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本與朝鮮半島的交往擁有悠久的歷史,但日本在朝鮮半島扮演的角色卻并不光彩,從“朝貢體系”挑戰者到近代半島殖民者,長期以來,日本的侵略和征服政策在韓國民眾心中埋下了巨大的仇恨。二戰結束以后,半島走向分裂,韓國與日本從20世紀50年代以后開始了艱難的和解進程。目前,韓日之間的深層和解仍然未能實現,韓日關系進入了結構性變動期。從戰后韓日和解與中日和解的歷史和現實可以發現,二者具有很強的相似性:從和解的動力來看,二者都是利益驅動型的;從和解的方式來看,韓日和解與中日和解的開啟都是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實現的;此外,與中日和解一樣,韓日和解過程中的道歉、賠償等要素并沒有得到完整體現。這些都使得中日和解、韓日和解與德法和解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命運。
[關鍵詞]韓日關系;中日關系;和解;比較
[中圖分類號]D31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007(2018)04-0029-04
[收稿日期]2017-04-28
[基金項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中山大學青年教師培育項目《“一帶一路”背景下中國經濟外交轉型研究》,項目編號:17wkpy28。
[作者簡介]王高陽,男,中山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東亞地區國際關系與國際關系理論。(廣州510275)
日本與朝鮮半島的交往擁有悠久的歷史,但這段歷史之中卻充滿了各種爭議。日本作為亞洲大陸之外的一個狹小島國,垂涎朝鮮半島已久,從唐朝時就開始了對朝鮮半島的侵略活動,但直到近代以前日本的侵略野心都沒有得逞。到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實現了富國強兵的目標,開始重新確立了以朝鮮半島為跳板征服亞洲大陸的政策。1910年,日本正式吞并朝鮮半島,開始了對朝鮮半島的殖民統治。長期的殖民經歷使朝鮮半島的經濟和文化都遭受了嚴重損失,也在半島民眾心中埋下了巨大的仇恨。二戰結束以后,半島走向分裂,韓國與日本從20世紀50年代以后開始了艱難的和解進程,到今天為止日韓和解已經走過了60多年的歷程。雖然其間也取得了一些進展,尤其是2015年底韓日慰安婦協議的達成標志著日韓之間戰后和解的重大突破,但協議背后引起的巨大爭議也顯示出與歐洲的德法和解不同,今天日韓和解仍然面臨著眾多艱難的挑戰,與中日和解一樣也深處困境之中,未來走向徹底的和解之路依然任重而道遠。
一、日本在朝鮮半島:從“朝貢體系”挑戰者到殖民者東亞歷史上長期存在的秩序基礎是“朝貢體系”,在這個體系內中國始終占據著中心地位,而朝鮮、越南、暹羅及琉球等國構成了這個體系的外圍。朝鮮半島曾經在歷史上受到中華文明的巨大影響,儒家文化與秩序規范已經深入到朝鮮社會之中。因此,朝鮮半島統治者一直是朝貢體系最忠實的實踐者和維護者,即奉行所謂的“事大主義”。黃枝連認為,朝鮮統治者對朝貢體系的維護,“不但在于它提供一個宏觀架構,使朝鮮內部的社會文化體系有一個安放之處;還在于它也提供一個歷史架構,使朝鮮歷史發展合理化,即,使朝鮮的歷史活動是前進的,上升的,有意義的進程。”[1](165)事實上,朝鮮半島統治者對朝貢體系的維護也許有著實用主義的一面,正是朝貢體系的存在使得東亞古代歷史上保持了一個超穩定結構,出現了一個“長和平”。[2]
然而,日本在歷史上卻一直試圖以武力挑戰這個以“禮儀”來維護的東亞秩序。雖然日本也曾一度試圖主動融入這個體系,但在大部分時間內基本上一直游離于這個體系的最外圍。然而,即使是處于最外圍,日本也深受朝貢體系的影響。日本作為亞洲大陸之外的一個島國,自然資源貧瘠,人多地狹的矛盾一直非常突出。而朝鮮半島不僅有豐富的資源,更因其重要的戰略地位,一直為日本所垂涎,因此在與朝鮮半島的交往中,日本一直試圖將朝鮮納入自己的影響范圍,從而復制出日本版的“朝貢體系”。[3](2~4)這種努力以1592年豐臣秀吉發動入侵朝鮮的壬辰倭亂而達到頂峰,明朝皇帝出兵幫助朝鮮抵抗住了日本的侵略,使得日本的這次挑戰以失敗告終。
