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中妮拉的創傷解讀

左海霞 王佳英

[摘 要]2013年出版的暢銷書《群山回唱》是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新作，以一個家庭的分散離別為線索，引出的九個關聯人物的不同故事，講述了幾個家庭內部親人之間相互拋棄與傷害以及導致的嚴重后果，揭露了戰爭給阿富汗人民帶來的創痛。本文利用創傷理論對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妮拉進行深入剖析，探究母愛缺失和婚姻失敗給妮拉造成的心理創傷以及她對創傷的治愈之路。

[關鍵詞]《群山回唱》 ；創傷 ；母愛；缺失

[中圖分類號]I71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6）05 — 0098 — 02

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新作《群山回唱》，自2013年5月份出版以來就連續榮獲各大暢銷書排行榜首。本書以魔王進村收孩子的童話故事為引子，以一對兄妹因戰爭和貧窮鑄成的六十年悲歡離合為線索，描寫了骨肉分離導致的痛苦與創傷。混血兒妮拉的一生飽含創傷。年幼時因母愛缺失而形成的叛逆思想為阿富汗傳統文化所不容；成年后經歷了婚姻失敗，為了逃避身染重病的丈夫和戰爭，帶著養女帕麗來到法國，又因事業不順并被女兒奪愛所傷，最后不堪痛苦，自殺身亡。

一、創傷理論

“創傷”（Trauma）一詞源于希臘語，本意是身體上受到的“傷害”或“刺破”，指的是人生理上的損傷。生命從創傷開始，以創傷結束。自19世紀末，著名精神學家弗洛伊德對癔癥和歇斯底里癥的研究，使“創傷”的含義擴展到了心理和精神層面上，并逐漸引入各個領域如心理、歷史、種族、文化等。美國著名創傷研究學者凱西·卡魯斯（cathy caruth）深受弗洛伊德的影響，將創傷定義為“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性事件的一種無法逃避的經歷，其中對于這一事件的反應往往是延宕的、無法控制的，并且通過幻覺或其它侵入的方式反復出現。”〔1〕這一定義也已經成為關于創傷的最權威界定。“心理創傷是指由創傷性事件所導致的強烈的情感反應，面對始料未及的沖擊，個體感覺到強烈的恐懼，無助，失控和毀滅的威脅。”〔2〕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自然或者人為原因造成的災難都會導致創傷的產生，比如，戰爭或自然災害中失去親人，目睹恐怖事件、被拐賣等。除此之外，長期處于不和諧的家庭環境中同樣會導致創傷的產生，比如貧窮、父母之愛的缺失、家庭暴力等。基于對創傷理論的上述論述，本文將從創傷理論這一視角出發，探討《群山回唱》中妮拉所遭受的各種創傷以及后果。

二、創傷癥狀：反叛思想和逃離意識

“創傷癥狀是主體經歷過創傷事件后，其身體或精神上呈現出的失調現象。這種失調性就是適應障礙的展現。心理創傷的外部癥狀：行為層面：退縮或遠離他人，容易驚嚇、回避，敵對或好攻擊，溝通困難，不管是口語上或書寫上，憤怒感，經常與別人爭論，飲酒、抽煙或服藥的量過量，進食習慣改變”。〔3〕

正是因為童年時期母親的離開，導致妮拉叛逆的性格和逃離意識。父親想讓她遵循貴族傳統，在家做淑女，但她卻不服管教，偷偷遛出家門，逃離家庭的束縛，在外亂交朋友，生活不檢點并且學會了抽煙、喝酒去麻痹自己，她的叛逆思想被阿富汗傳統文化所不容。這種反叛思想和逃離意識正是心理創傷的癥狀，并且反映出童年創傷的延遲后的癥候現象。

妮拉的反叛思想和逃離意識也體現在婚后生活。妮拉嫁給了蘇萊曼·瓦赫達提，希望建立新的身份，可是婚后她并沒有恪守作妻子的本分，她穿著暴露的衣服，舉止輕浮，并且私下與派對上的男賓客約會，導致對婚姻的不忠。妮拉的一生中所扮演的三個角色，女兒、妻子、母親，都沒有盡到相應的責任。正如精神分析理論矛盾情感所描述的，妮拉非常渴望獲得他人所認同的這三個身份，但又害怕承擔這三個身份所帶來的相應的責任。正是母愛的缺失造成了她這種矛盾心理。她嫁給蘇萊曼想改變之前的身份，但是當丈夫得了中風，她逃避了照顧丈夫的責任，帶著女兒去了法國。她收養妮拉來滿足自己想做母親的角色，但她隱藏了女兒的身世，還用質疑的語言去傷害女兒，以至于女兒并未得到母親全心全意的愛。

