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東南苗族動植物刺繡紋樣的設計語義解讀

劉瑋　吳智慧

苗族是我國古老的民族，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是我國最集中的苗族聚居區。它地處苗嶺山區，生活環境相對封閉，原始生態保存完好，傳統民族文化、手工技藝、藝術形態在這里得以完好保存，古風遺存韻味典型。刺繡是苗族源遠流長的民族藝術，黔東南苗繡題材豐富、紋樣古樸。構圖飽滿、色彩艷麗、對比強烈，體現了一種原始、純真、古樸、大方的民族特色，不僅是苗族歷史文化的載體，更是民族原創設計思想最直接的表達，傳達出生動的設計語義。

一、黔東南苗族刺繡紋樣的設計語義概述

苗族刺繡紋樣是在苗族發展歷史中，受民俗、信仰、審美等綜合作用，逐步提煉形成的典型圖形符號。圖形作為一種非文字符號，是事物內在本質的外部形象化表現，是基于人類基礎感知系統的，它的直觀形象性先于文字符號的抽象邏輯性。苗族沒有文字，在文字符號缺失的背景下，苗繡中的圖形符號被賦予了更加重要的文化傳承功能，被譽為“無字史書”。圖形設計語義是從設計學的角度研究圖形語言含義的理論方法，它研究圖形語言的本質、修辭表達、語構規律等。對苗族刺繡紋樣的設計語義研究可從其思想本質、表現形式、結構規律等方面開展。

二、黔東南苗族動植物刺繡紋樣設計題材及其思想本質

黔東南苗族刺繡中，蝴蝶、飛鳥、龍、魚、楓木、葫蘆、石榴、花卉等動植物題材的運用最為廣泛，這些題材均出自《苗族古歌》所記載的苗族創世神話，集中反映了苗族“萬物有靈”的民族信仰和眾生平等、和諧共生的意識。在苗族思想觀念中，蝴蝶是萬物始祖、人類始祖，是苗族保護神，保佑村寨安寧，子孫繁衍，五谷豐登，蝴蝶紋是最能反映苗族創世神話和祖先信仰的圖騰。鳥在苗族創世神話中孵化出天地，生下一群開天辟地的巨人神，幫助蝴蝶媽媽孕育出人類和其他始祖動物，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苗族認為鳥是人的魂，鳥紋象征追求自由、幸福。魚是蝴蝶媽媽從楓樹中誕生的重要前因。據苗族古歌記載：栽種于魚塘岸邊的楓樹由于魚塘里的魚經常被棲息于樹上的鷺鷥和白鶴偷吃而被裁決為賊窩遭到砍伐，樹干和樹心這才化生出蝴蝶媽媽。同時魚繁殖能力強，魚紋寄托了苗族期盼子孫繁衍、人丁興旺的美好愿望。苗族的龍是從蝴蝶媽媽生下的十二個蛋中孵化而出的，奉并無特殊地位，但在與外界的文化交融中，逐漸演變出吉祥尊貴的語義。植物紋中除楓木之外，常出現的還有葫蘆、石榴、花卉等。葫蘆是苗族古歌中人類姜央的兒女相兩、相芒兄妹為躲避洪水的逃生工具，對后世人類繁衍生息起到了重要作用，具有驅魔辟邪、保宅護家、平安的語義內涵；此外，葫蘆枝繁葉茂、多果多籽，寓意子孫繁茂。花卉紋象征少女、青春等。這些動植物刺繡紋樣題材表現出苗族顯著的祖先崇拜、動物崇拜、自然崇拜，其思想本質就是苗族對于生命神圣、眾生平等、人與自然共存共榮的哲學觀點。

三、黔東南苗族動植物刺繡紋樣的表現形式

（一）以線為主，以面為輔

點、線、面是圖形最基本的造型語言。黔東南苗繡紋樣整體造型多由線條構成，采用抽象變形、夸張等修辭手法，塑造出繡品整體或某處局部的圖形輪廓。蝴蝶紋是苗繡代表性圖騰，為體現其肅穆莊嚴，整體造型一般線型嚴謹、形態規范、比例協調，表現出明顯的程式化特征。其他動物類紋樣造型修辭則更富于變化、活潑生動，如鳳鳥紋、龍紋等。主體圖案的空白處再根據畫面留白比例和表現效果的需要，以線或面加繡同類裝飾素材。如蝴蝶紋留白處多以自由多變的曲線補充裝飾小蝶、花卉等，呈現樸素平實的繡風；或以面描繪出形態各異的花卉，輔以色彩，產生更強的視覺沖擊力和裝飾效果。鳳鳥紋大多先通過線條組合概括表現鳳鳥高冠、圓眼、長喙、羽翅、利爪等形態特征，留白處再裝飾花蝶及云紋，以體現鳳鳥羽毛飄動、振翅飛翔的動感。

（二）整體規范、局部自由

整體與局部是圖形設計中最重要的關系之廣。苗繡較注重整體與局部的對比，主體圖案相對循規蹈矩，局部細節裝飾隨意灑脫，充滿寫意和動感，表現出苗族原始藝術創作理性與感性的結合之美。嚴謹規范的主體圖案更易有效組織畫面，使整個繡品獲得沉穩大氣的統一性；局部自由造型可有效打破標準化紋樣帶來的設計束縛，激發出苗族源于生活的創作熱情和崇尚自由的真摯情感。

