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鳳岐
(吉林大學珠海學院,長春,519041)
萬樹桃李幾憶君歲歲花開報師恩——追思許國璋先生
常鳳岐
(吉林大學珠海學院,長春,519041)
摘要:本文回顧了許老先生對筆者的影響。筆者在英語學習和教學的道路上一步步走來,從高中時代深受許老先生的影響決定大學選擇英語專業,到大學開始步入英語學習的殿堂。四年的英語專業學習是在許老先生有關英語學習的論文指導下圓滿完成的;讀研和從教以后是在拜讀許老學術論文的過程中逐漸了解語言教學和語言研究的。雖未與許老謀面,但在筆者心目中早已自豪地將許先生認作自己的授業恩師,故作此文以寄托對先師的追憶。
關鍵詞:許國璋,追思,英語學習,英語教學,語言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3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921-(2015)11-0015-03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11.004
作者簡介:常鳳岐,吉林大學珠海學院外語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用學。電子郵箱:changfq@jlu.edu.cn
作為同行中的晚輩,我其實從沒未見過許老先生,是他的論文、他的書、他充滿睿智的激勵之言,影響了我的一生。我是窮山溝里走出來的窮人家的孩子,每天清晨上學之時,母親用她那嘹亮的嗓子對我喊道:“路上小心,好好念書”。父親總是捧著老煙袋看著我出門上學,混濁的雙眼一次又一次燃起對我的希望之光。苦讀寒窗十余載,莘莘學子無不盼望金榜題名遂心愿,笑語聲中揚眉飛。高一那年,老師說要文理分班,當時流行“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十九歲的我,雖然來自農村,但也豪情萬丈,希望通過高考拂去父母貧窮的滿面愁容,領略城市里車水馬龍的繁華,享受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生活。
1978年的十屆三中全會吹響了改革開放的號角,開啟了時代發展的脈搏。80年代初,中國國內掀起了學習外語的熱潮。高中分班時,到底是從文還是從理?英語課堂上老師不經意的幾句話讓我棄理從文。至今我還記得老師的話:“要想讓我們的國家更強大,我們唯有批判性地向國外學習先進的科學技術,英語是叩開世界大門的金鑰匙”。當時,老師引用許老講過的兩段歷史,來說明學英語的重要性。一段是:故事發生在1941年的美國珍珠港事件后,當時戰火綿延至兩洋三洲。俗話說,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語言障礙是知彼的最大敵人,為此,美國國防部邀語言學家制定了緊急性外語教學方案,開設了陸軍專門訓練外語的課程。另一段以印度革命為例,說正是印度國民普遍掌握英語,才能在兩百年殖民史被終結之后,迎來印度獨立后的國家統一。語言力量之強大,讓我震驚。我深信英語老師的話,因為這是許老講的歷史。山里的孩子比誰都渴望走出大山,因此我縱情搖蕩心中的激動,夢想以新的高度揚帆起航。一個堅定的夢想在秋天起航——我要學好英語。

*本文為2014年廣東省教育廳高等教育“創新強校工程”自主創新能力提升類建設項目“零度語言學及其應用研究”(編號4CX14108G)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幸運的是,我順利地考入吉林大學的英語語言文學專業,從此便走上了英語學習、英語教學的道路。走進大學后,有更多的機會看許老的文章。我深深為他少小離家、輾轉求學的故事打動了。高中畢業時,他作為成績全級之冠的優等生本可以免費入讀東吳大學部的文、理、法三學院,但為了夢想,他放棄了令人羨慕的優待,而是考入了上海交通大學學習。這種求真求知的執著精神無不讓人肅然起敬。之后,他又遠涉重洋,在第一位社會主義詩人雪萊的故鄉英國,詠唱著象征革命力量的《西風頌》。新中國剛剛誕生,他就義無反顧地回到祖國,投身于新中國的教育事業。我時常行走在許先生的文字里,欣賞他用文字編織的圖景,感受文墨里的暗香拂動,心里掀起情絲縷縷。
讀許老的一則短文,文中“讀書而臨明窗,倚凈幾,自是佳事,但不難”,讓我又常常于黃昏時起,在宿舍的窗下,捧一本書,仿佛看見許老先生一手執教鞭,一手捧書卷,微笑走來,滿目柔情地期待我走進英語的殿堂。我心中升起一層像霧像雨又像風的薄紗,思緒飄飛在希望的田野上?!坝⒄Z”兩個字突兀在眼前,我仿佛置身于英語的海洋,酣暢淋漓地書寫著未來美好的人生畫卷。我夢想著自己將來就像許老那樣手捧書卷,如仙風道骨般地神采飛揚,激揚文字。后來我畢業留校當了老師,繼續追尋許老的從業境界。讀書期間,我查閱了我能找到的許老的關于英語教育的論述,從中獲益匪淺。
