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建平
2016年7月20日下午,我和寥寥數十位現代舞的忠實觀眾一樣,不顧北京市政府發出的“提前下班、不要出門”等警示,以及許多路段被大水淹沒、有的地鐵站因漏水而關閉、不少公共交通工具暫停運行等窘境,冒著電閃雷鳴與瓢潑大雨,頗有些悲壯地趕往天橋藝術中心,為的是一睹由北京悠然雨笑文化傳播公司鼎力出品、李捍忠和馬波夫婦再次聯袂創作、北京雷動天下現代舞團傾情演出的“主旋律”舞蹈史詩《九死一生 ·長征》!因為被感動,甚至被洗禮了,我第二天晚上又去全神貫注地看了一次,現場記下了更多的顯要動作和驚異場面,以及同步產生的種種思緒。
盡管吳曉邦先生早在 20世紀三四十年代,就因使用這種源自西方的現代舞成功表現了中國當時的“主旋律”題材而成為“踏著時代脈搏而舞”的英雄,但在西風席卷全球、西舞強勢東進的當下語境中,國內舞界同仁由于不了解美國現代舞自 20世紀 80年代末以來,由于高等教育的大普及,早已告別了凡事逆反的“憤青”狀態,而進入了一個在融會貫通上大比拼的“后后現代舞”時期,并將現代舞的屬性繼續與此前的“古典現代舞”和“后現代舞”時期那種抽象哲思、朦朧表達、過于個性、忽略共性、反傳統、反主流,甚至反政府的傾向劃等號,進而認為這部用舶來的現代舞表現中國“主旋律”題材的舞蹈史詩《九死一生 ·長征》,是違背現代舞叛逆精神的投機取巧,就不足以為奇了!好在國際舞壇上流行的一條常識是“最糟糕的事情是沒有評論”,這些批評的聲音至少可以從不同的視角,折射出這部作品的探索意義!
打開節目單,我的心頭便驀地涌起了一股熱浪!我被這個創作團隊以第一人稱賦予 “長征”的革命激情緊緊抓住——“我為你而死,那是因為你值得;我為你而生,那是因為我尋著了光明”;翻到下一個蝴蝶頁,我更為李捍忠夫婦能從“長征”這個“力”撥千斤的主題中巧妙延伸出“時、空”這兩大要素的能力拍手稱快——“生死一瞬間,只不過這個瞬間被拉長了二萬五千里”而這部作品高出其他作品一籌的地方恰恰就在于此:其內容與形式在動作的三大要素與本體美學上達到了完全的合一!
在節目簡介中,我們還讀到了這樣一些現代舞編導家所必須找到或創造的“關系”:“離與別、險與難,九死一生,這里詮釋著一部用不息的生命追求無上光明的史詩典籍;色與光、幻與覺,浴火重生,這里呈現著一幅用堅定的信仰折射漫漫長征的英雄畫卷。 ”事實上,正是這些充滿了“力、時、空”反差與對比的“關系”,構成了整部作品的戲劇張力與抓人看點,確保了這部“主旋律”的現代舞史詩沒有淪為一部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兩張皮”贗品,而是一部以準確的現代舞語言表現“主旋律”題材的成功之作,實為難能可貴。
創作者繼而說:這部作品,“既表現的是一個戰士的長征,也是一個民族意志的長征,以及人類追求永恒精神的長征;既呈現的是一次艱苦卓絕的壯舉,也是主人公自身非凡的心路歷程,以及創作者對信仰與奉獻、時勢與英雄、生命與價值的一次 ‘井噴 式的情感解讀”。準確地說,正是這種既詩意橫生又精準到位的編舞臺本,使得舞者和觀眾雙方能夠激情互動,共同完成了這次精心“編碼”與潛心“解碼”的“長征”!
舞臺上,全體舞者從心到身的全情投入可謂前所未見——無論是艱難跋涉的集體行軍,還是前赴后繼的沖鋒陷陣;無論是小戰士首尾呼喊“我還活著”的驚詫自白,還是激情四射的單、雙、三人舞和不同規模與性別組合的群舞;無論是“開、繃、直、立”等專業 “條件”的當然炫耀,還是“跳、轉、翻、控”等“能力與技術”的充分展示;無論是以“緊張 ”為主調的“收縮—放松 ”,還是以“九死一生 ”為主題的“倒地—爬起”都從“內力”(即郭明達先生漢譯的“力效”)到“外形”地整合在了這個“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宏大敘事主題之中。
在這些讓我們感同身受到 “長征”途中的艱難困苦,甚至險象環生的舞者中,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者至少有三位。
首先是身材修長的女生金曉霖。她生長于澳門,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的芭蕾舞系。其截然不同的文化環境與舞蹈背景對她完成這部“主旋律”的現代舞史詩提出了巨大的挑戰,但她卻不僅出色地完成了導演和編舞交給她的獨舞、雙人舞和群舞任務,而且在劇情需要時,還能喊出她有生以來的最強音,令現場的觀眾無不動容!
高揚是咸陽人,少年時代開始接受羅彩虹老師的舞蹈啟蒙與精心調教,高中畢業時考入南京藝術學院舞蹈學院, 2013年畢業后,義無反顧地加盟了北京雷動天下現代舞團,三年來的全情投入和如魚得水使他在表演上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因而在每次演出中均有突出的表現,而這部“九死一生”的“主旋律”的作品無疑為他的現代舞表演生涯平添了一次驚心動魄的體驗。
顏涵懿是北京舞蹈學院現代舞中心 2015屆畢業生中唯一舍得放棄體制內的安全感,毅然考進雷動天下現代舞團的青年舞者,其英俊瀟灑的外形和較為全面的現代舞修養使他一登臺便光彩照人,以其舞姿為主體的舞團演出海報已成為廣大舞蹈粉絲們的最美收藏品,而全情投入這臺“九死一生”的“主旋律”演出,則必將使他深刻體驗到現代舞這條重要理論——“形式里面包含著內容”的言之有理。
《九死一生 ·長征》這部現代舞史詩的音樂亦相當強勢且動聽,既有波瀾壯闊的進行曲,又有娓娓動聽的抒情曲;其舞美設計的總體風格也是簡約大氣的,具有一目了然且意味深長的符號意義,包括舞臺左側前區吊屏上畫著并代表槍林彈雨的許多支步槍、同一區域中掛在半空并代表密林深處的透明空間、左側后區掛著并代表“九死一生”的10根紅色橡皮筋、中央區地板上一翻即豎起并代表丘陵地帶的八塊屏障和代表眾多傷病員的白色擔架、右側前區代表水草地的淺水池、男戰士獻給女戰士的白玫瑰等等,唯有那些或許為了追求時尚,過于堆砌和臃腫的“裘皮大衣”與“長征”的艱難困苦格格不入。
不過,全劇中最為撼人心魄的舞段當屬尾聲:當舞者們扮演的紅軍戰士冰雕從樂池中緩緩升起時,我們既聯想到爬雪山時活活凍死的紅軍將士,更親睹了這個為革命成功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群體——他們初而用雙手捂住砰砰的心跳,繼而舉起右手莊嚴地宣誓,終而走出冰雪,登上舞臺,向著遠方的偉大理想繼續 “長征”隨后,一位顯然代表我們所有當代人的少女穿行于他們中間,努力辨識著我們的前輩,并靜靜思考著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