（三）形態交融、共生共存

苗繡動植物紋樣應用了圖形設計中解構與重構的造型手法：對物象進行分解，提煉其特征元素，再進行重新組合，形成新的形象或結構。主要分為兩類：動物紋與植物紋進行重構、動物紋之間的重構。前者最有代表性的是蝴蝶紋與花紋的融合演變：花朵蝴蝶交融疊加、互為變化，花中有蝶、蝶中有花、亦花亦蝶，產生千變萬化的裝飾美感。后者最有代表性的是龍紋。在苗族創世神話中，人類、龍、蜈蚣等都從蝴蝶媽媽生下的十二個蛋中孵化而出，地位平等，都是兄弟，苗族沒有明顯的龍崇拜，龍紋隨處可見。龍紋是與各種動物“嫁接”最頻繁的圖形，尤以蜈蚣龍最為常見，蜈蚣龍還可繼續與鳳鳥紋進行組合重構形成飛龍紋。這些圖騰是對解構與重構設計方法的原始實踐，表現出非凡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折射出苗族眾生平等、萬物共生共存的世界觀。

（四）對比適度，艷而不俗

黔東南苗繡多以紅、黑或素色織物為底色，以強對比色線條勾勒主紋樣外形，再采用中度對比逐層遞進進行色彩設計和裝飾。黑色為底的繡品，主體紋樣多采用中明度低純度素色，通過明度對比襯托紋樣輪廓；內部細節裝飾多采用粉紅、玫紅、綠、黃等高明度、高純度的小面積彩色，更顯配色的鮮艷靚麗。紅色為底的繡品，由于底色即大面積彩色，為避免出現過于強烈的色彩碰撞而影響整體的色彩協調性，紋樣線條多采用中純度鄰近色或低純度對比色，同樣可獲得豐富而適度的視覺效果。苗繡圖案對色彩要素的綜合應用技巧高超，色彩搭配豐富卻不雜亂，靚麗卻不艷俗，體現出苗族對色彩敏銳的觀察力和深刻的感悟力。

四、黔東南苗族動植物刺繡紋樣的結構規律

圖形結構規律指的是圖形整體的構圖法則。苗繡淳樸自然的思想本源、自由生動的表現形式都需要依托一定的構圖法則進行呈現。黔東南苗繡紋樣常見的結構形式有以下幾種。

（一）對稱結構

對稱是最容易獲得畫面穩定的結構形式，但絕對對稱又會令畫面呆板單調，缺乏變化，因此，相對對稱構圖的應用更為廣泛，即主體圖案對稱，局部圖案在位置、形態、大小、色彩等方面求同存異。相對對稱構圖多應用于蝴蝶紋、楓樹紋等與苗族起源關聯最直接的題材中。這些題材是苗族始祖、民族象征，蘊含著莊嚴、神圣的內涵語義，相對對稱嚴謹中又包含適當變化的構圖效果正能恰如其分地體現出這類題材的精神內涵。

（二）均衡結構

相對于對稱結構圖形語言的嚴謹、規范，均衡是通過更加自由靈活的構圖，獲得既穩定又富于變化的畫面效果。苗繡圖案中均衡結構多用于蘊含自由語義的動物紋樣，如鳥紋、龍紋等。鳥紋大多雙翅張揚占據畫面主體空間，空白處通過流云、花卉等平衡畫面達到視覺均衡；蜈蚣龍紋多呈螺旋型或S形盤踞畫面中央，近似中心對稱，產生一種視覺動感和空間感，周邊自由裝飾各類花卉紋樣，既能較好地展現表現主體，又讓畫面更加層次豐富、活潑生動。

（三）連續結構

連續結構是以基本單位紋樣通過一維或二維擴展，在長度或面積上形成較好延展性的結構形式。連續結構的骨骼多為幾何形，如方形、菱形、圓形等。方形、菱形骨骼主要應用于二方連續結構，通過骨骼線條數量及粗細等規律變化，創造出具有多維立體空間層次的復合造型。骨骼空白處裝飾圖案成規律性交替變化，體現出節奏感和韻律感。圓形骨骼多應用于四方連續結構，通過圓與圓的交叉組合，在兩個維度上形成較好延展性，體現出環環相扣、延綿不斷的形式美感。

（四）自由結構

自由結構沒有顯性的秩序和規律，畫面看似雜亂無章，其實蘊藏自然的構成美，常用于植物題材，表現多果多籽、花葉繁茂。自由結構畫面中一般暗含隱形骨骼構架，如藤蔓、莖干、枝條等。題材近似的單位圖形依骨架自由分布穿插，大小相間、繁簡有別、各圖形并無明顯的主次強弱，產生形散而神不散的裝飾效果。

五、結語

黔東南苗族刺繡紋樣作為一種圖形藝術符號，用自己獨特的語言詮釋著民族文化豐富的內涵，其設計文化與藝術價值在于它是苗族古老的文化信仰、造物法則和審美情趣的集中展現，是圖形藝術設計方法的原生態應用。黔東南作為苗族人口最集中、民族文化積淀最深厚的苗疆腹地，研究其刺繡紋樣的設計語義，對于傳承和發揚民族傳統藝術、創新傳統文化表現形式、開發文化創意設計資源等具有重要意義。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古典木家具及木制品的修復機理與保護方法的研究”（30972308），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資助項目

劉瑋：南京林業大學家居與工業設計學院講師

吳智慧：南京林業大學家居與工業設計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