墨衰……釭夏四月辛巳,敗秦師於肴,獲百裏孟視明、西乞術、白乙丙以歸。遂墨以葬文公。晉於是始墨。”從周代開始,喪服開始使用“素服”?穴素衣、素裳、素冠等?雪,《說文·系部》:“素,白釮釯也。從糸釼,取其澤也。”《禮記·郊特牲》:“素服,以送終也。”《史記·刺客列傳》記“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然孔平仲在史料也發現了古人衣著行為敢于犯忌觸諱的現象。如:
昔人不以白為嫌,郭林宗遇雨,巾一角墊。(《后漢書·郭林宗傳》)注云:“今國子學生服巾釶,以白紗為之。”晉謝萬著白綸巾,山簡著白接釷,皆不嫌白也。今之流俗不用皮革羽毛之類置柩中,至用楮帶木笏。王死,劉釸以犀林麈尾置棺中昔人未有此禁忌耳。?穴卷二?雪
頭巾是漢末魏晉十分流行的一種首服,《宋書》引《傅玄子》云:“漢末王公名士,多委王服,以幅巾為雅。是以袁紹、崔鈞之徒,雖為將帥,皆著縑巾。”白冠是在喪葬特定場合的穿戴,不管材質是絹絲葛布還是羽毛,都是不合乎禮儀的。孔平仲指出“昔人不以白為嫌”,如晉時謝萬(《晉書·謝萬傳》)、山簡(《晉書·山簡傳》)就敢于觸諱而著白冠。又中國古代喪葬禮儀對于隨葬之物有明確規定。《釋名·釋喪葬》云:“送死之器曰明器,神明之器異于人也。”所謂明器,是專為隨葬而制作的并無實用價值的各種器物的模型?熏 所用原料多為陶、瓷、竹、木、石等。孔平仲亦指出“今之流俗不用皮革羽毛之類置柩中”,而東晉劉釸在王的棺柩中放置犀柄麈尾?穴見《世說新語·仙逝》?雪,以其獨特的方式表達對至交故去的衰悼。孔平仲“托古事以發議”,表達他對劉釸率真任性、不拘禮法、對朋友真摯情誼的稱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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