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天堂

◎陳來峰

爹的天堂

◎陳來峰

才入住城里幾天，老栓就吵吵了兩次要回鄉下。

第一次老栓說，這城里人咋就那么牛哩！下樓碰面都冷著一張不陰不晴的臉，好像誰欠他二兩黃豆似的。

春生笑著叫道，爹啊！這城里就是和咱農村不一樣，你慢慢適應，你要真覺得悶得慌，就去咱小區公園里轉轉，那里唱戲的，嘮嗑的都是老年人。

聽了兒子的話，老栓又抖了精神。他備了一包好煙，裝了一把糖塊興沖沖而去。

小公園座落在小區中央，面積不大，但是足夠大家娛樂。一排長椅圍著一個噴泉池，周圍綠瑩瑩地長滿竹子。

初來乍到，老栓很謙卑地憨笑著給大家撒煙，卻被一只只大手擋了回去。

不準抽煙！這里不讓抽煙。一個白胡子老頭木著臉對他橫眉冷對，好像在看一個外星人。

老栓臉“唰”地紅了，趕緊扔掉嘴角的煙卷，用腳狠勁地抿著。

白胡子老頭斜眼瞅見了，用手戳了戳垃圾箱，示意老栓，老栓訕笑著彎腰撿起，一只手撓著頭，好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幾個老人在咿咿呀呀地唱戲，老栓貓在一角，靜靜地聆聽。一個孩子顛顛地跑來，老栓突然想起什么，摸出口袋里的糖塊遞去，小孩伸出的小手立刻被一張大手給牽走了，留下一句：乖，別人的東西不能要！記住了！

老栓伸出的手靜止了，尷尬地縮回，憤憤地剝開糖塞進嘴里，抬手，又縮回手將糖紙拽進了口袋。

老栓實在憋得慌，再次跟兒子嘮叨的時候，眼里竟噙著淚花。

讓我回去吧！爹過不慣這里的日子，我想回到咱村兒那老屋里去，一輩子了，住得舒適，那才是爹的天堂啊！

春生點點頭，皺著眉說，爹，過了國慶節再走吧！到時，我送你。

雖然這一推就是倆月，但老栓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咧著嘴，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晚上，春生媳婦發愁地跟春生嘮叨，都是你！上次回去非得悄悄把老屋給賣了，現在怎么辦？老爹嚷嚷著要回去，你讓他回哪里去！

春生弱弱地叫，你不懂！我那是讓爹來城里享福呢！

春生一頭鉆進被窩，像一尾心事重重的魚。

日子水一樣滑過。白天，春生和媳婦上班，老栓就一個人在陽臺上發呆，手抓著護欄，好像一只被困的獸。偶爾，老栓下樓溜達溜達，活動一下手腳，誰也不理，心里說，這城里人不值得搭理。

那天，一個遛彎的老頭主動跟老栓嘮，老栓喜出望外，激動得兩眼淚汪汪的。后來，老栓沒事就想那老頭，可惜那老頭只是在兒子這里暫住幾日，一下子又消失了很久。老栓知道人家回老家去住了，只是偶爾來小住幾天。

老栓盼啊盼，終于國慶到了，這天，老栓悄悄地收拾行李，喜滋滋地要跟兒子告別。

春生臉漲得通紅，勸說道，爹，你一個人住俺不放心，還是別走了！明天我給你報個老年活動班，有人跟你玩就不想回去了！

老栓不答應，陰著臉死活不答應，最后說，你讓我回去住幾日，我再回來小住幾日，兩邊跑，行不行！

春生沒話說了，拗不過，還是撓著頭交代了實情。

聞聽老屋被賣，老栓頓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醫院里，春生眼睛紅紅的，父親正在搶救，醫生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了。

媳婦給春生拭著淚嘟嚕道，看你，賣屋的結果。

春生低聲嗚咽著說，你不知道啊！其實，上次體檢父親已是癌癥晚期，醫生讓回家養，咱們又不在身邊，我只有瞞著父親……

媳婦驚得張大了嘴吧。

十幾個小時的搶救，老栓微微蘇醒，但腦出血過多，生命仍危在旦夕。

春生拉住父親的手，從父親那鼻息間發出微弱的聲音，回去，回，回去，老屋，讓我在，老屋待兩天再走……

春生滿口答應著，叫，老屋！咱回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