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珍
摘 要:《拉拉的褐色披肩》是當代齊卡娜①作家桑德拉·西斯內羅斯極富代表性的長篇小說。小說以披肩為主體線索貫穿始末,展示以拉拉為代表的雷耶斯家族跨越邊界的尋根之旅,揭示當代墨裔在基于對傳統文化傳承的前提下進行自我空間建設。披肩文化作為墨西哥典型的傳統文化,為墨裔提供了一條極具歷史厚重和悠長生命力聯結母國的紐帶,它的傳承對當代墨裔應對日益愈盛的全球主義、探求現時的族裔發展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關鍵詞:《拉拉的褐色披肩》 ?披肩傳統文化 ?傳承
★基金項目:湖南省研究生創新項目,編號CX2014B249 411105
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是桑德拉·西斯內羅斯在小說《拉拉的褐色披肩》中有意傳達的重要文化主題。“與以往作品不同的是,作家在此書中的女性主義意識并不突出,她致力于挖掘本族群的文化與歷史本源”,[1]18而披肩文化則是西斯內羅斯選擇的墨西哥傳統文化代表。在小說中,披肩文化是一個多元融合的載體,它連接著被遺忘的墨西哥祖源歷史、殘缺的近代記憶以及跨越邊界的移民書寫,凝聚著個體以及被分離散落在各處的家族群體。傳承披肩文化不僅僅是民俗物質的繼承和延續,更是精神、文化家園的建構,是墨裔極富嘗試性和戰略性的工程之舉,它開啟了墨裔發展新的思考模式。
一、 披肩文化的個體化傳承
小說中,披肩對于每一個個體都是以多樣化、多層面的形態出現,不同時代、不同輩分的個體對于披肩的理解呈現出迥異的姿態,因此對于披肩及披肩文化的傳承方式亦不相同。
對于祖祖母及祖母那時期的個體,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兼具物質性和精神性,充滿不確定與確定的矛盾。《披肩》②中,祖祖母雷吉娜生活在新墨西哥成立前后,祖母索萊達主體生活于新墨西哥成立后,當時的大背景是“土生白人”[2]126資產階級建立新政權、新國家,鼓吹一切新事物代替舊事物,提倡發展與科技,貶斥傳統,建立新型國家,而傳統的披肩、具有印第安血緣或棕色皮膚的群體屬于舊的事物,都被抵觸在邊緣。因此那一時期的有色群體極力通過各式各樣的方式洗白血統、擺脫與以前相關的各種牽連。雷吉娜和索萊達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接收披肩傳統文化,她們更多是在一種不自覺的狀態下被迫無意識地接過披肩傳統文化的一端。雷吉娜出生于一個極其卑微的家庭,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母親早逝,父親靠做苦力維持一家生計。對于雷吉娜, 披肩更多是以一種物質生活必需品的角色出現。雷吉娜的母親并沒有一如傳統親手將披肩傳統遞交給雷吉娜,換言之,雷吉娜對于披肩所包含的語言和意義所知甚少,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出現了即時的斷裂與缺失,充滿不確定。同樣,索萊達身上的披肩文化傳承模式大體相同,但相比于雷吉娜,不同的一點是索萊達出生于一個披肩制作世家,母親傳遞給索萊達相對較多的披肩文化知識,而索萊達的母親去世前留下了一條精美絕倫但卻未完成的褐色大披肩。動蕩革命的社會大背景使得傳統文化面臨斷層遺忘的風險,而披肩傳統文化則表現得更加明顯。作為個體的雷吉娜和索萊達在對待披肩傳統文化上很大程度趨向于物質性,由于文化意義的斷裂,披肩的物質功能占據主體地位,這也導致了披肩文化傳承的不確定性。雷吉娜和索萊達對于披肩傳統文化傳承的精神性則體現在面對墨西哥男權社會對她們的欺凌與壓迫時轉向披肩尋求力量與慰藉,披肩賦予了她們一方精神的訴求空間。披肩給予了她們忍受和抗爭以及堅持的勇氣和力量,因此隨著生活的磨礪,雷吉娜和索萊達逐漸開始披肩中蘊含的精神文化意義,與此同時她們也賦予了傳統墨西哥披肩文化屬于她們時代的精神故事和文化烙印。