在近代,當東亞大部分國家仍然閉關鎖國之時,日本在面對西方列強時卻主動開始了學習和革新。在經歷了“脫亞入歐”的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國力漸強,于是又一次開始了對朝鮮半島的征服行動。從19世紀80年代起,日本逐漸確立了以朝鮮半島為跳板征服亞洲大陸的政策,但這一次中國卻未能繼續幫助朝鮮半島成功抵御日本的侵略。通過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與1904年的日俄戰爭,日本逐漸為吞并朝鮮半島掃清了道路。1910年,日本通過日韓合并條約正式吞并了朝鮮半島,開始了對朝鮮半島長達35年的殖民統治。在這期間,日本對朝鮮半島大肆掠奪,征召兵源及勞動力,強制推行奴化教育。長期的殖民統治在朝鮮半島民眾心中留下了永遠的傷痛,也使半島民眾對日本充滿了仇恨與憤怒,包括影響到今天的慰安婦問題、強制勞工問題等都是這個時期遺留下來的。
二戰結束以后,半島陷入分裂狀態,韓國獨立。之后,日韓之間圍繞島嶼的爭端就開始潛滋暗長了。在韓日之間廣闊的海域內,存在著一片小島,韓國稱之為獨島,日本稱之為竹島,雙方都聲稱對此擁有主權。20世紀50年代之后,雙方圍繞著該島的歸屬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特別是隨著后來人們對能源資源的日益重視,由島嶼歸屬帶來的能源資源、漁業資源等問題開始越來越受到重視,而由島嶼爭端而來的爭論日益影響到雙邊關系的發展。
日韓之間圍繞著歷史問題,主要是日本對韓國的殖民經歷,遺留下了眾多尚未妥善解決的問題,如慰安婦問題、強制勞工問題、道歉問題以及賠償問題等,這些問題仍然會隨時引發韓國民眾對日本的反感與仇恨情緒。然而,二戰后,尤其是冷戰后,隨著日韓民族主義的高漲,日韓之間的領土爭端問題也開始變得日益棘手。由于領土爭端直接牽動著雙方的民族主義情緒,在這個問題上雙方都不太可能去妥協,這又再次加劇了雙方的敵意與怨恨情緒,并使得戰后日韓的和解外交充滿了挑戰。
二、戰后日韓和解外交的歷史進程:從邦交正常化到結構性變動期二戰結束以后,朝鮮半島擺脫了日本長達30多年的殖民統治,獲得了民族獨立。然而,剛剛獲得獨立的朝鮮半島卻由于冷戰的爆發陷入了分裂狀態,從此,朝鮮半島與日本和解的任務也不得不由南北雙方各自承擔。朝鮮政府由于長期實行對外隔絕政策,與外界的交流和往來都極為有限,與日本的接觸雖然在不斷增加,談判也進行了多次,但和解進展緩慢,可以說朝日之間和解尚處于初始階段。與之不同,韓國與日本的和解自上個世紀60年代就出現了重大進展,之后韓國與日本的和解開始進入鞏固階段。總體上來說,戰后以來,日韓之間的和解進程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日韓和解的初始階段,大致從1948年到1965年,以日韓雙方通過《日韓基本條約》,實現邦交正常化為標志,日韓之間實現了初始和解。1948年,大韓民國政府成立,很快朝鮮半島就爆發了戰爭,其間韓國與日本政府雖曾有過偶爾的接觸,但此時的韓國政府尚無暇顧及與日本的和解。朝鮮戰爭剛剛結束的1952年,日本與韓國政府就開始了接觸和邦交正常化談判。日本在近代歷史上曾經給包括韓國在內的朝鮮半島人民帶來了嚴重的物質和心靈創傷,長期的殖民經歷使韓國民眾對日本充滿了仇恨的記憶,這種受害者的記憶在當時殖民經歷剛剛結束的年代是異常清晰而深刻的。在這樣的背景下,韓國與日本開始接觸和談判必定是異常艱難的。在導致韓國做出這樣的政策轉變的原因中,美國的因素是不可忽視的,作為戰后美國東亞戰略關鍵的兩個國家,美國一直極力促成日韓之間的接觸和談判;當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仍然是當時韓國面臨的安全環境以及國內政治、經濟環境變化。[4](40~46)此時韓國最關注的自然是在與朝鮮的對立中最大可能地保證國家安全。另外,由于當時韓國經濟發展速度與朝鮮相比開始出現明顯的弱勢,而日本此時也有與韓國改善關系的需要,于是,日韓之間開始接觸并進行邦交正常化的談判。
