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研究】
新世紀中國主流電影的敘事與國家形象建構*
李 娟
摘要:主流電影是國家歷史與民族文化的重要表征,主流電影的出現是主流文化發生轉型的縮影,電影敘事中意識形態、藝術審美、文化市場之間的不斷縫合,使新世紀以來的主流電影有了更為開闊的敘事空間。電影的商業訴求促使其更加注重敘事方法,以戲劇故事的外殼有效地傳遞主流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并最大限度地刺激與滿足觀眾的審美需求,兼顧文化資本的訴求與升值。電影的敘事話語文本為民族精神和文化觀念的書寫,提供了特殊的敘事視角與想象方式,并成為建構集體記憶與營造文化認同的語義環境,使其能夠在世界多元文化融合中,更好地發揮影像話語的流動性、生成性與對話性。
關鍵詞:主流電影;意識形態;藝術審美;國家形象;集體記憶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5)11-0157-06
收稿日期:2015-08-24
作者簡介:李娟,女,河南省社會科學院中原文化研究雜志社副研究員(鄭州450002)。
在中國電影發展格局中,主流電影體現了國家主流意識形態與文化價值觀念,成為占據主要地位的電影形態。主流電影是國家歷史和民族文化的重要表征,某種程度上主流電影的敘事史也成為國家形象的塑造史。新世紀以來,中國主流電影不斷嘗試回避以往主旋律電影的敘事習慣,力圖在民族精神、歷史景觀與文化心理等多重向度中更加突出個體形象。主流電影敘事策略的調整,使當代主導價值系統與個體生活體驗開始了某種縫合,進而將權力型傳播和政策性傳播與消費性傳播融合起來,依托影像中的歷史記憶更好地建構國家形象。
一、主流電影的意識形態與敘事轉型
新世紀以來,價值秩序的重建成為討論中國主流電影敘事轉型的時代語境。現代化進程中,不斷豐富的物質生活和相對匱乏的精神生活之間發生了某種錯位,個體對于內在價值支撐和生命境界等精神生活開始有所訴求。新世紀以來,以往以革命歷史題材和現實主義題材為主的主旋律電影,在敘事模式與敘事風格方面開始發生較大變化:不僅在概念上選擇回避,而且逐漸以“主流電影”的姿態逐漸取代,進而不斷探索符合文化市場并能夠承擔文化功能的敘事方式。新世紀之初,《走出西柏坡》講述了毛澤東主席身邊警衛員耿濤接管天津之后,在復雜形勢下從大局出發,穩定城市經濟、支援前線戰斗的故事。該部作品顯示,主流電影敘事開始遠離精英主義,以平民性的主流意識形態取代政治性的主流意識形態,電影文本開始有意識地對觀眾主體進行內在情感召喚,通過對主流價值觀的縫合與嵌入,潛移默化地建構起觀眾主體的意識形態?!稏|京審判》是在觀眾審美水平與價值取向逐漸發生變化的背景下,借助審判這一嚴重缺陣的敘事類型,傳達不能忘卻的主流歷史觀與民族記憶?!对扑{》更是對以往倫理道德化敘事的一次顛覆,摒棄了借助歷史事件言說價值取向的敘事惰性,注重在無言的歷史洪流中展示個體生死相依的坎坷命運,隱含了主流意識下的家國情懷。毋庸置疑,經典敘事仍是傳播意識形態的主要敘事形式,通過電影文本的設計贏得觀眾的情感認同與價值肯定,需要尋找借鑒商業元素、藝術審美、主流形態相融合的敘事可能性。
*基金項目: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新世紀中國電影敘事與國家形象建構研究”(2014BWX031)。