三、創傷原因：母愛的缺失

妮拉在童年時期母親就離開了，母愛缺失的心理創傷給她內心造成了無法治愈的陰影，這個陰影一直纏繞著她，影響著她的生活和命運。

混血兒妮拉出生在一個富裕、地位高貴的家庭，他的父親是阿富汗的普什圖貴族，母親是法國人，父親常常忙于工作，很少顧及家庭，基本都是母親在陪伴她。妮拉10歲時，父母離異，母親獨自一人回了法國，這對于年幼的妮拉來說如晴天霹靂。父親為了緩解她的失落，給她請了家庭教師，還安排了美術課、馬術等以便于讓她無暇想念母親。但結果卻適得其反，正如她本人所說“什么也代替不了母親，天塌了一樣”。

母親離開的沉重打擊使妮拉一蹶不振并且與父親的關系愈加緊張，她的反抗思想越發激烈。“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的產生是創傷的執著。當人們被某一事件打擊很深，以至于無法恢復原狀時，他們就產生了創傷，給大腦造成了無法治愈的陰影。”〔4〕 童年時期是一個人最渴望母愛的階段，缺少母愛的壓抑感潛藏在了妮拉的潛意識中并且長久地影響著她的一生。正是由于她需要母愛的溫暖而得不到，便尋找其他途徑去釋放，結果導致她后來反叛的思想和放蕩不羈的性格。父親認為她的行為是一種恥辱并對她嚴加管教，這樣做反而讓妮拉更加厭煩，然后將童年時期形成的潛意識壓抑感爆發出來，思想和行為更加激烈，最后形成惡性循環直至身體受到傷害（子宮被摘除）。因此缺失母愛是妮拉反叛思想和放蕩不羈性格以及婚姻失敗的根源。

阿富汗是一個非常保守的國家，女子出門要蒙面，而且要在男子的陪伴下才能允許上街，裸露的衣服和裙子是禁止穿的。在妮拉很小的時候接受的是母親開放的西式化教育，雖然后來又接觸了保守的阿富汗傳統思想，但母親對她的影響是深刻的。因此開放的思想充斥著她，大膽的舉止，不顧禮教的穿著，她渴望這些做法得到族人的認可，結果卻被認為是“沒有自尊、沒有好名聲”，反抗傳統文化的失敗給妮拉原本不健全的心理又增加了創傷，另外，婚姻失敗也是形成妮拉心理創傷的原因。妮拉為了擺脫父親的管制，同時父親也試圖想通過婚姻改變妮拉的原有作風，因此她嫁給了蘇萊曼·瓦赫達提。然而蘇萊曼是一個具有標準傳統性格的阿富汗人，冷漠、消極、孤僻，而妮拉卻有著與他完全相反的性格，朝氣蓬勃、富有激情，喜歡熱鬧，這兩個性格迥異且沒有共同語言的人組建了沒有愛情基礎的家庭。蘇萊曼從未關心過妮拉，整天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這對于年輕貌美的妮拉來說是一種打擊，尤其是當妮拉知道蘇萊曼一直愛戀的是司機納比時，妮拉又一次深受打擊，這次不成功的婚姻給她原本帶有傷口的內心造成了更深的傷害。當蘇萊曼中風后，不堪重負的責任像大山一樣徹底把她壓垮了。她不愿像大多數阿富汗婦女那樣，過著毫無怨言伺候丈夫、墨守成規、容忍委屈的生活，她想為自己而活。此外，呆在阿富汗的每分每秒都讓妮拉感到痛苦與壓抑，阿富汗的一人一景總是觸發她的創傷記憶，所以她選擇了逃避，這樣既能逃避照顧丈夫帶來的負擔又能擺脫引起她創傷記憶的人和環境，因此她去了巴黎。

