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革命者”的人文關懷

周夢琴 周春英

摘 要：閻連科以獨特的想象力賦予作品奇特的荒誕感，但又以真實的歷史作為背景，展示了茅枝婆的生活以及與當權者的斗爭。作為受活莊人，她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守護關懷著受活莊的人們；作為革命者，她用堅決的態度與當權者抗爭；作為母親，她用自己溫柔而剛毅的懷抱保護女兒與外孫女們。她的人文關懷感動著受活莊的眾人，同時也帶動著情節的發展。

關鍵詞：革命者 茅枝婆 人文關懷 受活

《受活》是一部以受活莊為代表的殘疾人與以柳鷹雀縣長為代表的圓全人相互交織、產生矛盾沖突的真實生活敘寫。文中既有受活人幸福快樂的生活場景，也有因柳鷹雀縣長的權力帶來的悲慘生活場景，這是幸福與不幸，快樂與悲哀相互依存的生活狀態。俗話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禍福相依是平凡人一生的寫照，也是每個人最平衡的生活狀態。其實，人活在世上就是一種受活——以一種受難的方式活著或者以一種享受的方式活著，而處于邊緣農村的受活莊人則是隱逸世中的，以一種更低微的享受生活著。他們能夠“受活”的最重要一點就是他們有著世人缺少的單純與知足，他們懂得滿足，明白適可而止，知道量力而行，不會像世人般斤斤計較、不知滿足。可是也正是因為他們這樣的性格，以至于不能看透世人的陰險與狡詐，在與世人相處中受到心靈的打擊。而茅枝婆是受活莊內唯一一位看到世間險惡的人，有著鮮明的人物特色。她以一位“革命者”的身份，關懷尊重著受活莊的人們，憑借自己的人文關懷溫暖著每一位受活人。

一、作為“革命者”的人文關懷。茅枝婆年幼時隨著母親跟著紅軍到處奔波，雖沒有正式參軍，但也算是紅軍的一分子，也是個小小的“革命者”。茅枝婆的內心中藏著“革命”，因此，在她意外看到外面世界的大變化，得知共產黨勝利、人民生活安定并紛紛加入“合作社”后，她便希望借著革命者的身份帶領受活人入社，走進新社會。受活莊在高柳縣、雙槐縣、大榆縣三縣交界之處，而三縣縣長均不愿意管理這殘疾人占據三分之二的受活莊。茅枝婆為了讓受活莊得到黨的認可，為了使受活莊人生活更有保障，她憑著心中不朽的革命精神找縣長理論，但是三個縣的縣長都不愿意接收受活莊，迫不得已，茅枝婆利用自己“紅軍”的身份與雙槐縣的柳縣長斗智斗勇，最終取得“革命”的勝利。受活莊也由此加入了合作社，過上了幸福生活，家家戶戶余糧充足，率先完成“全面小康”的社會主義目標。

但在受活人還沒有認真品味入社給他們帶來的幸福感時，一個接一個的天災人禍將受活莊分割得支離破碎。三年大饑荒期間，莊外的“兄弟姐妹們”“革命同胞們”憑借著政府的命令對受活莊進行變相的搶掠，活生生餓死不少受活莊的人。茅枝婆面對這樣的場景后悔不已，因為自己當初的堅持反而給受活莊帶來了滅頂之災，對于革命者來說，這是致命的錯誤，她的身上終究是背上了人命債。隨著“文革”接踵而至，她內心革命者的驕傲被那些所謂的“紅衛兵”踐踏，受盡受活莊人的冷眼。種種表現都讓茅枝婆寒心，也一步步陷入自責的深淵，同時也堅定了茅枝婆退社的決心。但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在柳縣長的眼中，受活莊在大饑荒的時候還解救了許多縣民，就更不會同意茅枝婆的要求。于是，茅枝婆再次開始了接近三十年的“退社革命”。

文章開篇就描寫到茅枝婆與柳鷹雀之間的矛盾，茅枝婆對柳鷹雀吐口水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挑戰權威的表現，即使有著“歷史遺留問題”，也不能掩蓋茅枝婆對縣長不敬的行為。而文章后期提到柳鷹雀希望通過組辦“絕術團”外出表演來籌集購買列寧遺體需要的資金，茅枝婆卻以“絕術團”出演與否為“要挾”，堅決要求柳鷹雀為受活莊退社。茅枝婆的堅決，迫使柳鷹雀做出讓步，在經歷重重困難后，受活莊成功退社，茅枝婆也因此死而瞑目。茅枝婆正是吸取了入社的經驗，才認清退社的重要性與必要性。茅枝婆堅持退社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尊重和保護受活莊，從文學精神角度看也是人文關懷的一個表現。作為中國農村的縮影，受活莊展現了鄉鎮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產生的矛盾、沖突；不過這中間有著文學創作中夸張與想象的成分。受活莊兜兜轉轉似乎回到了原點，仿佛又沒有回到原點，反而形成了螺旋上升狀態，受活莊的人也在茅枝婆的關懷下開闊了眼界。