《建國大業》《建黨偉業》選擇以宏大的編年體敘事方式,對國家正史進行影像化表述,通過對歷史人物的塑造與歷史事件的闡釋延續,豐富當代民眾的思想,試圖在主流意識形態、大眾文化、市場經濟之間尋找平衡點。由此,主流電影傳統的較為生硬的、說教的、救世的敘事模式與價值觀念發生了轉型,更加注重大眾的、生活的、介入式的情理邏輯,從而在一種與歷史的相遇中,接受者完成對政治邏輯中觀念性價值的接受。
電影不僅僅是傳統意義上意識形態的載體,更是一種重要的文化形態與文化商品,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文化公共空間。諸多身份特質,使得電影需要在市場資本逐利本性的驅使下以文化轉型姿態的合理性,完成對文化產品商品化邏輯取向的接納。這就要求主流電影整合民族化和平民化的向度,突出歷史語境中民族精神景觀和民眾文化心理空間,更加注重通過普通個體形象的塑造來構建國家形象,從而使接受者產生情感與價值共鳴,滿足不同階層的文化消費需求。影像建構與傳播的內容,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當代人對國家形象自我想象的重要方面,這也構成了當代文化的重要內容。《鄧小平》以獨特視角再現了晚年鄧小平的偉人形象,再次將電影的權威敘事話語進行歷史重置,在社會變遷過程中以定性重要歷史事件來凸顯人物價值,成為主流價值與市場規則影響下,主流電影尋求多種意識形態敘事融合與平衡的新嘗試。《張思德》則以黑白影像特有的歷史質感與莊重感,以充滿人性的故事喚起人們對特定歷史的記憶,注重藝術感覺下的形象塑造。同時,影片還規避了將典型人物作為抽象政治符碼或空洞的意識形態代碼,而是將主流意識形態與社會心理進行縫合,將“張思德”形塑為血肉豐滿又不乏精神感召力的生命個體。
主流電影的出現是社會文化發生轉型的縮影,電影敘事中意識形態、藝術審美與文化資本市場之間的不斷縫合,使新世紀以來的主流電影有了更加廣闊的敘事空間。《秋之白華》摒棄了以往過于類型化、扁平化的傾向,以特有的人文視角進行詩意化、個人化的重新闡釋,將崢嶸歲月中先驅們的光輝形象融入愛情與家庭的倫理場域中,并以話外獨白的話語方式,成功地將個體的心理變化與人物形象塑造結合起來。新世紀以來,社會價值倫理逐漸趨于多元共存,主流電影一直致力于突破以往經典人物概念化創作的美學桎梏,轉向以人性張揚為特質的敘事趨向?!多嵟嗝瘛贰度伍L霞》《生死牛玉儒》《郭明義》等都是以真人或真事為原型創作的主流電影,這些影像都不約而同地將情感力量作為敘事支點,聚焦個體命運的變化,以生動感人的藝術形象有效參與建構主流價值觀念。由此,新世紀主流電影在對歷史經典事件與人物的敘事中,兼顧著價值觀念、歷史深度、藝術水準、市場規則、大眾倫理及觀眾心理等多方訴求,努力建構一種多元共生的敘事模式。影像敘事由體現官方意識形態的宏大主旨,逐漸轉向重視大眾性與商業性,開始逐漸建構以挖掘個體內在精神世界為基點、以彰顯核心價值觀念為導向,兼顧電影美學理念與市場需求的主流電影形態。
二、主流電影的大眾訴求與敘事生態
主流電影的血液中充滿了文化擔當的基因,以表達本民族的主流意識形態和核心價值觀,不斷建構國家形象與民族形象為己任,從而增進大眾對民族精神的集體認同?!坝糜跋窠嫷拇蟊妼γ褡?、國家歷史的集體認同,不僅能夠引導大眾對中國歷史的真實判斷,而且能夠完成國家對國民心理的現實導向?!雹儆跋駭⑹卤旧硎窃捳Z建構的過程,電影自身文化與工業的雙重性質,需要其淡化意識形態而實現其商業化訴求,走更具大眾化的電影敘事之路?!渡谰駬瘛吩谛麚P主旋律的同時,更多凸顯了主角作為普通人的心理沖突,給接受者以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同時也獲取對社會問題想象性解決的方式,蘊含了價值理性與歷史哲思的深度。