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澤+丁凱
摘要:有機馬克思主義是國外馬克思研究的新成果,它主張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思想的聯姻。有機馬克思主義把“現代性”看作生態危機的根源,并倡導一種后現代的、有機整體的價值觀。有機馬克思主義在提出新的生態文明思想的同時,宣稱其理論已經超越了經典馬克思主義或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通過分析可以發現:一方面,有機馬克思主義所謂的“超越論”,其實質并不是真的超越了馬克思主義,而是建立在對歷史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革命本質的誤解之上;另一方面,有機馬克思主義在生態文明建設方面所提出的一些思考與主張對于當下繼續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建設生態文明仍具有一定啟示意義。
關鍵詞:有機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懷特海;生態文明;誤解
中圖分類號:B0-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6)06-0093-006
有機馬克思主義是以小約翰·柯布為代表的美國過程哲學家提出的一種后現代的馬克思主義,其把建設生態文明作為重要的價值追求和理論旨趣。有機馬克思主義倡導懷特海思想與馬克思主義的聯姻,并試圖構建一種新的研究范式,柯布的弟子菲利普·克萊頓與賈斯廷·海因澤克在2014年出版了《有機馬克思主義:生態災難與資本主義的替代選擇》一書可以看作是對其理論的完整闡述。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面對全球日益加劇的生態危機和環境問題,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政治模式已經束手無策,有機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可能的替代方案可以使世界免受資本主義的破壞。有機馬克思主義在提出新的生態文明思想的同時,宣稱其理論已經超越了經典馬克思主義或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那么,他們是在何種意義上實現的超越?這種超越是真正的超越還是建立在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解之上?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不僅可以進一步加深對有機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認識,還可以為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可借鑒的思想資源。
一、有機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思想的聯姻
有機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正在生成的新流派,其理論的重要傾向就是試圖融合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思想,二者的聯姻可以產生兩種進路:一是帶有馬克思主義色彩的懷特海哲學,二是懷特海式的馬克思主義。至于如何選擇,小約翰·柯布指出:“在二者中間做選擇是個人的事情,我本人是馬克思主義的懷特海主義者。”[1]懷特海式的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懷特海思想之間存在著根本的不同,前者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之上,并嘗試用懷特海哲學拓展馬克思主義,而后者則立足懷特海思想的基本立場,其理論本質并非是馬克思主義。柯布認為,兩種路徑都是可行的,二者可以相互補充、相互借鑒,并且對解決生態危機和環境問題都具有一定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有機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倡導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思想的聯姻,這與他們對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思想的認識密不可分。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懷特海哲學與馬克思主義之間具有很多共同點:第一,關注世界的福祉是兩者共同的理論追求;第二,兩者都是從整體視角出發來研究人類的福祉;第三,真正理解世界的關鍵在于對事物表面之下的深層結構的發現與剖析;第四,物質生產與經濟生活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基礎;第五,縱觀人類發展的歷史,階級斗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一直存在著被壓迫、被剝削的階級;第六,階級分析方法是我們觀察歷史的一把鑰匙,社會發展的目標應該致力于消滅剝削。[1]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馬克思雖然對資本主義有著十分深刻的批判,但其哲學立場仍然屬于現代主義,這種哲學立場所堅持的決定論的歷史觀、線性的時間觀已經無法適應自然科學的最新發展和后現代主義的生活環境。克萊頓指出:“馬克思的著作創造于德國偉大的哲學體系及其知識論假設的背景之下,借助這些假設,馬克思提出了替代資本主義的方案,這些假設使得馬克思難以認清環境與歷史的特殊性。”[2]60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眼中,強調歷史規律的決定論、線性的時間觀是馬克思主義尤為需要更新的,因而馬克思主義需要借鑒一種后現代主義理論對其進行重塑,這樣的理論就是懷特海的有機哲學(或稱過程哲學)。
