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秀萍
明清以來南運河“公共空間”的公關信息傳播
文/于秀萍
“公共空間”的概念是德國著名哲學家、社會學家哈貝馬斯早在1961年正式提出來的,指的是介于國家與社會之間、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地方,它凸顯了公民在政治過程中的互動。不過筆者這里的“公共空間”的概念更多地強調明清以來信息傳播的發源地,包括酒店會館、露天茶館、園林別墅等,試圖展現進入這些空間的人們,在空間之上的廣泛參與、交流與互動,或者某種接近于公眾輿論的東西能夠在其中形成。
南運河是世界上開鑿最早、最長的人工河——京杭大運河的一部分,也是京杭大運河在華北的主要河段。明永樂年間,漕運大興,南運河繁忙的漕運和航運,使沿岸聚集了眾多的人口,這里遂成為城市發祥地和最早的商貿文化娛樂區。南運河這段“公共空間”對公關、傳媒和社會的影響有待深入研究。

明清以來由于商船、漕船靠岸,各種附屬行業和服務行業在南運河邊應運而生。滄州市博物館館長王玉芳在大運河“申遺”時說:“在我們近幾年的考古發掘當中,在運河的東岸、西岸,尤其是在東岸,發現了大量的瓷片,比如說定窯的白瓷,高腳杯發現很多,而且在這一塊發現了‘豐成管’,就是這一塊出土的瓷器,不管是盤、碗,還是其他,上面都有一個名號——‘豐成管’,說明當時在這一帶,有很大的賓館、驛站。你想想這個飯店不是說你吃個炒餅,我吃個面條,不是那種小店,而是說,他都可以為這個管,做一批瓷器,并且打上名號,不亞于現在的地招,對當時來講,肯定是有經營規模的,而且是有名號的,說明了當時的繁榮。”


除了王館長考古提到的“豐成管”,南運河邊的酒店還很多,當時滄州的許多酒館、酒樓都背城面河,過往船只只要停靠滄州碼頭,船客必下船買酒。清代文人錢謙益《后飲酒》詩篇就生動描繪了滄酒被搶購一空的狀況:“停橈買滄酒,但說孫家好。酒媼為我言,君來苦不早。今年酒倍售,酒庫已如掃。但余六長瓶,味甘色復縹。儲以嫁嬌女,買羊會鄰保。不惜持贈君,君無苦相找。涂潦泥活活,僮仆手持抱。鄭重貯船倉,暴富似得寶。”滄州好酒與滄州酒店相得益彰,更給運河邊的這座城鎮帶來了商機與生機。明清兩代,滄州城外的運河邊上,各家酒店都相繼釀造美酒,由此推出一批又一批的上好佳釀,形成了滄州運河美酒文化。可以想象,當時過往客商匯集南運河岸的酒店,暢談南北趣聞軼事和商業經,許多信息從這里傳揚出去。明代滄州店鋪較多的地方就是大運河畔的泊頭,泊頭一度為津南最大的商品集散地,當時河間府(包括天津南部,河北東部、山東北部部分地區)的商稅捐有一半出自泊頭。泊頭明代建有山西會館,為昔日商人聯系鄉誼,商議經營策略、祭祀神明的地方,一定程度上把山西商人的經商作風和文化帶到了泊頭。
對于歷史上酒店會館在信息傳播方面的重要意義,清華大學專門研究社會經濟史的李伯重教授提出商人需要的信息主要為商業信息,商人需要把握市場信息,審時度勢,從而做出準確高效的決策。在傳統帝制時期,政府的信息系統不對民間開放,普通人的書信主要靠路過的商客、僧人、文人等云游之人捎帶遞送,唐李朝威小說《柳毅傳》中“柳毅傳書”即反映這一歷史現象。中國古代商人獲得信息的途徑主要有:口頭信息交流、茶館(茶坊)、會館與公所、民辦報紙、民辦郵政等。李伯重教授列舉大量實例,如徽商信客,受雇于會館的“過塘行”,主要負責徽商書信、銀兩、包裹等物件的傳送,根據所傳遞的物件貴重度和路程長短獲得報酬。而酒店會館在信息傳播與傳遞方面的功能是明清商人在經營過程中很看重的。