主流電影必須不斷尋求主流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的契合點,從而不斷為自己拓寬生存空間??梢哉f,主流電影是不同社會歷史階段的文化表征,是社會文化生態狀況的影像反映,同時又成為推動意識形態再生產的內在動力。電影的商業訴求促使其更加注重經典敘事方法,以戲劇故事的外殼有效地傳遞核心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并最大限度地刺激和滿足觀眾的審美需求,實現資本的升值。《緊急迫降》以強烈的商業意識傳遞了同心同德的宏大主題,實現了主流文化模式的自覺闡釋,成為主流電影中商業電影主旋律化和主旋律電影商業化的樣本,整合了意識形態與文化消費產品的雙重載體,實現了嚴肅文化與通俗文化的雙重定位。主流電影需要尋找國家話語與大眾審美需求、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之間的結合點,通過對影像敘事邏輯的優化,最終形成電影商業性與主流意識形態、藝術性等多元調和的話語形態?!妒聡恰菲鋵嵤菍γ癖姼锩南胂笫綍鴮?,只有建立在對主流價值背景中人性剖析的基礎上,才能與大眾文化產生聯系,從而在宏觀政治與微觀視角中不斷建構出可以認同的國家形象。新世紀主流電影需要承擔撫慰大眾精神的功能,因此,要讓電影在國家形象建構上更接近于普通大眾的現實經驗與真實記憶,并使其在電影格局中占據主要地位。
在多元價值范疇下,主流電影作為建構國家形象的重要載體,既需要滿足大眾的文化訴求,也需要自覺承擔社會核心價值的傳播,探索主流意識形態、民間基本倫理觀念和文化市場經濟等多重區域的契合點,從而實現藝術性與商業性、主流意識形態與民間立場的良性互動。電影其實也是復雜社會存在的文化顯現,不僅是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建構模式的呈現,也是社會、民眾文化心理的反映?!都Y號》以當代社會轉型中個體身份與社會身份的問題切入,探索出公共文化空間中主流文化與商業娛樂相互融合的路徑,為世俗社會鋪陳了正向的文化質地并注入了人文精神。這種以自我生命體驗話語傳遞主流意識實現文化訴求的模式,成為主流電影發展的典型模式。
主流電影需要兼容敘事文本和社會歷史文本,讓文化教化、個體審美、資本訴求等權力關系,都通過影像敘事邏輯得到最大化,并在電影文本中保持博弈與平衡?!短粕酱蟮卣稹肥菍Α按蛟熘髁麟娪暗恼晤愋汀钡拇竽懱剿?,將民眾的集體經驗和災難記憶放置在家庭倫理情感背景下處理,以實現對生命個體內在環境的觀照與關懷,展示中國人傳統的深層文化心理。以往宏大的、史詩般的大角度、全方位的影像敘事,被對生命意義或靈魂的追問所取代,而選擇了“用小視角承擔大格局,用心靈史化解災難史,用生生不息的日常生活來聚焦核心價值”②。個體的苦難記憶往往可以表達出一種集體的苦難歷史,主流電影要彌補精神價值表達的欠缺,建立有效實現國家觀念、價值觀念和文化認同的敘事語法,從歷史和民族的宏大敘事表達個體的思考,將國家的歷史變遷與命運轉折轉化為個人的生命體驗與覺醒,將個體的情感體驗與觀眾的審美需求進行縫合,完成政治話語的影像隱喻表達。《一九四二》就是以庶民生命的視角描摹了新的民族心靈史,打破了過往的歷史敘事與文化記憶,為歷史災害進行了原型化的描摹。在這部實現多維度呈現的史詩般的作品中,民族精神歷程作為表達的重點,是建立在將個別知識話語整合到龐大敘事之中,不斷形成思辨性整體而實現的。主流電影的敘事生態,往往以倫理化敘事、平民化視角、國族主義、類型化等敘事策略作為縫合機制,而影像敘事在這里更多傳遞的是對于歷史透視和認知的儀式感,是一個民族自我精神成長與成熟的表征,更是面對歷史時的自信與自強。由此,尋找可以滿足大多數觀眾審美需求的公共敘事,是電影實現市場化效應的關鍵,要善于將歷史的、道德的、倫理的故事,放置于電影文化工業、社會歷史與表述話語的功能之中,尋找能夠完成建構民眾集體記憶并打造公共空間的影像敘事策略。