許老曾在《人民教育》上發表“談談新形勢下外語教學的任務”一文,說:“只有學會外語,精通外語,準確地、迅速地掌握第一手資料,把現代科學技術拿過來,為我所用,才能盡快趕上和超過世界先進水平”(許國璋1978b)。其實早在1959年,許老就在《外國語文》上發表“論外語教學的‘突擊’”,號召人們要“認識到我們今天的責任,正是要盡一切努力去開辟我們自己的教學園地,找出多快好省的客觀規律”(許國璋1959)。
拜讀了許老的“美國他語人英語教育學述評”后,我對非本族語的英語教育TESOL(他語人英語教學)有了了解(許國璋1981)。許老在此文中還紹了Ann K. Fathman的關于ESL(英語作為第二語言)和EFL(英語作為外語)的區別,Krashen的關于formal schooling(具形式的英語教育)和informal schooling(不具形式的英語教育)的差異。我想我讀懂了許老的意思,即教育形式應該是多樣化、靈活化的,引導學生跳出千人一面的形式是老師的任務,課堂不只是學校里的教室,課堂無處不在(同上)。正如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許老的“一篇論雙語教育的文章——讀鄭艾倫的《香港的雙語教育問題》”傳達出他對雙語教學高瞻遠矚的看法,即學英語不能“忽略祖國的語言、文學、文化和歷史”,不能為了單純地提高英語技能而不給予足夠的科學文化知識,束縛他們的智育發展,忽視他們的心智健全成長(許國璋1982)。從此我理解了英語教育對文化內涵的要求。
讀許老的“論外語教學的方針與任務”,欣喜地發現高中英語老師引用許老的兩個故事,終于在這篇論文里得以重現。此外,讀此篇論文,我更感覺到了語言的力量。如許老(1978a)言:“語言是一種社會力量?!灾l,足以懲前,足以毖后。……言之發,聞者足戒?!灾l有則改之?!痹S老告訴我,外語作為一種語言力量,是洞察世界先進科學技術的指令,他以魯迅先生為例,號召人們要學會洋為中用,像魯迅先生那樣,綜括世界文化史上為中國鑒,加速我國現代化建設的進程。語言究竟有怎樣的一種力量?我涌起了研究語言符號的沖動。
于是我把許老關于語言的學術論述找了出來。從《論語法》一文中,我終于明白語法的實質。語法不是語言的自然規則,不是規定性的,而是語言學家根據大量的語言現象總結出來的,是屬于第二性的。終于理解語法規則是不必死記硬背的,語言背后運行的規則是可以在語言的自然法則里找到語言學意義上或語境論意義上的理據的。文中提到的語言的線性排列,讓我想到了語言的局限性,更讓我有了探索語言是如何突破線性排列的局限性來表達無限的思維的求知欲望。許老關于共時語法和歷時語法的闡釋,讓我明白了以靜態研究的態度去看待共時研究和以動態研究的態度去對待歷時研究時,才能窺探語言的發展變化以及變化的理據。有了這樣一個認知,為之后理解語言的定義和功能打下了基礎。
之后,我閱讀了許老的“語言的定義、功能、起源”。此文一開篇,許老(1986)就說:“語言是人類特有的一種符號系統,當它作用于人與人的關系的時候,它是表達相互反應的中介;當它作用于人和客觀世界的關系的時候,它是認知事物的工具;當它作用于文化的時候,它是文化信息的載體和容器。”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語言學意義上的“符號”這一概念。許老(同上)用中、英、俄、法、日五種語言符號對“魚”和“鳥”的所指進行表征為例,說明了“詞是一種符號”;他又從橫組合與縱組合模式剖析了語言是受規則制約的,從而是“作為一個符號系統在運作的”。
初涉語言符號學時,對“語言是一種符號”這一命題,欣欣然地接受了,但對語言符號的任意性的理解,以及他對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解析的努力不甚理解。許老的“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問題”一文如春風化雨,吹進了困惑的心靈。文中對索緒論爾模式作了兩次補充:第一次是指出能指與所指之間是受語言制約的,正是這一制約,才得到了規定的價值;第二次指出能指與所指之間還要受到社會的制約。于是得出結論:“符號的所指和能指是通過語言的制約和社會的制約建立聯系的”(許國璋1988)。這樣就把對符號的研究從“真空”狀態下解放出來,并將符號置于社會語境下去詮釋語言的符號性這一根本特征,將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學習者引入一個充滿生命律動的符號殿堂。