大運河繁忙的運輸成為兩岸經濟發展的一個巨大契機,由于當時的南運河兩岸是京、津、冀、魯、豫商品流通的必經之地和商品集散中心,當然也必然是官府巨富走鏢要道,對保鏢業和鏢師的需求使這一帶的鏢行大發展起來。明清以來此地有“鏢不喊滄州”武諺流傳,這一威名的形成與大運河畔的“茶館”對信息的傳播密切相關。
有關“鏢不喊滄州”的版本有許多,和南運河有關的一則是“雙刀李鳳崗”的故事。李自幼跟其叔父李冠銘學習六合拳械,精明伶俐,不分寒暑,刻苦學藝。因而六合拳門的各類拳術,各種器械,李鳳崗無不精通。據傳,大運河在滄州城邊拐彎處有個河叉子,河邊有個茶館,每天人來人往,很是熱鬧,一年秋天,從北面來了鏢船,前面船頭上,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鏢師,背著單刀,船過滄州,便放開嗓子大聲呼喊起來:“威武……”,一聲一聲傳上岸來。茶館里人立刻議論紛紛,這是因為鏢師在走鏢的路上可以“喊鏢號”,但約定俗成的是,每至省會和鏢局所在地不得喊鏢號,鏢師要下馬步行,尤其路過直隸滄州時,必須放下鏢旗,悄然而過,否則十有八九要出點麻煩。鏢師在滄州地面喊鏢,有人跑去報告了李鳳崗。李聽后,不禁大怒,他來到河邊縱身向船上跳過去。那鏢師知非等閑視之輩,及見人來,就抬起右腿,想在李鳳崗尚未觸及船頭之際,把他踹下水去,說時遲,那時快,李鳳崗見他抬腿,便在空中來了一個“鯉魚打挺”,雙腳在那鏢師左腿后面落船,隨即疾起右腿一掃,“撲通”一聲,鏢師便被踢入水中。岸上人一齊叫好,喝起彩來。李鳳崗趁著船靠岸的悠呼勁,雙腳一點,又縱身跳上了岸。那鏢師像個落湯雞似的,從水中爬上岸來。看李鳳崗,五十多歲,竟滴水未沾,不覺羞愧滿面。李鳳崗冷笑一聲:“這算不得什么功夫,你既敢在滄州喊鏢,想必功夫深厚,你就來吧。”“請問師傅高姓?”鏢師抱拳作揖問道。“成興鏢局李鳳崗!”鏢師頓時轉顏為笑,在身上一陣亂摸,把一封濕漉漉的信遞上前去,又深施一禮。信是寫給李鳳崗的,發信者是李鳳崗的好友,鏢師想學李鳳崗的功夫,便施了這個激將法。李鳳崗看在好友的份兒上,留鏢師住了十幾日,傳授了一些武藝,又給山東、河南的武友寫了過路信,才把他送出滄州地界。
以上是地方人士講來的一個繪聲繪色的故事,也是一個從茶館里“走出來”的有趣故事,不管情節是否經過加工,至少為我們揭示了當時滄州社會的兩大特點,一是茶館中公眾輿論產生的社會控制過程與力量不可小視。事情發生在大運河邊的茶館,起因于茶館好事之人的通風報信,也是因為在茶館喝茶的人員復雜,所以把“鏢不喊滄州”的武諺傳揚得更遠。二來滄州武人的“面子”觀念很強,因為“面子”與其社會聲望、地位密切相關,“被喊鏢”是“面子”的莫大喪失。“鏢不喊滄州”在茶余飯后傳揚出去,成為鏢行規矩,這也是當時唯一一個以地域來界定的行內規矩。在“鏢不喊滄州”的流傳過程中,滄州武術更是聲威大震。
按說園林別墅應該屬于私家空間,但明清以來士人交友頻繁,一些文會大多發生在這些別墅,引起時人的關注,成為類似的“公共空間”。談遷北游時曾夜泊滄州磚河驛,發現“野多貴人冢,其著為劉燾,余未詳,又多廢園,可想往日之盛。”清光緒《吳橋縣志》中也記載“明之中葉,承平無事,縉紳多好治園亭,外則吳橋范相國瀾園、李省齋有柏園。而瀾園在當時為最勝,中有聽秋閣、快風亭、榮木軒、澄碧堂、冰雪齋、如石山房,名流題詠甚眾。”這些縉紳邀請地方名士講學交流,他們的園林別墅慢慢成為文人文會之地,許多“博學宏文”之士“與諸名流結社優游以自適”,為地方社會文化、學術思想的傳播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明末清初是北方理學突出發展的時期,人文薈萃、名家輩出,其中以孫奇逢為“泰山北斗”,滄州《戴氏族譜》中就記載其八世祖戴明說邀請孫奇逢到大運河邊的“戴府定園”講學的經歷。戴明說,清代戶部尚書,后辭官歸養,在運河之畔修起一座有山有水的私家園林——“戴府定園”,以供其致仕之后怡養心性。戴明說率子孫在此著書立說,攻習書畫,他本人也成為明清頗有名望的書畫家。俗話說:“仁者愛山,智者愛水”,北方運河上有如此優雅的花園別墅,當然會吸引不少文人墨客來此交流講學,“戴府定園”遂成為清代北方文化交流的主要陣地。如清光緒邯鄲磁州《張氏先德錄·刑部陜西司員外郎霽巖張公基志銘》記載:“庶常公事容城孫征君講道河濱,為北方學者所宗”,這里所記的也是“清初三大儒”之一的孫奇逢在運河之畔的“戴府定園”講學之事。孫奇逢講實學,主張知行合一,理論聯系實際,戴明說治理家族的家訓、家規多是孫奇逢《孝友堂家規》《孝友堂家訓》的翻版實踐,是效仿交流的結果。在風景優美的環境中讀書、吟詩、作畫、交友,進行學術思想的交流,是典型的文士生活模式,對地方文化的弘揚所起的作用不可忽視,并且其已經成為明清以來全國轟轟烈烈結社運動的一部分,在古代學術思想發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清初,經歷了明清之際的變革,滄州學術社團再次興盛。如地方志記載:“張延緒,字雪耳,號安齋,進士張文炳子,別墅云亭在城南滄水之曲,廣七畝,與進士李之燁建書社五十余間,集四方同志百余人肄業。自雍正丙午至丙辰,凡五科登賢書者三十余輩,皆所成就。”這種書社有助考的功能,其以科舉為導向、集合有共同愛好與志向的學子切磋學藝,其對南運河畔學風的濃厚貢獻頗豐。
總之,明清以來南運河岸邊的酒店會館、露天茶館、園林別墅作為京杭大運河畔的“公共空間”,成為公關信息、民諺、學術文化信息的發源地,這些信息從這里傳播出去,影響經營策略、社會導向和地方文化氛圍,意義非同一般。
于秀萍,滄州師院歷史文化與旅游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