三、主流電影的藝術審美與敘事經驗
電影作為一種工業產品,不可避免地要參與到社會文化生產過程中,體現社會的資本構成及生產方式。主流意識形態、文化市場訴求、電影美學藝術之間的嫁接與結盟,正是政治、資本、審美三者之間博弈的結果與表征。政治對藝術的控制,資本對藝術的收編,政治與資本之間的合謀,藝術在政治與資本中的掙扎,伴隨著電影工業運作模式的成熟與完備,這些紛繁復雜的關系之間會更加趨于合理化、系統化、內質化與常態化?!懊缹W不再作為某些對象的特定屬性,而是作為與自由個體的感性和理性相適應的生存形式和態勢?!雹垭娪暗奈幕δ苋找娴玫街匾暸c強化,以傳遞主流意識形態為目的的文化生產兼顧大眾文化市場的效益,重新獲得文化領導權。主流電影迫切需要形成藝術與市場雙贏格局中的敘事經驗,這也加速了由政治性敘事向商業性敘事、審美化敘事經驗的探索。英雄主義可以說是亙古不變的被歌頌主題,在諜戰題材的主流電影中,英雄主義被發揮得淋漓盡致?!讹L聲》成功地完成了文本的價值移植與市場化運作,成為商業電影概念下對諜戰電影通俗美學敘事的有益嘗試。它對于英雄話語的實踐與審美方向的轉變,也帶動了大眾文化消費心理的轉變。不僅如此,《風聲》還融合了主流片與商業片之間的內在分裂,建構了一種既能展現國共暗戰,又避免正面展示兩者之間沖突的敘事類型,滿足了接受者的歷史與審美想象。如何使主流電影中的諜戰片在保證商業化、類型化、審美化敘事模式的同時,打造更具市民精神和通俗化敘事特征的美學范式,在既定套路化的敘事類型中不斷創新,是電影發展格局中值得思考的重要命題?!堵狅L者》將意識形態的訴求建立在類型敘事結構中,巧妙地以市場邏輯解構電影的審美情趣,以去政治化的敘事策略,將商業電影的特質與民族化特征進行完美結合,以中國人特有的價值觀沖擊、感召觀眾的心靈,從而形成風格獨特的價值信仰話語體系。諜戰電影的創作傾向與視角逐漸成為當代主流電影文本構建的模式與生產動力,改變了過去以特定歷史事件及人物為對象的敘事樣本,針對電影的情節、行為、鏡像與人物的信念、性格、愛好等細節領域進行虛構與想象,在回避主流意識形態口號化的前提下,實現觀眾藝術審美與市場效益的訴求。
同時,電影作為一種藝術生產活動,其敘事內容、形態、方式、結構、風格等需要與特定社會文化語境相契合,需要與體現審美話語主體與世界雙向互動的變化相契合,需要與接受者所需的意義生成和價值實現相結合。消費主義的泛濫和工具理性的膨脹,使得傳統以啟蒙和傳播人道主義精神為使命的電影藝術生產發生變化。同時,中產階級成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實踐者,對社會主流價值與現存秩序有著認同感,不可避免地成為文化消費的引領者,其通過影像符號構造的審美想象自然影響到電影文本形態及美學流變,以及價值倫理、政治話語、歷史意義等,成為當下主流電影文化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符合觀眾審美心理的電影敘事,往往具有將社會歷史與大眾審美的娛樂性融合在一起的潛力,從而在引領社會審美走向的游移中,不斷尋找官方與民間、藝術與商業互相調和的出路?!