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黃
【摘要】近年來,食品安全事件層出不窮。而隨著消費者維權意識的增強,越來越多的人通過訴訟途徑依法維權。其中不乏消費者知假買假,再將經營者訴至法院請求懲罰性賠償的現象。而在司法實踐中是否應當對該情形適用懲罰性賠償多有爭論。本文試圖從《消保法》懲罰性賠償的構成要件著手,對該行為的法律性質做出明確界定,并為此類案件提供裁判思路,以維護司法統一。
【關鍵詞】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法律適用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舌尖上的安全”已成為國人熱議的話題。首先是三聚氰胺事件的出現震驚全國,食品安全隱患引起廣泛關注。其后瘦肉精、地溝油、塑化劑酒等食品安全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有關部門雖采取了相關措施加以監管,但制售有毒有害食品的“黑工廠”、“黑作坊”卻屢禁不止,虛假食品廣告層出不窮。上述這些情形不僅嚴重侵害了消費者的生命健康權,也削弱了消費者的幸福感和消費信心。隨著消費者維權意識的增強,廣大消費者通過訴訟途徑依法維權的現象越來越多。其中不乏購買者知道其將要購買的商品是假冒偽劣商品而仍然購買,之后以消費者身份依據《消費者保護法》(以下簡稱“消保法”)第55條主張懲罰性賠償的行為。囿于《消費者保護法》對消費者的概念描述不夠明確具體,而關于知假買假者是否為消費者、知假買假能否獲得懲罰性賠償等問題的規定模糊不定,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對于知假買假行為是否可以適用《消保法》頗有爭議,從而也引起了理論界的熱烈討論。為解決理論與實踐中的困惑,筆者將通過從案例入手,探析知假買假行為是否可以適用《消保法》并獲得懲罰性賠償。
二、案情陳述
2013年10月12日,王凱(化名)在貴港市某百貨超市采購,發現該超市中有一些食品的標識不符合規定,斷定其為假冒偽劣產品,便心生一計,購買了14包兒童夏桑菊涼茶和10包兒童金銀花,共花費125元。事后,王凱向廣東省博羅縣打假辦舉報,該縣質檢局隨即對該產品進行了調查,發現該兩種產品的生廠商確實是冒充華南保健廠廠名、廠址的“黑工廠”,其所生產出來的產品確實也是“假貨”。因此,王凱向當地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決被告百貨超市退還貨款125元,并支付十倍的懲罰性賠償金1250元。法院審理查明,在進貨時百貨超市對廣東省博羅縣華南保健品廠成品出廠檢驗報告書進行了審查,該檢驗報告的結果證明該廠生產的兒童金銀花涼茶、兒童夏桑菊涼茶均符合生產要求。但超市卻未進一步查驗華南保健品廠是否持有食品生產許可證。
三、各方觀點
針對該案原告王凱的兩個訴訟請求,其一,我們首先需要明確百貨超市銷售的兒童金銀花涼茶、兒童夏桑菊涼茶是否為假冒偽劣產品。由于百貨超市所銷售的這兩種產品得生廠商確非華南保健廠,應此該兩種產品確屬假冒偽劣產品已無異議,法院理應支持其第一項訴訟請求。其二,王凱請求獲得貨款十倍的懲罰性賠償是否有依據才是本案的爭論焦點。關于該問題,目前有三種不同的觀點:
1.否定說
否定說的基本觀點是,王凱作為知假買假者不應被認為是消費者,對知假買假行為不能適用《消保法》中的懲罰性賠償。主要理由有:1、從動機上看,知假買假者購買商品的動機不是為了生活消費而是為了獲賠牟利。2、現代消保法基于經營者與消費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而對消費者給予特殊的保護,并非鼓勵消費者充當打假角色。《消保法》主張制度打假,而不鼓勵通過知假買假的方式打假。3、從法律適用角度看,知假買假者對商品或服務的真實狀況是知情的,經營者的行為并沒有導致其陷人錯誤或加深其錯誤。對知假買假者來說,經營者的行為并不構成欺詐。因此,知假買假者不能依據《消保法》第55條的規定主張懲罰性賠償。
2.肯定說
肯定說的支持者則認為同樣是去超市進行消費,知假買假者只是主觀狀態不同,不能以主觀為轉移而將消費者區分開來,應此知假買假者理應與普通消費者受到相同的保護。作為一名消費者,王凱在采購的過程中發現某些食品不符合安全標準,從而要求銷售者進行賠償實際上是對銷售行為的監督,亦是其行使法定權利的方式。主要理由有:1、消費者在購買商品過程中,其內在動機到底是為了日常生活需要,還是為了借此謀利,對此很難確定一個合理的標準,實踐中也很難判斷。至于其購買動機和目的,可能涉及道德問題但不屬于法律問題,司法實踐中沒有必要對此刻意區分。2、消費者是弱勢群體,缺乏專業知識,且囿于維權成本過高,許多人不愿意訴訟。知假買假實際上是公民維權意識的體現,正是這種行為才能真正發揮公民對銷售者的監督作用。即使知假買假者的出發點是為了牟利,但其行為客觀上的確能夠有效抑制知假售假的現象。3、鑒于我國對假冒偽劣產品監管不到位的現實狀況,打擊假冒偽劣決不能依靠監管部門的一己之力。打假的關鍵在于市場監督,而不在于行政監。將知假買假者視為消費者并納入《消保法》的保護范圍,有利于解決行政機關打擊假冒偽劣和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不力的問題。