英國哲學家懷特海的有機哲學理論創建于20世紀中期。作為一種后現代主義理論,它反對近代以來基于牛頓經典力學基礎上的機械論、還原論和決定論,主張一種基于量子力學、突現現象學和系統生物學基礎上的有機哲學。其理論內容主要包括四個方面:第一,主張“關系實在論”。有機哲學認為,近代哲學不論是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都把主體與客體對立起來,這是典型的二元對立思維,而現實世界中的每個事物都只有在與他者的關系中才能真實存在。第二,主張“非確定性的影響”。有機哲學并不認同自上而下或者從過去到未來的控制,在一個系統中事件與事件之間的影響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第三,主張整體論。整體大于部分之和,對部分的認識無法取代對整體的認識。第四,主張“內在價值論”。有機哲學并非一種與價值無涉的理論,注重每一事物的內在價值是其重要特點。[2]174-179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過程哲學本質上就是一種生態哲學,它強調一切“實在”都是“動在”,“動在”又生成“互在”,即一種關系性存在,世界就是一個相互依存的整體,因而我們需要關注和尊重他者價值。有機哲學還吸取了很多生態學觀點,并把它發展成為一種綜合性的哲學世界觀,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有機哲學能夠成為有機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基礎。與此同時,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懷特海的有機哲學也不是完美無缺的,懷特海缺少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階級關系的剖析,馬克思與懷特海之間需要形成一種互補關系,二者的借鑒與融合是雙方能夠繼續保持生命力的重要條件。后現代主義哲學家波默羅伊指出:“馬克思需要懷特海為他的某些理論奠定基礎,這些理論主張包括民族精神、人生的終極目的,這些民族精神和終極目的是為世界服務的,并且本身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懷特海則需要馬克思去幫助他關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破壞性方面。”[3]9正是基于以上對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哲學的認識和分析,有機馬克思主義積極倡導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哲學的聯姻,因為在他們看來,不論是懷特海式的馬克思主義,還是馬克思主義的懷特海思想都能夠為解決生態危機和建設生態文明提供理論工具。
有機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后現代主義理論不同于解構性的后現代主義,解構性后現代主義質疑和否定等級觀念。自柏拉圖時代開始,西方思想就以這種二元對立的等級觀念為特點,“解構”包括了對這種等級觀念的顛覆和對相互包含矛盾概念的承認,其代表人物是法國哲學家雅克·德里達。對德里達來說,馬克思主義之所以能對當前的世界秩序提出批判,恰恰是因為它現在不再作為一種積極的、建設性的哲學為這種現行的世界秩序提供真正的選擇。針對解構性的后現代主義理論,有機馬克思主義提出了自己的批評與否定,認為其理論容易導致懷疑主義和虛無主義,并且其方法上的反科學、反理性無益于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和諧社會。從后現代主義的立場出發,有機馬克思主義主張一種批判性和建設性相結合的理論體系,通過批判“現代性”來尋找生態危機的根源。對生態問題的關注是有機馬克思主義突出的理論特質,與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相比,兩種理論思潮存在重要區別。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其理論基礎是歷史唯物主義,通過重新發現與建構歷史唯物主義,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把生態危機的根源歸因于資本主義制度,并且認為只有革新資本主義制度,建立生態社會主義才能最終解決生態危機問題。有機馬克思主義雖然贊同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來批判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的生態危機,但它認為“現代性”才是生態危機的根源,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么社會主義國家也會出現生態危機和環境問題。因此,有機馬克思主義提出,比起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提出的建議,我們需要對經典馬克思主義提出一種修正和更新,尤其是要超越馬克思主義的現代性假設。那么,有機馬克思主義是否真的超越了馬克思主義,抑或是這種所謂的超越是建立在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解之上?對這一問題的回答,需要認真考察有機馬克思主義對經典馬克思主義所提出的“超越論”。
二、有機馬克思主義的“超越論”:超越還是誤解?
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馬克思的著作寫于工業時代早期,那時工業化的弊端只是始現端倪,資本主義經濟形式也比較單一,全球化也尚處于初始階段。因此,有必要對馬克思留給其追隨者的思想遺產進行更新,從馬克思所處的工業化、現代化語境轉向今天的后工業化、后現代語境。有機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提出的第一個更新就是要超越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