队|不可及》淡化了矛盾沖突,將重點放在女性視角的新型敘事中,完全消解了人物身上的政治意義和身份符號,更大限度地展示敘事的張力。影片將宏大的政治敘事轉化為對人性建構及倫理呼喚的探索中,兼顧精神維度與文化維度,借鑒了商業電影的運營經驗,以感動人心的力量昭示了現實主義精神的永恒生命力。諜戰題材的主流電影往往建構出一個完整的想象性封閉空間,人物命運與歷史發展的邏輯在這個虛構的空間中,借助多義的隱喻形成國家與民族形象的寓言,這種方式既和空間性影像修辭有關,也受制于現實與文化語境提供的主體可能性。生活語境的細化往往可以將政治形態注入民眾的生活形態,從而逐漸削弱意識形態凸顯下容易導致的抵觸情緒?!肚锵病匪茉炝艘晃痪哂腥秉c的潛伏者,人物的政治意義與身份符號被影像敘事進行了模糊化處理,更大限度地展示出敘事語境的象征性建構。同時,該片由于敘事景觀的過多展示導致了喧賓奪主,沖淡了敘事結構與人物塑造,從中也暴露了主流電影敘事經驗的不足,體現了因對國家-天下共同體及大國建構價值的匱乏而產生的明顯焦慮。這也是長期將文化形態的主流電影當作文化武器的后果,較多注重工具理性而忽視了價值理性,導致電影文本創造活力嚴重不足。主流電影將意識形態逐漸去政治化,電影敘事的深層結構更多體現在影像的敘事經驗上,這也是以社會主流文化為取向、以電影的敘事形態為核心的文化接受心理層面的問題。由此也可以看到,主流電影所處的基本文化語境,是一種傳統、現代與后現代文化相互博弈的糾纏狀態。
四、主流電影的國際視野與敘事認同
如何發揮電影意識形態、傳播媒介、藝術樣式、文化產業等多重身份特質,通過本土文化資源建構多元的話語交流空間,實現其文化傳承與文化資本價值最大化,成為全球化語境下主流電影需要面對的重要命題。電影敘事需要在滿足民族意識與世俗化生活的同時,兼顧向外展示自身的歷史文化特色及現實生活變化的情趣,需要建構全球化語境下的自主話語空間與藝術視野,最大限度地實現中國與世界全方位的交流與溝通。電影敘事是對秩序的一種認知與價值構建,影像的力量往往來源于話語的建構,主流電影敘事作為當代民眾的生存體驗與歷史想象,需要建立在虛構性烏托邦的基礎之上,以民族史詩般的宏大敘事強化話語的生動性與感染力,尋找民族性與全球性交流的可能性。《紫日》是以電影形態訴諸民間話語形態進行的歷史敘事,將國家、民族意識內化為民族文化記憶,顯示出參與民族文化傳統構建的姿態。全球化背景下影像敘事話語主體的定位,以及由民族意識與民族信仰凝聚而形成的觀照,在與異質文化的對話中進行著重新闡釋,從個體精神成長史的角度促成了民族文化認同中的價值生成。全球化時代電影的敘事話語文本為民族文化精神和文化價值觀念的書寫,提供了特殊的敘事視角與想象方式,并成為建構集體記憶與營造文化認同的語義環境,有利于在多元文化語境中發揮影像話語的流動性、生成性與對話性。主流電影敘事需要借助文化想象進行更具人文精神的自我敘述,需要在發掘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性傳統資源的基礎上,有效描述變化中的秩序并構建共同體認同,在多元共生的全球記憶框架中提供一種自我形象的全球化想象空間。
主流電影自身所具備的主體意識與其所承載的思想主體,某種程度上成為傳承民族精神的重要載體與可持續發展的內驅力,影像敘事主體的思想力讓實現民族歷史文化與心理的結構觀照成為可能。電影敘事話語中由本土轉換到模糊場域的超地理處理,使電影的想象空間在多地域展開,進而為獲得本土文化的認可,包括重構宏大共同體的文化認同成為可能。電影需要超越全球化與本土化的二元對立模式,尋找全球本土化或本土全球化的敘事策略,在堅守民族價值立場的基礎上,積極展開同世界各民族的交流與對話?!稕_出亞馬遜》改變了以往“被看”身份中西方強勢文化心理的意義符碼,融入并拓展了民族或隱或顯的人文性格與審美視域,這無疑是主流電影從現代化想象向全球化想象轉變的成長軌跡,是多重語境和多方力量中民族文化表達權與話語權的體現。