二、作為女性的人文關懷。茅枝婆不僅僅是一名革命者，更是一位母親，一位外婆。從文章的絮言中可以了解茅枝婆的女兒菊梅年少時遇到了下鄉到受活莊進行社教的柳鷹雀，不料卻遭到柳鷹雀的欺騙，甚至失去了清白。女兒未婚先孕的消息傳到母親茅枝婆的耳中，無疑給了她致命的打擊，尤其是在僅剩女兒這一個親人之后。但是茅枝婆還是展現了一位母親的堅強與寬容，她不僅尊重女兒的選擇——留下孩子，還幫助女兒盡心盡力地照顧這四個孩子——桐花、槐花、榆花、幺娥兒，這正是她女性角度人文關懷的表現。

或許茅枝婆也抱怨過這樣的生活，但是，她是家中最有聲望、最有資歷的老人，也是女兒與外孫女們的精神支柱，她用盡生命的最后力氣保護著她們。文中當柳縣長組織“絕術團”外出表演時，茅枝婆極力反對她的外孫女們走出受活莊，因為她害怕她們被騙、被欺負、被輕視。她不愿意她的外孫女們像耍猴般將自己的缺陷展現在世人面前。她認為這樣的做法無異于嘩眾取寵。可是為了尊重外孫女們、保護外孫女們，她不得不向她最不屑的柳縣長屈服，陪著第二支“絕術團”外出演出，甚至在演出中為了吸引觀眾，謊稱自己活了二百多歲，死而復生好幾次，穿著壽衣過活。作為外婆，這是從人文關懷角度關愛保護著自己心疼的外孫女們。

最突顯茅枝婆女性人文關懷的，則是整個“絕術團”為“列寧紀念堂”落成的表演結束后被關在其中的經歷，不僅半年的積蓄被惡毒的圓全人一掃而空，還被敲詐，他們讓殘疾人出天價買水與食物。茅枝婆為了救人偷拿槐花私藏的錢，槐花得知后，竟然不顧親情，差點將茅枝婆推倒；茅枝婆忍著心疼與憤怒交加的心情狠狠地給了槐花一巴掌。茅枝婆認為，必須要教育槐花，不能讓她形成錯誤的價值觀，不能自私自利，要學會團結他人，互幫互助，共同克服困難、解決問題。即便在得知她的四個外孫女都被圓全人糟蹋了，她也僅僅說了句：“也好呢，以后莊里人就都知道天下圓全人的怕人了，就都不會再想著出演的事情了，都會明白守在受活的好處了。”這句話看似冷酷無情，卻滿含茅枝婆的辛酸苦楚。她疼愛的外孫女被欺負了，她卻沒有能力去幫她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們身邊，用親情去呵護她們，減輕她們身體與心靈的痛苦，最終她只能無奈地認命，期冀受活莊可以守護她們平穩度過余下的一生。她用自己的行動保護著她的女兒和外孫女們，更用自己微薄的能力守護著受活莊，保護著受活人。

三、作為村領導的人文關懷。茅枝婆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受活人，但是她從十幾歲就開始在受活莊生活，一直到她七十多歲死亡。在這六十多年中，受活莊人成為她的親人，受活莊就是她的靠山。而茅枝婆本人也融入到受活莊的生活中，逐漸成為受活莊的支柱。在受活莊經歷一系列災難的時候，茅枝婆不愿意看到她的親人被外人欺負，被拉到縣里當著全縣人的面被批斗，毅然決然地謊稱自己曾是地主，讓自己成為“成分不好”的人。而她對受活人的關心最明顯的則是，與柳鷹雀矛盾沖突時的表現，為了避免受活莊悲劇重演，她穿著壽衣沖到“絕術團”出莊的車前跪下。茅枝婆這樣良苦用心只是為了向柳鷹雀要一份保障書：受活莊人即使在外面表演也不會被人欺負，不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同時也希望自己的阻止可以點醒受活莊人，不要去妄想外界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踏踏實實地在偏僻的小地方生活。很明顯，她的希望落空了。受活人再次嘗到苦難與壓迫，最終只能以落魄的方式回到受活莊，重新回歸農村生活。

茅枝婆作為受活莊人，有著受活莊人普遍的性格——善良。當她見到被撞傷的花狗拖著殘疾的腿，始終跟著她，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她時，她的柔情、心疼一瀉而出。那些殘狗們就像受活莊內的殘疾人，在外面的世界會被人歧視、欺負，很難找到安身之所。茅枝婆將殘狗們帶回受活莊，親自喂養，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方式為它們提供安穩的生活環境；而這些狗們在茅枝婆的葬禮中也依舊不離不棄。狗尚且如此，何況在一個村莊生活多年的受活人呢？在文章的結局處，寫到了受活莊的龍節和受活歌，是呀，茅枝婆是村里最年長的人，她離開了受活莊，也帶走了受活莊的傳統習俗——龍節、受活慶、受活歌……但是茅枝婆的人文精神卻傳承下來，受活莊的人世世代代都不會忘記茅枝婆這樣一位勇敢堅強且善良的受活人。

綜上所述，作者用多種描寫手法，深刻形象地刻畫了一位有著革命精神的女戰士，也是一位身殘志堅的受活莊守護者。在文章中通過語言、動作，以及主要矛盾——平民百姓與基層政府之間的矛盾、茅枝婆與柳鷹雀縣長之間的矛盾等，對茅枝婆的形象進行了鮮活生動的描寫。即便是多重身份轉化，茅枝婆內心深處的善良與人文關懷還是貫穿在文章中，這是這個人物靈魂的關鍵所在。

作 者：周夢琴，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二學生；周春英，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導。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