在巴黎，妮拉雄心壯志地想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由于語言、宗教和其他方面的差異，使這個阿富汗女作家很難找到體面的工作。于是她開了一家小書店，但書店沒維持多久就關閉了。這又一次給她帶來了沉痛的打擊，以至于她整天借酒消愁，經常因為酗酒出事故被送進醫院。

她為了忘記過去失敗的婚姻，總是在尋找情人尋找愛，但她的感情總是不順利，她喜歡大學教授于連，可于連偏偏愛上了她的女兒帕麗，這段亂倫的畸戀如同壓死駱駝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妮拉受到了更深的傷害，對生活徹底失望，不懷有一絲留戀地選擇了自殺身亡。在她過世后，女兒這樣總結妮拉的一生：“酗酒，男人們，不顧一切地沖向幸福卻兩手空空的歲月。勉力追求，卻半途而廢，每一次都走進死路。每一次失敗帶來的打擊，都給媽芒留下更大的傷害......”〔5〕這段話充分反映出生活中的挫折和無奈對妮拉造成的巨大傷害，也表明了即使妮拉逃到巴黎，改變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并未抹去創傷記憶，這種逃避是徒然的，帶來的反而是對創傷記憶的強化。從被母親拋棄到婚姻失敗再到女兒對她的傷害，這一過程是妮拉心理創傷形成的完整過程。

四、創傷治療的嘗試

創傷有多種治療方式，包括寫作療法和談話療法。“寫作療法作為敘事療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主要目的在于幫助受創者重建或重寫其生命的主導故事，使記憶中難以言說的經歷轉化為抵觸最少的表征，使那些積極的、能促進自我實現的和被丟失的片段重新被包括進主導故事里。”〔6〕“談話療法”即通過和受創者進行語言上的溝通使他重新建立起對創傷事件的認識和記憶。談話可以讓受創者將壓抑在潛意識的創傷記憶講述出來，得到重新認識。“談話療法”也是創傷敘事的一種：受創者通過向外界講述創傷經歷，進而把內在記憶轉化為外在現實，達到發泄的目的。“創傷敘事的目標是將思維、暗示或對創傷事件的討論與壓倒性的負面情緒，諸如恐怖、恐懼、極端的無助、羞恥或者暴怒分離開來。”〔7〕

帶有反叛思想的妮拉受到父親的管制和族人保守思想的排斥，加上婚姻失敗等一系列挫折使她內心感到無比壓抑和痛苦，這都需要發泄出來，才能夠保持身體機能的平衡，因此她寫詩來表達內心世界渴望自由、反抗傳統束縛的思想。她寫的不是自然景觀或日常生活而是關于愛情方面的，并且不是傳統式的愛慕，而是肉欲的愛，形式上也不遵從格律，在寫詩的過程中她感到安慰和享受。這些詩被父親稱為“婊子在夢話”，在那個年代是世人所不能接受和認可的，可是數年后，在法國得到了記者的青睞，這是妮拉從未想到的。于是她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講述了自己的故事，通過這種寫作及談話療法把心中的痛苦記憶講述出來，使壓抑的情感宣泄出來，對曾經的創傷得到重新認識，并以哀悼的形式進行告別。

五、結語

在《群山回唱》中，妮拉經歷了殘酷的心理創傷，被創傷記憶所困擾。受傷的心靈如晶瑩的玻璃，一旦破碎就會有裂痕，無法恢復原狀。適當的治愈方法可以幫助受創者走出陰影。妮拉深陷于創傷的泥潭中無法自拔，最終選擇自殺結束生命，雖然這種方式不是傳統的創傷治愈方式，但如果從妮拉的內心世界來看，選擇死亡其實也許是另一種走向解脫和幸福的治療手段。

〔參 考 文 獻〕

〔1〕Cathy Caruth.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 Narrative，and History 〔M〕.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2〕邵凌.庫切與創傷書寫〔J〕.當代外國文學，2011，（93）.

〔3〕趙冬梅.弗洛伊德和榮格對心理創傷的理解〔J〕.2009，（06）.

〔4〕趙冬梅，申荷永，劉志雅.創傷性分離癥狀及其認知研究〔J〕.心理科學進展，2006，（06）.

〔5〕卡勒德·胡塞尼.群山回唱〔M〕. 慷慨，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6〕耿文秀.心理創傷與復原〔M〕.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9.

〔7〕耿文秀.心理創傷與復原〔M〕.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9.

〔責任編輯：譚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