中國作為世界上新崛起的大國,具有為全球提供自我形象與自我敘述的責任,需要提供大國崛起過程中的建構性力量。主流電影要將全球消費者作為對象,打造屬于自己的電影敘事文本,創造更加多元與包容的文化空間,為建構文化認同和想象秩序提供有力支撐?!独惾沼洝贰督鹆晔O》等以南京大屠殺為題材的電影,敘事中均涉及跨國經驗,雖然對有關歷史形態的敘述具有虛構性,但也對實現影像本土敘事進行了積極探索?!独惾沼洝啡谌肓藝H化特征的敘事策略與文化態度,將民族記憶與所謂國際人道主義進行整合,主流電影的敘事姿態或許比較容易引起西方主流社會的同情與接受。但值得警惕的是,雖然可以將文化價值與主流意識形態話語隱含在國際化影像話語之中,但這種敘事態度非常容易導致影像失去本身獨立的敘事品格。因為作為文化產業內容的電影,其文化資本同樣遵循資本運行的邏輯規律?!督鹆晔O》嘗試在一個宏大的本土歷史故事中,以強烈的主體意識融入“全球的雜合性”等因子,以民眾集體記憶為視角描繪大背景、大事件等圖景,以期形成某種語境的交互。在文化全球化交流過程中,主流電影更加需要將敘事立場建立在東方式的價值體系之上,發揮自身民族文化的認同性,并積極參與全球性資源分配與生產體系建構中,以民族文化主體性的姿態,改變已有文化空間意識并淡化意識形態沖突。價值立場和話語體系的不同,導致了影像所傳遞的意識形態和文化價值相左,主流電影作為現代化過程中的象征敘事,需要更加關注具有全球性特征的共同體驗與價值理念,創造凸顯本土化與民族性的“語義環境”,積極探索并逐漸確認自身的發展模式。
五、主流電影敘事與國家形象建構
電影是民族文化與價值觀念輸出的重要媒介,也是國家形象建構與傳播的重要載體。主流電影需要體現特定的民族意識與發展意識,更加善于將民族精神與核心價值觀等宏大命題進行整合,以民眾普遍認同的影像敘事話語進行呈現。賈磊磊提出:“我們應當建構一種以經典電影的敘事模式為原型、以文化的核心價值體系為主旨、以兼容主義的電影美學理念為取向的中國主流電影,使中國傳統的主旋律電影走向商業化的制片體制,同時使中國的商業電影體現出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的主旋律精神。我們主流的商業電影現在存在著一種顛覆夢幻的敘事模式,形成了一種與經典的敘事成規相對峙的惡無惡報、善無善報的敘事邏輯,這種價值取向不僅在心理上粉碎了觀眾對于電影抱有的夢幻想象,而且也在精神上搖撼了觀眾對于社會公正與歷史正義的集體認同。”④主流電影是建構民族集體記憶的結構性力量,對國家形象的建構擔負著特殊的文化職能,需要個體從虛幻的影像敘事情節中,借助情感記憶接受并建立起相應的文化邏輯,進而逐漸建構起整體性與抽象性并存的國家形象。
首先,實現影像話語中宏大命題與多元敘事主題的縫合。主流電影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公共文化空間,雖然在建構與傳播社會主流文化和意識形態方面具有獨特的優勢,但也往往由于過分強調主流話語體系而導致敘事的單一化與程序化?!都Y號》的成功之處,在于其一改過于直白的宏大敘事模式,采用淡化意識形態的多元敘事主題視角,將英雄形象進行平民化處理,凸顯了不俗的藝術感染力與表現力。社會轉型時期,影像敘事話語需要在去政治化的基礎上,與民眾社會生活形態與個體生命體驗進行一定縫合,在尋找更多不同敘事主題中,體現厚重的人文關懷。電影的敘事話語要將對信仰與生命本源等形而上終極命題的追問,與多元的社會文化語境進行文本移植并相互介入,與普通民眾的精神世界和生命經驗建立聯系,需要具備全球視野和空間意識的話語實踐,也更加迫切需要在主流價值等宏大敘事與故事情節設置、視聽畫面產生的情感力量等諸多因素之間,尋找合適的敘事支點。