可以說,貫穿這一階段的關鍵線索就是日韓之間從1952年至1965年的七輪談判。在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內,日韓雙方圍繞著殖民歷史問題、道歉問題、戰爭賠償問題、漁業糾紛以及領土爭端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談判過程,最后以簽訂《日韓基本條約》為標志,實現了兩國邦交正常化。日本同意以經濟合作的方式對韓國進行適當的經濟補償,在1965年日本外相訪問韓國時,口頭表達了對韓國殖民歷史的反省。這樣,在日韓雙方的妥協下,經過艱苦談判,日韓邦交正常化的目標得以達成,也標志著日韓之間實現了初始的和解,完成了從“民族情感”到“國家利益”的轉變。[5](118~120)但這次談判也留下了不少問題,如在正式的條約文本中,并沒有提及任何賠償權問題以及日本對歷史進行道歉和反省的立場,從而為日后日韓關系的反復埋下了隱患。
邦交正常化之后,日韓和解開始進入了鞏固階段。除了特別事件及短暫時期,主要是20世紀70年代的“金大中事件”“文世光事件”以及因日本試圖推行“等距離外交”改善與朝鮮關系等時期,使日韓關系出現過短暫波折外,這個時期的日韓關系總體上保持了平穩順利發展,日韓和解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這段時間內,日韓政府保持了長期經常性的閣僚會談,為雙邊關系的發展及矛盾的解決提供了一個制度化的協商機制,而且由于日韓之間的經濟聯系更加密切,經濟合作的層次也有了明顯提高。同樣重要的是,日韓關系發展中始終存在一個“第三者”——美國的角色,即美國的存在成為了日韓關系繼續改善和和解的壓力。正是在多重因素作用下,日韓關系持續改善,日韓和解也朝著更加穩固的方向進一步發展。
到了80年代,日本對韓政策開始發生重大轉變,“在維護以經濟為中心的相互傳統關系的同時,政治合作明顯加強,軍事安全合作意愿也明顯增強。”[4](79)政治、經濟以及安全上的多渠道聯系使日韓關系開始擺脫前一時期重視經濟,而忽視政治與軍事安全合作的特征,日韓和解繼續得到鞏固。1998年,韓國總統金大中訪日期間,與日本首相小淵惠三共同簽署了《日韓面向21世紀的新型伙伴關系》的聯合聲明。在聯合聲明中,日本首相對過去的殖民歷史表示了道歉和反省,韓國總統對日本過去多年來的經濟援助表示了贊賞,雙方還表達了要超越過去,發展面向未來的新型伙伴關系的愿望,[4](86~87)并且還提出了要進一步加強防衛交流的計劃。聯合聲明的發表標志著兩國關系開始“出現重要轉機”,[6](117)也標志著戰后以來日韓和解的鞏固得到了進一步深化。
進入21世紀之后,日韓關系發展進入了一個新階段,這個新階段的重要特征是沖突的常態化,合作與沖突不斷相互交織。雖然這一時期日韓之間仍然保持著經常性的合作,但圍繞著歷史教科書問題、慰安婦問題、領土爭端問題,日韓之間的沖突也在不斷增多,這些情況造成的重要后果是日韓的和解不是走向進一步深化,而是出現了停滯,甚至一度有倒退的趨勢。“隨著韓國經濟的進一步增長以及國際形勢、朝鮮半島南北力量對比的顯著變化,以經濟上的相互利益和在冷戰格局下安全保障上的相互利益為紐帶的日韓關系,逐漸顯現出了其局限性。日韓兩國關系圍繞日元貸款問題、進一步開放市場問題、古代史問題、教科書問題、慰安婦問題等出現了矛盾和摩擦。日韓關系在現實的利益沖突和歷史問題的糾葛中蹣跚前行。”[7](15~16)
尤其是在小泉執政時期,連續參拜靖國神社嚴重傷害了韓國人民的感情,使得韓日關系一度緊張。2005年,日本島根縣議會不顧韓國強烈反對設立了竹島日,引發了韓國的強烈不滿。韓國樸槿惠政府上臺之后,由于安倍政府在歷史問題上的錯誤言行,韓日關系也趨向緊張。雖然2015年底日韓就慰安婦問題經過艱難談判之后達成協議,[8]預示著韓國樸槿惠政府對日政策正在發生微妙轉變,但從韓國民眾的反應來看,在日本沒能正確認識歷史問題之前,慰安婦問題協議的象征性意義將大于其實質性意義。尤其是考慮到日本人對韓國認同一直沒有發生根本改變,并且近年來又出現了惡化的趨勢相關數據可參考日本內閣府外交世論調查報告。,慰安婦問題協議的達成并不能使當前日韓關系發生根本變化。