有機馬克思主義從黑格爾與馬克思之間的思想聯系出發,指明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是必須被超越的“歐洲現代主義神話”之一。克萊頓等人認為,德國最偉大的唯心主義思想家黑格爾對馬克思的歷史觀具有重要影響。黑格爾受到牛頓物理學決定論的啟發,把歷史解釋為一個必然的過程,他在《精神現象學》、《百科全書》中對歷史的演進過程作了描述。對于黑格爾來說,歷史過程是可預測的,歷史和社會的發展證明了自身的決定論特征,即自身發展階段的必然性。有機馬克思主義指出,馬克思把黑格爾“倒轉了過來”,與黑格爾把歷史視為“絕對精神”的自我顯現不同,馬克思把社會經濟條件解釋為歷史的動力,馬克思并沒有跳出黑格爾哲學的思想框架,其結果就是馬克思不加修飾地接受了黑格爾的歷史決定論。[4]顯然,有機馬克思主義的上述論斷是對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誤解,它把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混同于機械決定論、經濟決定論。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決定論首先承認社會歷史的發展具有必然性,在社會基本矛盾的作用下,人類社會經歷由低級到高級的發展階段,這是馬克思主義決定論的一個方面。同時,馬克思主義對自然科學領域內的規律與社會歷史領域內的規律做了區分:在自然科學范圍內,當外部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事物的發展變化是可以準確觀測并重復出現的,具有相當嚴格意義上的規律性;在社會歷史范圍內,人類社會的發展不同于自然科學領域中事物的發展,其發展規律具有不同于自然規律的概率性和系統性,其發展方向和發展趨勢不取決于參與社會歷史中的有意識的個人,而取決于社會基本矛盾的運動,這樣的規律同樣是客觀的、不以主觀力量為轉移的,需要人們去認識和把握。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決定論也不是庸俗的經濟決定論,歷史唯物主義堅持經濟因素的決定作用,把人類社會歷史過程看作是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矛盾運動的結果。把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曲解為“經濟決定論”的論調一直存在,恩格斯在《致約·布洛赫》的信中就曾對這種把歷史唯物主義看作是經濟決定論的錯誤思想提出過批評,指出其無視精神因素和上層建筑的做法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毫無意義的抽象。歷史發展的最終動力取決于社會經濟的發展,生產力與生產方式的變革是最終的決定力量,把握了這一點,馬克思就實現了決定論上的徹底變革,但馬克思主義從未忽視上層建筑中各要素對社會發展的作用,把歷史唯物主義等同于經濟決定論是對馬克思主義的無知。不難發現,有機馬克思主義在歷史觀上提出的“超越馬克思主義的決定論”,是建立在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誤解之上,非但沒有超越馬克思主義,反而陷入了非決定論的唯心主義歷史觀。
有機馬克思主義指出,資本主義雖然加劇了全球性生態危機,但并不是生態危機的根源,生態危機源于西方近代以來的“現代性”思維。正如斯普瑞特奈克所說,技術主義、物質主義或消費主義都是現代性的表象,造成社會出現文明危機的深層原因乃是現代性。[5]5這種現代性的哲學基礎是由笛卡爾確立的,現代性的重要表現就是機械主義世界觀。機械主義世界觀把世界看作是毫無聯系的物質的堆積,人為地割裂不同事物之間的有機聯系,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異化。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眼中,馬克思主義與資本主義都是這種機械主義世界觀的代表,這是因為二者都追求物質生產的最大化,同樣把自然看作是生產加工的對象和工作場所。馬克思主義要拋棄的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取而代之的社會主義仍然處于機械主義世界觀的控制下,生態危機仍無法避免。所以,有機馬克思主義提出,要超越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思維的對立,建立一種后現代的、有機整體的生態價值觀。不可否認,馬克思的著作中沒有一部是專門討論人與自然關系或生態問題的,但這不能說明馬克思主義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就主張“征服自然論”,也不能說明馬克思主義就是機械主義世界觀的代表。在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生態問題已經開始顯現,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就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生態造成的破壞提出過批判。與自然生態問題相比,馬克思把注意力放在了更加尖銳的社會生態問題上,即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矛盾上,解決這一問題成了馬克思當時最迫切的需要。正是由于這樣的理論現實,才更凸顯了今天人們研究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的重要價值。但有機馬克思主義沒有從馬克思主義的內部去發掘生態思想,而是把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思維對立起來,制造馬克思主義在人與自然關系上的“二元對立論”,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錯誤的做法。馬克思在《資本論》等諸多著作中,通過對自然、人和社會的分析,揭示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實踐本質,科學證明了自然進化與社會發展之間的內在統一性,提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實際上表現為人化自然的關系,從而為我們正確理解生態文明的本質奠定了思想基礎。可以說,馬克思擺脫了舊哲學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抽象的、對立的、空洞的理解,將人與自然的關系建立在社會實踐的基礎上,使人與自然的關系真正成為人與社會發展的基礎性關系,實現了自然、人與社會的真正統一。與此同時,馬克思也強調了社會與生態環境協調發展的重要性,即工業化的生產方式全面影響著社會與自然的關系,唯有通過工業化生產方式的變革,才能實現社會與生態環境的協調發展。因而,有機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看作與資本主義一樣追求物質生產最大化的看法是沒有根據的,馬克思確實反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但其追求生產力的進步是為了現實人的解放與全面發展,這與資本主義追求剩余價值的生產是截然不同的,不能把追求物質生產的發展作為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思維對立的證明。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有機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視為機械主義世界觀的代表,甚至認為馬克思主義是反生態的,這一論斷表明:有機馬克思主義非但沒有發掘出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文明的一致性,甚至對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也存在嚴重的誤讀。