其次,實現影像話語中價值主旨與建構國家形象的融合。社會轉型是一種形態向另一種形態轉變的動態過程,民眾價值觀念的調整成為中國現代轉型的時代語境,影像話語在倡導自身價值主旨的話語場中,需要呈現民族視域下的庶民倫理價值,從而完成民眾形象與國家形象的自塑與他塑?!妒聡恰穼τ⑿廴后w進行的是日?;瘯鴮懀瑤в袧庵氐拿耖g世俗文化的烙印,以普通人之間的友誼、血緣親情與倫理道德彰顯中國人的民族大義與革命氣節,從而較好地塑造與傳遞了國家形象。主流電影要避免簡單的道德說教,將特殊歷史時期的社會文化心理、精神生態與價值構建等問題放置于影像話語框架之下,以調動觀眾的情感體驗,使其接受隱含在電影情節中的文化邏輯,完成人類共有的美好理想、價值準則與生命情感等恒定性的文化價值認同,并在此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建構國家形象。主流電影塑造國家形象,既是電影話語的內部對話,也是一種重要的文藝實踐。
再次,實現影像話語中故事資源與多維訴求的整合。主流電影需要擺脫意識形態色彩痕跡明顯的表述,需要借助好的故事有效傳播主流價值觀,在民族化和平民化的向度上,實現國家話語、資本市場、大眾趣味、影像邏輯等多維訴求?!兑痪潘亩分v述了一段逐漸被遺忘的社會記憶中的故事,以影像獨有的視聽語言為歷史災難進行了較為原型化的描述,影像話語以節制的情感傳達了命運的悲愴及庶民的掙扎與不屈,在促使民眾對歷史集體記憶認同方面進行了有益嘗試,也完成了對社會轉型時期民眾心理的引導。主流電影需要選取能夠將個體命運與歷史格局相整合的故事資源,表現民族自我精神的成熟,要不斷探索與大眾文化、文化市場相契合的電影生產模式,避免主流話語強勢介入,以生動的故事打造符合主流價值取向,并不斷融合商業電影技巧的電影形態,從而不斷構建與完善民眾需要的文化生活。
最后,實現影像話語中集體記憶與個體經驗的結合。電影話語以其強烈的敘事話語功能,重構著民族的集體記憶,全程參與著民族對自我與他者的艱難認知。某種程度而言,民族的集體記憶是被影像話語建構出來的,主流電影敘事話語中的文化景觀表征與傳播了國家形象,對民族意識的想象成為民族主體進行文化建構的過程,需要精神生產者對民眾的個體經驗與主流話語進行提煉?!短粕酱蟮卣稹芬浴皞€體化”的苦難記憶喚醒了民眾的集體記憶,將主流價值觀與普通個體的生活經驗進行較好結合,著力表現了人物的情感與命運,實現了以喚醒內心對主流審美意識召喚的定位。主流電影需要將民族的集體記憶進行辨析,將普通個體的經歷放置在歷史空間中,并使其作為歷史事件的真正在場者,以主體最真實的經驗與情感促使觀眾深入思考,在影像的光影與話語中實現對于當下社會性的建構,從而以富有感召力和生命力的主流價值觀和審美觀,引導民眾在意識層面不斷尋找生命的力量感、尊嚴感與神圣感。
注釋
①④賈磊磊:《重構中國主流電影的經典模式和價值體系》,《當代電影》2008年第1期。②張宏森:《現實主義電影重獲新生——〈唐山大地震〉帶來的思考與啟示》,《人民日報》2010年7月23日。③[美]赫伯特·馬爾庫塞:《審美之維》,李小兵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