從總體上來說,進入新世紀以后,即使日韓之間始終存在著“第三者”——美國的撮合,但日韓和解也未能取得突破性進展,仍然處于停滯不前狀態。這一時期是日韓關系發展中的結構性變動時期。日本國內政治處于深刻變動期,自“55年體制”解體之后,政府領導人更迭頻繁,國內社會也正在發生深刻變動,造成了日本認同和發展戰略的困惑。加之,日韓之間長期的經濟結構也開始發生變化,尤其是日韓之間經濟結構的趨同,造成雙方在亞洲乃至世界市場的競爭日益激烈,進而形成了日韓關系發展中的結構性變動。這一結構性變動為日韓關系的發展帶來了挑戰,也使日韓和解的未來變得更加不確定。“今后的韓日關系在適應目前的結構變動到最終形成固定的關系模式之前,只能處于一個沖突與合作交織在一起的過渡期。”[9](47)
三、韓日和解與中日和解的比較:動力、方式及要素中日韓互為鄰居,都是在東亞地區有著重要影響的國家。三個國家不僅地緣位置臨近,而且由于日韓在歷史上受到儒家文化的深刻影響,彼此之間的文化也存在很多相似之處。然而,近代以后日本開始向西方學習,脫亞入歐,成為了亞洲歷史上最早強大起來的國家,進而走上了侵略之路,在近代歷史上給中韓兩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因此,今天日韓關系與中日關系一樣,都面臨著和解的任務。戰后以來,日韓與中日都開始了艱難的和解進程,而且更重要的是,戰后日韓和解與中日和解今天所呈現的結果有很多相似之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通過與日韓和解的比較將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今天的中日和解。
從和解的結果來看,今天的中日和解與日韓和解是非常相似的,都是進展與挑戰并存,并未完全實現真正徹底的和解。日韓關系在很多方面取得了不少進展,如在最敏感的歷史問題上,1998年金大中訪日時日韓發布的聯合聲明中,日本對歷史問題表示了正式的道歉和反省;近期日韓就長期困擾兩國關系發展的慰安婦問題達成協議等。雖然近年來日韓之間經濟結構的競爭性在增加,但經濟合作一直是維系日韓關系發展的關鍵,而且中日韓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談判也正在進行。不僅在經濟領域,兩國在防務安全領域的合作也逐漸增加。但應該看到的是日韓關系發展中仍然存在不少挑戰,圍繞歷史問題、領土爭端問題,未來日韓之間的徹底和解仍然困難重重。與日韓和解類似,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中日之間曾經出現過一段“蜜月期”,但從80年代后期以后,中日之間的和解就開始停滯不前,在進入新世紀以后,中日和解開始出現倒退和逆轉。
為何今天中日和解與日韓和解的結果如此相似,而德法和解與中日和解卻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結局?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究的問題。不少對德法和解與中日和解的比較研究認為,中日之間意識形態與政治制度的不同造成了今天中日和解的困難局面。然而,通過與日韓的比較可以發現,這種政治制度的解釋是缺乏說服力的。日韓之間的談判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實現邦交正常化從而開啟日韓之間的初始和解是在60年代,當時恰恰是韓國樸正熙獨裁政府執政之時。韓國早已完成了向民主制的過渡和鞏固,然而這種政治制度的相似并沒有帶來日韓之間的徹底和解,日韓和解反而出現了停滯不前。而中日之間雖然政治制度不同,但上個世紀70年代在共同利益的作用下,中日之間也實現了初始和解,只不過這種和解未能得以繼續鞏固和深化。