有機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看作現代性或現代主義哲學的代表,認為這種現代主義哲學的重要特征就是機械論、決定論和二元論,生態危機的深層次原因就在于現代性,因此,有機馬克思主義主張用一種后現代的哲學改造馬克思主義,即把懷特海的有機哲學輸入馬克思主義。懷特海哲學的核心特點是強調一切客觀實在都是“動在”,“動在”同時還是 “互在”,即一種關系性存在,整個世界就是一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有機整體。這種“動在”與“互在”就是有機馬克思主義試圖輸入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概念。所謂“動在”、“互在”概念所表達的其實就是事物之間的普遍聯系與永恒發展,而馬克思主義從來就不缺少關于事物普遍聯系和永恒發展的思想,甚至有機馬克思主義所批判的機械主義世界觀也不缺少“動在”、“互在”的概念,只是機械唯物主義把事物之間的普遍聯系與永恒發展理解為物理聯系和機械運動。要實現對機械主義世界觀的真正超越,并不是要單單引入“動在”、“互在”的概念,而是要把人的因素納入這一哲學分析框架中來。基于對這一問題的深刻洞見,馬克思看到了自然唯物主義對人的漠視,因此將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稱為直觀的唯物主義。有機馬克思主義把懷特海的自然哲學引入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嘗試,不過是把馬克思主義又拉回到了它早已超越的自然唯物主義,其本質是把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再次自然哲學化,這一做法不僅是錯誤的,而且也遮蔽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革命性。從懷特海的“動在”、“互在”概念出發來批判現代性,不能為生態文明的合法性奠基,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理論上的倒退。
總的來說,有機馬克思主義一方面把馬克思理解為現代主義哲學家,認為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決定論是一種機械決定論、經濟決定論;另一方面,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馬克思主義與資本主義一樣都追求物質生產的最大化,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是一種二元對立論。因此,它主張把懷特海的有機哲學引入馬克思主義,借此完成對馬克思主義的后現代化改造,實現對馬克思主義的“超越”。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有機馬克思主義宣稱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的所謂超越是建立在對歷史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革命本質的誤解之上,它并沒有實現對馬克思主義的真正超越。但有機馬克思主義在生態文明建設上所提出的一些思考與建議對于今天我們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建設生態文明仍然具有一定參考意義。
三、有機馬克思主義的生態文明思想的啟示意義
盡管有機馬克思主義沒有實現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的超越,但其立足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的哲學立場,對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的生態危機提出了有價值的批判。有機馬克思主義主張要保持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開放性,認為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離不開對自然科學與民族文化的關切,它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生態思想的發掘使其具有了鮮明的中國特色。有機馬克思主義還非常關注中國正在進行的生態文明建設,認為建設生態文明的希望在中國,這些理論主張與設想都值得我們重視與思考。
首先,有機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造成的生態危機作了深入分析,這有利于我們認清資本主義的反生態本質,繼續堅持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傳統。有機馬克思主義指出,資本主義制度建立以來,個體價值被無限放大,共同體價值遭到破壞,人與自然的關系不斷異化,這一切都證明了資本主義制度的反生態本質。基于這樣的分析,有機馬克思主義提出了三個文明宣言:第一,資本主義的正義非正義。資本主義的正義觀念是“各盡所愿,按市場分配”,這種所謂的正義分配造成了個人獲得回報的多寡完全按照資本的邏輯進行,資本家憑借資本優勢占有了大部分人的勞動成果,這是一種非正義的分配理論。同時,資本主義的正義觀念還導致了全球性的生態危機,這是因為獲取利潤的沖動和無節制的消費使得局部的環境問題有可能轉變為全球性的危機。第二,資本主義的自由非自由。根據亞當·斯密的理論,自由市場是資源分配的最好形式,然而現有的證據表明,自由市場催生了一個龐大的、貧窮的和受剝削的階級和另一個不斷攫取他人勞動成果的階級。國與國之間的情況也是如此,最富裕的國家通過設計、主導全球經濟體系從而使其成為最大的受益者,對全球貧困國家和底層大眾來說,自由市場從來都不自由,而是一個真正的奴隸市場。第三,窮人將成為全球生態危機的最大受害者。有機馬克思主義指出,富裕階層可以憑借金錢和技術優勢轉嫁生態危機帶來的負面影響,而廣大底層群眾卻沒有這樣的可能性,他們甚至無法通過政治變革和教育的力量來推翻不公正的經濟和政治制度,倘若生態危機全面爆發將使窮人付出沉重代價。需要說明的是,盡管看到了資本主義制度的反生態特性,有機馬克思主義卻并不主張完全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而是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全球經濟和政治秩序的漸進改革上,尤其是希望通過有機價值觀的教育,使人們能夠樹立生態思維、共同體思維,并從整個人類福祉的立場出發去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這樣的主張具有一定啟發意義,但同時也需要看清其對資本主義批判的不徹底性。