3.折中說
折中說認為,知假買假行為一部分適用《消保法》,另一部分則不適用,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對于個體社會成員購買、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務的行為是生產消費還是生活消費的判斷不能一概而論,而是應當堅持折中主義,首先,應當采用“一般人標準”,即以一般的、平常的、理智的個人來判斷其在消費過程中所處的心態好動機;之后,還應判斷該“一般人”購買的商品或接受的服務是否具有生活消費品的性質。只有同時符合這兩個前提,即與一般人標準基本一致同時購買的商品或接受的服務又屬于生活消費品,則該行為才可以被定義成是生活消費行為。依此標準,王凱式的個體社會成員知假而大量購買商品或服務,盡管該食品或服務也是生活消費品,但根據折中主義,其購買行為顯然不是生活消費行為,此時的王凱個人就不是可以適用《消保法》的消費者主體。
四、評析
上述三種學說基于各自的立場進行一定程度的說理,但筆者贊成市場打假理論即肯定說,贊成知假買假者可以普遍適用《消保法》的懲罰性賠償,分析如下:
1.王凱是否屬于“消費者”
對于知假買假者在法律上應當具有何種屬性,學者們主要從兩方面進行分析,從而對《消保法》中的一大主體“消費者”的概念進行了學理解釋。其一是行為人的行為動機,其二則是該知假買假行為的社會后果。筆者同樣站在肯定說的立場,支持將知假買假者的法律屬性定位為消費者,進而支持其依據《消保法》第55條獲得購買商品所支付費用十倍的懲罰性賠償。首先我們需要將對知假買假者法律屬性的判斷明確為一種價值判斷,而非事實判斷,即判斷是否應當將知假買假者定義為消費者,而不是判斷其是不是消費者。由此作為出發點,在判斷的過程中實際無需考察其行為動機,而應該考察對知假買假者進行保護會造成什么樣的社會后果。筆者認為對知假買假者所采取的法律保護并非是單純的處理其與銷售者之間的個案的利益衡量問題,究其本質,實際解決的是全體消費者利益的保護問題。對知假買假者提供切實的法律保護充分發揮了懲罰性賠償制度的作用,實現了其立法目的,進而刺激其他的廣泛消費者主動行使自己的權利來維護買賣市場的秩序,可以起到良好的社會效果。相反地,如果以行為人的主觀狀態尤其是其動機為由不為知假買假者提供法律保護,那么就演變為銷售者或者經營者的欺詐行為因被知假買假者識破反而具有了正當性,經營者只要證明購買者是知假買假就可以逃避雙倍賠償的法律責任。進而消費者也會因為該行為的索賠失敗而失去維護自己權利、打擊假冒偽劣產品的信心。最終,《消保法》中所規定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立法目的及功能作用無從發揮,制度設計形同虛設。
學界還有一種十分狹隘的觀點,認為僅應把消費定義為滿足自己生活需要而進行的購買商品或獲得服務的行為。筆者卻認為,只要不是以交換商品、服務為目的或是為了專門從事某種商品的交易活動,任何人的購買行為便可以認定為是一種“生活消費”,也就是消費者。對購買者的購買動機和目的的考察實際上是道德層面的判斷,并非法律層面的考察。本案中,如果被告即百貨超市未能舉證證明王凱購買涉案食品是用于轉手銷售或其他商業用途,則可以確認其消費者的法律地位。《消保法》之所以設計如此的法律制度,其目的就在于加重經營者的違法成本,讓明知銷是冒偽劣食品而用于銷售的經營者為此付出沉重代價,起到懲戒的作用,從而真正有效地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2.商家對知情的王凱是否構成欺詐
根據《消保法》的相關規定可知,商家對消費者實施欺詐行為是適用懲罰性賠償的必要條件之一。但是《消保法》卻沒有對“欺詐”做出進一步明確、具體的解釋,為了便于實務上的操作,法學界的學者們從不同角度來剖析了“欺詐”行為的構成要件,主要的爭點集中于《消保法》中規定的“欺詐”是否可以等同于《民法通則》、《合同法》中的“欺詐”。
一部分學者認為《消保法》中規定的“欺詐”等同于《民法通則》、《合同法》中的“欺詐”。一言以蔽之,《民法通則》第58條的“欺詐”、《合同法》上的“欺詐”以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欺詐”具有同樣的定義、其構成要件也必然相同。但是欺詐的具體含義在我國的《民法通則》中沒有做出相關規定,從而學說解釋和司法解釋就具有相對的權威性和適用價值。而該兩種解釋采用了同樣的觀點,認為“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定為欺詐行為”。因此,我國《消保法》第48條所說的“欺詐”以“故意”為構成要件,“過失”即使“重大過失”也不構成“欺詐行為”。