當然,也有從文化的角度來解釋這種差異的,魯思·本尼迪克特就認為日本社會的文化是一種恥感文化,而西歐由于受到基督教的強烈影響,盛行的是基督教的罪感文化。“真正的恥感文化依靠外部的強制力來做善行,真正的罪感文化則依靠罪惡感在內心的反映來做善行。”[10](154)日本的恥感文化決定了日本不可能在歷史問題上輕易妥協,它信奉的只有強力法則。這就是為何日本寧肯對美國俯首稱臣,也不肯輕易對亞洲鄰國道歉的原因,并因此而造成了日本與中韓和解的困難。然而,這種“文化決定論”解釋的主要問題在于它沒有看到中日與日韓之間和解的動態過程,如果文化是一成不變的,那么,中日與日韓之間的和解又為何在不同階段呈現不同特征。正是這些觀點沒有能夠完全解釋和解的成功與否,使得我們有必要在中日和解、日韓和解與德法和解的比較中更好地確認和解是如何成功實現的。
首先,從和解的動力來看,日韓和解與中日和解一樣都是利益驅動型的。無論是安全利益還是經濟利益,戰后70年來的日韓和解與中日和解都沒有能夠超越利益驅動,走向對共同認同的追求。日韓和解外交緣起于雙方對國家安全的深刻憂患,朝鮮戰爭剛剛結束之后,韓國對來自朝鮮的安全威脅始終念念于心,雖然有美國的安全保護,但在韓國整體實力相對朝鮮已經開始顯出頹勢的時候,韓國迫切需要改善自己的安全處境。另外,通過與日本改善關系,韓國也能獲得相當大的經濟利益,而且隨著日韓關系的發展,日韓之間的經濟合作越來越深入,相互補充的經濟結構也為日韓經濟合作的深化提供了動力。這樣,無論是安全還是經濟利益,戰后60多年的日韓和解總體上尚未走出利益驅動的階段。與日韓和解一樣,中日和解也長期依賴于利益驅動,這樣的和解注定是脆弱的。正如前文所說,真正徹底的和解必須有賴于認同的轉變,共同認同才能為和解提供持續的動力。國家之間的利益不可能始終一致,因而在缺乏共同認同的情況下,沖突也就在所難免了。
德法和解與中日和解、日韓和解不同,雖然德法和解最初的動力也來自于共同利益的驅動,但德法和解在以后的鞏固和深化過程中超越了共同利益驅動的階段,而上升到了對共同認同的追求。德法在和解過程中找到了共同的歐洲認同理想,他們聯合推動了歐洲一體化,而歐洲一體化的深入發展也為德法和解的鞏固與深化帶來了動力。與中日和解和日韓和解一樣,德法和解過程中也面臨著挑戰,尤其是德國的統一使德法和解面臨重大考驗,然而憑借著共同認同,德法最終成功化解了這種難題。但是,中日與日韓之間卻始終未能從追求共同利益跨越到追求共同認同階段,這就使二者的和解經常是一波三折,可見未來中日、日韓之間的徹底和解,唯有雙方找到共同認同之時才能得以實現。
其次,從和解的方式來看,日韓和解與中日和解的開啟都是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實現的。日韓之間的初始和解主要是通過十多年的政府間談判實現的,無論是歷史問題,還是賠償問題、道歉問題及漁業問題的協商,在這個過程中都缺乏民間社會和民眾的參與。因此,1965年《韓日基本關系條約》簽訂時,遭到了韓國國內社會的強烈反對,“基督教牧師、在野黨、作家、大學教授甚至預備役將軍也卷入了反對運動。”[7](365)在條約提交國會進行審議時,遭到了在野黨的強烈反對,樸正熙政府卻不顧在野黨的強烈反對,強行通過了該條約,從而引發了大規模的抗議示威運動。中日之間的初始和解方式也大致相同,都是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實現的,但當時中國政府在聯合聲明簽署前夕,組織干部對國民開展了有效的說服運動,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國民的理解和支持。然而,日本此后在歷史問題上出爾反爾,一再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也使中日和解本就脆弱的社會基礎變得更加不堪一擊。到了和解的鞏固階段,日韓以及中日之間脆弱的社會基礎也沒能得以繼續修復,這就使中日和解與日韓和解缺乏堅實的支撐,和解之路步履蹣跚。
與中日和解、日韓和解不同,德法和解雖然一開始也是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實現的,但在開始階段,德法就非常注重發揮民間社會的作用。通過民間社會的交流和接觸,在相互往來中德法和解開始積聚了社會基礎。在和解的大門開啟之后,德法繼續發揮民間社會的作用,各種宗教團體、市民社會以及公益組織開展了廣泛的交流與合作,為德法和解的鞏固與深化打下了堅實的社會基礎。這種不同公民社會之間連帶感的增強使德法和解逐漸變得牢不可破。