其次,有機馬克思主義強調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離不開對自然科學與民族文化的關切。有機馬克思主義借鑒了當代量子力學、系統生物學、環境科學的發展成果,從整體的、有機的、系統的立場出發反對現代主義哲學支配下的機械論、二元對立論,尤其是反對把馬克思主義局限在一個封閉的理論系統中,主張馬克思主義必須是開放的。另外,有機馬克思主義非常重視馬克思主義與各國民族文化的結合,它所提出的“文化嵌入式的馬克思主義”符合馬克思主義發展的科學精神與基本方向。他們認為,置于新的文化背景中,適應所在時代和地域的社會經濟條件和文化傳統是馬克思主義能夠發揮作用的前提條件。通過分析馬克思主義在俄國和中國的發展歷程,有機馬克思主義指出,只有與各國的文化傳統、民族精神協調一致,才能使馬克思主義獲得生命力,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先進性才能真正體現。從馬克思主義發展的角度來說,有機馬克思主義的這一見解無疑是正確的,值得我們認真對待。有機馬克思主義還非常注重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生態思想的發掘,他們認為懷特海的有機哲學、中國傳統哲學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三者之間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具體表現在:懷特海的有機哲學與中國的傳統哲學都強調了從宇宙的整體視域出發,把人看作是整個宇宙主體性與客體性的統一,相信人類的福祉應當建立在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整體福祉之上。同時,二者都注重物質的流變性,強調宇宙萬物都處于大量的非確定性的聯系之中。有機馬克思主義把有機哲學看作是一種滲透了中國智慧的西方思想,并認為其理論可以構建起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之間的橋梁。此外,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與懷特海思想也具有相當程度上的一致性,例如:二者都重視科學方法對現代生活的重要性,關注弱勢群體和共同體的利益,批判抽象的哲學形式,闡明理論與現實結合的必要性。基于以上的理論分析,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懷特海的有機哲學、中國的傳統智慧與馬克思主義之間存在著深層次的聯系,它們之間的融合既是合理的又是可行的,三者的融合不僅可以形成一種新的哲學理論,還可以開創一種指導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形式。
最后,有機馬克思主義高度贊揚了中國正在進行的生態文明建設,并認為建設生態文明的希望在中國。有機馬克思主義還提出了一個具有重大理論意義的命題:“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能否走出一條跨越式的發展道路,避免資本主義現代化已經走過并被證明是錯誤的發展之路,利用社會主義的制度優勢和中國文化的優質資源直接建設生態文明。”[6]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要實現這樣的跨越式發展,必須建立以共同體利益為基礎的經濟發展模式,在建設生態文明的措施上主張本土化的經濟發展和地區化的生態自治,尤其是反對市場崇拜,主張讓市場處于從屬地位,強調市場要為共同體的經濟發展服務。有機馬克思主義的這一建議具有現實的啟示作用,它看到了自由市場經濟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破壞作用,抓住了當下生態問題的癥結所在,啟示我們要控制市場、駕馭市場,把市場對于無限增長和經濟利益的追求限制在合理的范圍內。但是,我們也需要看到,在全球化趨勢不可逆轉的時代,任何一個國家和地區都無法脫離經濟全球化的平臺,孤立的、封閉的、自治的發展非但無益于生態文明建設,還有可能加劇區域性的生態危機。我國目前尚處于現代化的進程當中,面對來自國際政治、經濟、軍事等一系列挑戰,以及國內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城鄉二元結構不合理等諸多問題,實現現代化仍然是當下最迫切的需要,關鍵在于要選擇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現代化之路,尤其要實現經濟發展、資源利用和環境保護的協調一致。這樣的現代化之路離不開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現代化本身并不與生態文明相沖突,跨越現代化而直接建設生態文明并不具有可操作性。因此,有機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本土化的經濟模式和地區化的生態自治并不符合中國當下的國情。有機馬克思主義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新成果,其理論尚處于生成與探索之中,其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存在一定誤讀,這導致它的某些理論觀點和結論存在偏頗與不足。正確認識和分析有機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主張,有助于我們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拓寬生態文明建設的理論視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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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