但筆者并不贊同以上觀點,而是認為《消保法》中的“欺詐”與《民法通則》和《合同法》中的“欺詐”含義并不一致。《消保法》中對“欺詐”的構成要件設置更為寬松,僅需經營者主觀上具有欺詐的故意或重大過失并在客觀上作出欺詐行為兩個要件即可,并不要求消費者基于該種錯誤認識而為購買的意思表示。在經營者的主觀狀態中增加了重大過失的情節加重了經營者的注意衣服,究其本質則是保護消費者的體現。但也不能把這種保護無限放大,應此把經營者的一般過失行為排除在外,以此體現對經營者利益的保護。在我國《消保法》中設計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原因其實是在對消費者的利益和經營者利益之間進行了衡量并將天平傾向于消費者,基于此,筆者認為消費者的反應不應在欺詐行為的成立要件中加以考量,只要經營者實施了欺詐行為就應受到懲罰。
3.王凱知假買假是否會因此而免除百貨超市的十倍賠償責任
對于該爭點的探析應當從《消保法》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立法目的著手。懲罰性賠償責任源于英美法系,是一種特殊的民事賠償制度,大陸法系與之相對應的是補償性賠償責任。懲罰性賠償責任突出其“懲罰”作用,讓加害人承擔幾倍于實際損害的賠償責任,從而懲戒嚴重違約行為和侵權行為。
中國立法者在《消保法》中吸收英美法的懲罰性賠償制度并非偶然,而是刻意為之,因為其看中了這種特殊的賠償金制度的三種特殊作用:第一,對經營者這種任意的、輕率的、惡劣的欺詐行為實施嚴重的金錢處罰;第二,用對特定經營者的懲罰性賠償威懾其他經營者,防止其效仿從事欺詐行為;第三,鼓勵消費者與經營者惡意欺詐消費者的行為進行斗爭,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我國的市場經濟制度不完善,健康有益的消費環境,給不法經營者提供了制售假冒偽劣產品并對消費者進行欺詐的溫床,嚴重威脅到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在這種市場環境下,有效發揮私法的懲罰作用,有利于制裁違法行為,同時作為對消費者與違法行為做斗爭的鼓勵規范社會主義市場環境,切實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因此并不應當將購買者的動機納入適用《消保法》第55條時的必要考慮因素。如果該法律的立法目的是鼓勵人們同生產或銷售假冒偽劣產品的行為作斗爭,它當然不應當排斥那些在進行這種斗爭的同時又具有一定商品知識的人。經營者的欺詐行為不會應為被識破而正當化,法律也不應當對消費者是否具有商品知識做出是否可以適用的區分。
其次,僅由政府獨立負責而使用公權力來打假的效果十分有限。應此應當綜合考察假冒偽劣產品的生產行為及其交易過程中欺詐行為的嚴重程度,在此基礎之上客觀評價政府的打假能力及短期內改善的可能性,加上對罰款和賠償金的功能對比等,我們不難發現其實目前職業打假者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也值得鼓勵。另外,從實際出發,目前面對市場上出現的五花八門的不誠信行為,政府的監管和矯正能力明顯不足;反觀之,以怨報怨卻對市場主體誠信行為的改善卓有成效且成本較低。這表明知假買假這種以怨報怨的行為是目前促進經營者誠信行為行之有效的一種方法。
基于以上立法目的與我國現況,法院審理也認為,民以食為天,食品安全無小事。食品安全是民生,民生是國之根本,因為它關乎社會公眾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立法者之所以設計《消保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規其目的就在于保護公民的生命健康權。在生產、消費的過程中,食品經營者應對其食品安全負嚴格責任,除了法律明確規定的免責事由外,不能免除其十倍的懲罰性賠償,而消費者知假買假并不是法律明文規定的免責事由。回到本案,王凱向百貨超市索取十倍賠償的行為是維護其自己權利的表現,其訴求應當得到支持。
五、結語
“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安以質為本,質以誠為根。”食品、藥品安全事關國家和社會的穩定發展及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它是一項社會系統性工程,需要從完善法律制度、加大執法力度、重塑誠信體系等多方面下功夫。《規定》第3條允許知假買假者適用《消保法》的懲罰性賠償,促進了市場改進,提高了社會整體福利,是自發的民間力量對官方的補充,是正式規則不能有效運行條件下產生的制度安排。隨著有序市場的形成,假冒偽劣必將得到有效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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