再次,與中日和解一樣,日韓和解過程中的各種和解要素并沒有得到完整體現。現有研究認為,國家之間和解的實現不僅需要相互的戰略安撫,而且要依靠必要的道歉、賠償、寬恕及時間等因素。[11](119~128)作為美國在東亞的兩個重要盟國,與中國相比,日本與韓國的和解有著天然的有利條件,美國一直鼓勵日韓早日實現和解,以強化美國在東亞的同盟伙伴關系,鞏固其東亞戰略。另外,日本與韓國之間的權力政治競爭也遠沒有同中國的競爭激烈,因此,困擾中日和解的權力政治因素在日韓和解過程中占據著次要地位,而日韓之間的和解過程中道歉以及賠償因素卻沒有得到完整體現。雖然日本對韓國做過正式的道歉,且1998年的韓日聯合聲明將日本的道歉和反省寫入了正式的政府間文件,但日本此后在歷史問題上的立場卻使得這些道歉和反省成為了一紙空文。韓國在戰后對日媾和的舊金山和約中也被排除在外,賠償問題也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雖然有美國的戰略保證,但名存實亡的道歉,沒有解決的賠償,使韓國的對日寬容失去了支持,并導致日韓之間的和解一直難以突破,沒有走向徹底和解。
與之相比,中國與日本不僅存在著名存實亡的道歉,沒有解決的民間賠償,而且中日之間的戰略競爭更使近年來的中日和解如履薄冰。與中日和解、日韓和解明顯不同,戰后德法和解正是由于德國在歷史問題上的態度而得以成功實現。德國戰后歷代政府領導人都曾就過去的納粹罪行對受害國造成的傷害道過歉,并且一直致力于將這種正確的歷史觀傳遞給后代。德國國內社會雖然也一直存在著一小股“黑暗力量”,但代表德國的政府歷屆領導人卻為日本樹立了一個榜樣。德國在戰爭賠償的責任問題上,也較好地履行了其責任,對受害者的賠償在戰后一直堅持了幾十年。正是這種在歷史問題上的正確立場,樹立了受害國同德國和解的信心和勇氣,法國才對德國表示了寬容,德法雙方的認同也發生了變化,和解得以鞏固和深化。
參考文獻:
[1] 黃枝連:《天朝禮治體系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年。
[2] David C. Kang, East Asia before the West: Five Centuries of Trade and Tribute, Columbia: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0.
[3][日]岡本隆司:《屬國與自主之間:近代中朝關系與東亞的命運》,黃榮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
[4] 丁英順:《戰后日韓、日朝關系》,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年。
[5] 隋竹麗:《從“民族情感論”到“國家利益論”——當代日韓關系新解》,《黑龍江社會科學》,2011年第3期。
[6] 趙傳君主編:《東北亞三大關系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
[7] 安成日:《當代日韓關系研究(1945-1965)》,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
[8] 劉學、惠曉霜:《日韓就“慰安婦”問題達成協議 韓國國內不滿》,新華網,2015年12月29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12/29/c_128575283.htm.
[9] 方秀玉、劉成杰:《韓日關系的結構性矛盾及其化解——以盧武鉉政府時期韓日關系為個案分析》,《韓國研究論叢》,2009年第1期。
[10][美]魯思·本尼迪克特:《菊與刀——日本文化類型》,呂萬和、熊達云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
[11] 王高陽:《理解國際關系中的“和解”: 一個概念性框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2期。
[責任編輯全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