后來,讀許老的“文化負載詞及英語語言教學”(許國璋1980)時,不僅感嘆于許老先生的英語功底,其論文語言之精當、用詞之美妙,讓我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大手筆,也讓我深感文字的力量,從此每天便伴著朝陽起床,披著星辰入睡,更加踏踏實實地學習英文,了解世界文化。在這篇論文里,許老先生從英語教學、漢語文化和英語文化環境三個層面來論述詞的文化內涵與英語教學的問題,使我明白在英語學習和英語教學中,必須注意文化影響的問題。讀此文,更感于其對詞匯文化內涵的解析。我終于明白了語義受制于語境的問題。東北的孩子對雪是最熟悉的了,許老以“雪”(snow)為例,從一般意義和文化意義兩個層面,闡述了詞語的內涵是由它的文化環境決定的這一基本原理。之前,“雪”與我而言,只是冬季漫天飛舞的雪花、飄飄而落的白色冰晶、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是冬天的象征,寒冷的代名詞。而許老卻以生活在終年無雪的熱帶地區的人們對雪的理解為例,闡釋了文化語境匱乏的情況下詞匯的零概念意義,從而進一步剖析了詞匯意義與語境的深層關系。我還深感于許老的學術之淵博,讀了許老先生的這篇論文才知道,原來生活在北極地區的愛斯基摩人對雪(snow)做了多達30種的區分,區分之細致,也是由愛斯基摩的雪文化決定的(許國璋1980)。
讀大學時,十歲的侄子問:“為什么要把進城的路叫做馬路,咱們村根本沒有馬,也沒有給馬走的路啊?”我在許老的“文化語境決定詞的內涵”的觀點里找到了提示。我想馬路這一詞的背后是有文化歷史的,于是上圖書館查找相關資料。果然,馬路是十八世紀英格蘭人約翰·馬卡丹為了迎合工業革命熱潮下大工業發展的需要而設計出來的,便于排水且平坦寬闊的筑路方法,因設計者是馬卡丹,到了中國被簡稱為馬路。之后,對一些名稱的來龍去脈,我時時查找一下其背后的文化背景,久而久之便積累了豐富的文化知識。
當讀了許老的“結構主義語言學述評”一文,我對結構語言學有了一個較為全面的基礎性了解。讓我驚訝的是這篇學術論文發表于1958年鋼鐵生產大躍進那個年代,那是一個似乎全國人民都在砸鍋卸鎖,幻想著“種出的玉米比人還高”的歲月,那是一個大饑荒年代,嚴重的經濟困難迫使高校大幅縮減招生,而許老卻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寫出了這么一篇引領語言研究領域的學術論作,為文革時期逆潮而動的英語研究者打開了一扇光明的大門,也為后人了解結構主義、研究語言的結構打下了基礎。我從許老對語言的深入淺出的剖析里,了解了語言結構和語言結構分析的意義;從對詞匯規則的歸納性說明里,了解了詞匯結合的方式和構詞的原理;從對句法的分析里,了解了什么是句子成份以及成份結構。這都為我以后理解喬姆斯基的句法理論打下了基礎。每每閱讀美文,總會想作者是怎樣選擇詞匯來表達修辭意圖的?又是怎樣用有限的規則創造了這藝術性的句子?這些藝術性的句子又是怎樣連成語篇的?這養成了我以后以審美的態度對待閱讀,也培養了一種批判性思維。
“結構語言學述評”(許國璋1958)一文中最讓我難忘的是提到了機器翻譯的概念,這讓我想起了《圣經·舊約·創世記》第11章中的傳說。古代人類想聯合起來,建造一座通天的巴比塔,以張揚人類的榮淵累葉和豐功懿德。那時的人們是處于一個語言共同體下的,交流方便、心靈相同。上帝發現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于是區分了人類的語言,制造了交流障礙,也封閉了心靈溝通。文革期間,英語成了禁語,學習英語成了反動行為。直到改革開放,我這一代人才有機會了解國門之外的世界。然而語言障礙是一道難以打開的門,我當時就想如果有了機器翻譯這把金鑰匙,世界各國人們可以歡聚一堂,一起放飛和平之鴿。即便是一個不會講英語的人,也可以在譯文展示的圖景當中領略美國百老匯大街的繁華與喧囂和英國鄉間的異國風情。
許先生著作頗豐,我只追憶了許先生對我選擇英語專業和從事英語教學影響最深的幾篇。實際上,我在追隨許先生的從教之路上,仍然數次拜讀許老的學術論著,從中汲取的不只是知識,更是一泓能量。如今先生已逝,但先生的話語依然掛在記憶窗上最顯眼的位置。我做此文不是做文字的喧囂,而是寄托一份最真最純的追思。《當代外語研究》數篇緬懷之筆,已串起閃亮的珍珠,照亮一代又一代人的英語學習之旅,我只希望是其中的一枚,織就起一簾追憶的幽夢。
許國璋.1958.結構主義語言學述評[J].外語教學與研究(2):209-23.
許國璋.1959.論外語教學的“突擊”[J].外國語文(1):7-10.
許國璋.1978a.論外語教學的方針與任務[J].外語教學與研究(2):10.
許國璋.1978b.談談新形勢下外語教學的任務[J].人民教育(10):21.
許國璋.1980.Culturally-loaded words and English language teaching [J].現代外語(3):19-24.
許國璋.1981.美國他語人英語教育學述評[J].外語教學與研究(2):1-14,15.
許國璋.1982.一篇論雙語教育的文章——讀鄭艾倫的《香港的雙語教育問題》[J].外國語(2):42.
許國璋.1986.語言的定義、功能、起源[J].外語教學與研究(2):15-17.
許國璋.1988.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問題[J].外語教學與研究(3):4.
(責任編輯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