對于拉拉姑姑和母親這一代的個體,披肩文化的傳承體現出強烈的空白與裂變性。拉拉的姑姑Light-Skin出生于墨西哥,長期與母親生活在一起,從母親口中聽說了一些關于披肩的故事。但由于前一代對披肩文化的缺失,Light-Skin從母親手中接手過的披肩文化顯得空白和輕薄。隨著Light-Skin在墨西哥生活經歷的增加以及與來自美國墨裔的接觸逐漸生出一種女性意識,這種女性意識使得Light-Skin對傳統披肩文化的傳承出現一種模糊的分裂趨勢,脫離原來的傳統模式。拉拉的母親左拉出生于美國,但擁有純正的墨西哥原居民血統,膚色暗淡,無論在美國抑或墨西哥都被排除貶低。左拉長期生活在美國,這使得她擁有一定的自我意識和現代女性思想,且較之Light-Skin更加強烈與超越,因此在對待披肩的態度上更多趨向抵觸與冷淡。在左拉心中,披肩是墨西哥的代表符號,會讓她想起自己卑微的血統與身份。長期與母國的疏遠隔離使得左拉對于披肩所知甚少,而對于披肩的文化系統則更缺乏基礎了解,出現斷層。左拉時常在自身卑微的墨西哥血統基因與萌芽的現代女性新思想中糾結矛盾,因此對于墨西哥披肩文化的傳承出現了較之比拉拉祖祖母及祖母那一代個體更大的空白性。而左拉強烈的現代女性思想則讓她對傳統披肩文化的傳承出現明晰而又界定的分裂性。無論是Light-Skin還是左拉,她們對于墨西哥傳統披肩文化的傳承都呈現了一種迷茫的過渡形態。
對于拉拉的這一當代個體,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是一種重新挖掘與責任,顯示出回歸與創造相融合的特質。拉拉是完全嶄新一代的代表,透露出不同于之前兩代個體的自主思考與自覺性。拉拉是典型的移民第二代,出生于美國,成長于美國,但成長的過程不斷來往于南北邊界,每年有固定的時間在墨西哥奶奶家,這給了拉拉良好的機會接觸披肩文化。這種旅行式的成長歷程讓拉拉得以在母國文化和美國文化兩種不同質素文化體系中穿梭,學會以不同的思考模式審視自我的身份與文化歸屬問題。在奶奶的帶領與導引下,拉拉從小就接觸披肩,并對披肩表示出極大的興趣,這種興趣使得拉拉在以后的成長中不斷繼續關注和思考披肩,并逐漸形成一種自覺性。在美國,拉拉不斷被邊緣化,飽受排擠與欺侮,自我身份不斷被否定,面對各種困境,拉拉開始向母國傳統文化靠近,尋求精神力量和家園認可,而從小接觸的披肩則成為首要的選擇。新時代獨立的女性思想則賦予了拉拉的披肩傳統文化傳承以創造性,因此拉拉的披肩文化傳承是一種回歸與創造的融合。由于祖母的原因,拉拉對于披肩傳統文化更肩負一種自覺的責任,更將其作為一生的事業。
二、 墨西哥女性內部的紐帶
桑德拉曾在訪談中說“齊卡娜文學,就像女性文學”,[4]72“墨西哥是一個非常強烈的兒子崇拜母親的文化體系,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宣稱墨西哥文化是母系文化。因為那永恒、忠誠、神圣的愛中之愛,你生命的愛,不是你的妻子或你的愛人,而是你的母親”。[4]72披肩文化作為墨西哥典型的傳統文化,也是一種典型的母性文化,它是母親與女兒之間的故事與語言,這種母性文化將墨西哥女性群體聯系起來,而披肩傳統文化更是內部的一條紐帶,將過往、現在與將來串接起來。
披肩文化將墨西哥女性歷史聯結起來。《披肩》中,拉拉祖母的母親從其母親繼承披肩的編織以及語言,又將自己未織完的長條褐色大披肩遺留給拉拉祖母,最后拉拉祖母又將披肩傳給拉拉,這是一個女性關系的接力,女性故事的延續,盡管過程中有遺失與失憶,但整個墨西哥女性的歷史還是可以圍繞披肩文化攀藤可尋。披肩上豐富的圖案是墨西哥女性對生活熱愛的見證,“一個個精美的玫瑰花結、弧形、星形、菱形、名字、日期、乃至獻詞”,[3]107而無窮的設計樣式也體現出墨西哥女性善于將日常與想象融合的寫實精神與浪漫精神。在墨西哥,女性是噤聲的,“這個社會是不是很奇怪呢?人們要求你不要變成……可是她們卻從不告訴你該怎么做”,[3]176于是披肩將一代一代女性想說想表達的記錄下來,用實物傳達著她們的故事她們的歷史、過往的、現在的、抑或將來尚未形成的。女性歷史的聯結保證了女性群體內部的基本完整性。
披肩傳統文化以一種母親的情懷貫穿主體,形成一種典型的母性文化,以一種穩定的母女相傳形式將墨西哥女性群體內部的情感凝聚起來。總體來講,披肩傳統文化是母與女或祖母與孫女之間的傳與受的關系,傳達的語言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母性語言。小說中,拉拉的祖母遇到挫折或困難時經常看著褐色的長條大披肩,回想兒時模糊的母親形象,回憶母親的懷抱,母親獨有的溫暖,或者想象母親就在自己身邊,懷抱著自己,通過這種象征性的通靈行為,拉拉的祖母逐漸懂得何為墨西哥女性,何為母親,同樣,拉拉通過披肩開始與祖母對話,并成功成為褐色披肩的繼承者。一定程度上,披肩傳統文化可以說是墨西哥女性文化的屬性,無論是從披肩的社會歷史、圖案還是用途都可以看出在墨西哥,瓜達盧佩圣母被奉為整個墨西哥宗教之母,她代表的隱忍、奉獻、犧牲、美好、溫暖、貞潔等等被認為是整個墨西哥女性學習的典范,而《披肩》中披肩文化正包含了這種母性情懷,正是這種母性情懷讓整個女性群體內部更加牢固,更加凝聚在一起。總而言之,披肩傳統文化就如一條紐帶,將墨西哥整個女性群體以一種融合的形態將其凝結在一起,聯系成網。
三、 墨裔與母國的共同書寫
“文化是一個永不停息的社會地創造意義的過程”,[5]16在小說中,現代的披肩文化更具抽象性、象征性與連接性以及流動性。一方面,它串結著作為母國的墨西哥,另一方面它系著在美國的墨裔,將兩者緊密地勾連起來,因此小說中披肩文化的傳承,從民族的角度來說是一項由墨裔和墨西哥共同書寫的工程。
披肩文化的傳承以共同歷史與記憶的基因篆刻在身處美國的墨裔上。小說中,雷耶斯家族一支在美國,一支在墨西哥本土,分居邊界南北,長期的地理隔離使得雷耶斯家族處于分裂狀態。事實上,在墨西哥的一支雷耶斯也散落在各處,互相缺乏交流,但雷耶斯家族的披肩將散落的分支聯系了在一起,形成一棵有主干的家族樹,猶如那條褐色的長條大披肩,最下面雖分布著無數的穗條,但卻由上面的主體緊緊牽引著,相互交織,而那主體即是共同的家族歷史與記憶。而對于整個墨裔,披肩記載的則是其與母國共同祖源的印第安血統,共同文化素質的印第安文化,共同的殖民歷史,共同的混血身份,這些都體現在披肩復雜卻相輔相成的色彩搭配,各式各樣兼具傳承與創造的編織技巧,變化萬千的圖案設計以及富于變化的使用方法。面對在美國面臨的身份危機,文化政治被邊緣化以及鋪天蓋地的全球化侵襲,墨裔逐漸開始重新思考被忽視的與母國的共同歷史和記憶,重新思考母國傳統文化,開始挖掘內部的存在力量,建設當代的族裔空間,而對披肩文化的傳承則成為重要的轉向所求。
對于小說中墨裔本身,面對日趨嚴峻的全球化,挖掘民族特色,尋找逆向性思維建構逐漸成為當務之急,而披肩傳統文化的當代傳承則成為其首要任務。結合墨裔在美國的實際情況,擴展披肩的文化含義,跨越邊界的隔離,調整披肩文化的地緣政治試用性等逐步在墨裔的流動性活動中進行,這也在小說中拉拉祖母索來達在丈夫納西索去世后將房子賣掉帶著褐色披肩跟隨兒子來到美國有所體現。雷耶斯家族褐色大披肩從墨西哥流到美國,在美國最終被拉拉繼承,這就是一種披肩文化擴展的象征。披肩由原來的邊緣之物逐漸成為戰略之物本身就是墨裔一種思維逆向的實踐,打破既定的二元思維,將邊緣的、被忽視的賦予新的意義,既傳承又有發展。從此,墨西哥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已開始跨國旅程,由墨裔進行新的書寫。
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更離不開墨西哥。一個族裔無論如何發展,與母國始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墨裔與墨西哥尤盛。特殊的歷史背景,地緣政治因素,無論承認與否,墨裔與墨西哥始終保持密切的母與子的關系,其流動性之強是美國所有族裔之最。事實上,無論是歷史上,還是當今,每年都會有數萬墨西哥人口從南流進美國,同樣,也有不少墨西哥人從美國返回墨西哥,這種雙向流動就如披肩上不同顏色絲線的相互交融,這也從側面體現了墨裔與母國的關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此,無論從實體物理角度還是象征文化意義上,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更是一個雙向工程。墨西哥是披肩文化的本壘、基地,披肩文化的根牢牢深扎在墨西哥本土,無論是過去還是全球化的今天,披肩傳統文化在本土的傳承狀況極大影響著其在美國墨裔中的發展,同時也影響著墨裔本身的發展。就如《披肩》中所講,“它在提醒我,我曾和許許多多的人有著無法割舍的關系”,[3]507披肩本身就是一張承載著這種無法割舍的關系地圖,而披肩傳統文化傳承則更是與墨西哥休戚相關。
傳統文化是一個民族的基本,而如何傳承和發展傳統文化則關系到該民族的發展步伐。桑德拉作為一個具有現代政治意識的“兩棲”[6]585文化寫作者,小說《披肩》中透露的對以披肩文化為代表的母國傳統文化的多元化傳承給墨裔在全球化今天的發展提供了一種具有一定現實意義的思路。無論是多元的個體化傳承,還是群體的共同傳承,抑或跨越邊界的雙邊共同書寫,披肩傳統文化的傳承都體現出一種動態發展的趨勢,這是桑德拉的文化策略,也是面對當下的現實思考。
注釋
① ?Chicana在翻譯上通常有兩種譯法,一種為齊卡娜,另一種為奇卡納,皆可.本文采用前者.
② 《拉拉的褐色披肩》在后文中統一略為《披肩》,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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