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土地征收中的角色扮演及沖突演變

王玉榮

摘要：近年來，農村土地征收過程中頻發的暴力沖突給社會穩定和安全帶來了諸多挑戰。在互聯網技術的推波助瀾下，土地征收中的沖突行為正發生著變化。本文從戈夫曼“擬劇理論”的視角出發，對土地征收中的沖突行為進行了新的分析和解讀，以期認識農民群體在土地征收中扮演著的角色。通過分析可以發現，征地沖突中的層級分化加速了沖突的產生，土地沖突的變化趨勢使沖突更易被激化，而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則成為貫穿沖突始終的力量。

關鍵詞：征地沖突；互聯網技術；層級分化；沖突演變

農村土地征收問題，表面看是制度設計的缺陷，實際上可能是征地沖突背后所隱藏的利益協調問題。一方面，層級分化導致土地征收沖突行為變得激烈；另一方面，信息的傳播和集體行為的非理性導致沖突升級。在此，本文從“擬劇理論”的視角，對農村征地沖突的涉事主體進行分析。

一、農村土地征收中的角色扮演

世界是一個舞臺，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這是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對人的社會交往的解讀。他把人際交往比作演戲，把“場所”（社會）比作劇場，生活于其中的社會成員則在這里按照社會劇本的需要扮演角色。所不同的是，在日常生活中，有些人能夠意識到自己是在表演；有些人則沒有意識到。

在戈夫曼看來，人的一生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演戲，目的是贏得觀眾的贊許。每個人都在通過表演給他人造成良好的印象，從而塑造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以此來更好地達到自己的目的。這里的表演指的是“個體持續面對一組特定觀察者時所表現的、并對那些觀察者產生了某些影響的全部行為。”在這些表演行為中，每個人都會使用一定的技巧，也就是印象管理的紐帶聯結，將表演建構在特定的框架中。

那么，在農村土地征收這個大舞臺中，涉事的主體在這一特定的情境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這些角色之間的利益關系如何調和？

近年來農村頻發的征地沖突，已引起我們的普遍關注。常見的征地沖突發生的原因，是農民和基層政府之間由于土地征收或者承包問題未達成一致，先是在農民之間發生小范圍的議論，而后農民從其他渠道獲得一些他們先前未知的信息，最突出的就是利益相關者對土地價值認知的差異。這種信息讓農民發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更大程度上的侵害，由此引發群眾的大規模參與而引發激烈的對抗性沖突。在此我們可以發現，這些涉及沖突的群體開始分裂成兩個及其以上的“劇班”，每個人都扮演著特定的角色，和其他成員保持某種關系，這是“一種只要個體在劇班中占據了一個位置，劇班就會自動給予他并被他自動接受的正式的關系”。

基于利益的最大化，在農村土地征收過程中，涉事主體由于目標追求和利益需要的差異，他們之間的矛盾沖突便不可避免。主要包括：

第一，中央和地方的沖突。二者分別作為土地征收政策的制定者和執行者， 他們的沖突是隱性的，存在著不同的價值取向。中央政府更多地關注宏觀的和全局性的目標；而地方政府更關注的是政績問題，包括經濟發展、就業和當地的穩定。因而地方政府就會想方設法規避問題，使中央難以察覺。

第二，地方政府和被征地農民的沖突。一方面，地方政府希望能夠順利完成土地征收，擔心農民上訪產生不良影響，因而會在農民和征地方之間進行協調，對農民做出讓步；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希望能夠以較低的價格征收土地，這樣就可以吸引商人投資，進而拉動經濟。而地方政府擁有的權力，使農民無力與其抗爭。這種天然的弱勢地位，使農民無法與政府進行談判，而且當他們權益受到侵害時也無法進行維權。

第三，村集體和農民的沖突。村集體的組織管理者是村干部，受自我獲利的內在驅動，村集體和農民的利益并不始終一致。而村主任、村書記是在村子里有著較大的影響力的人，通常能夠影響并左右農民的意志，主要表現為村干部在征地過程中的以權謀私行為。

由上述分析可以發現，在農村土地征收過程中存在著中央和地方的沖突、地方政府和被征地農民的沖突、村集體和農民的沖突，其中最突出的是農民在土地征收中與各方勢力的博弈。處在維權方的農民，他們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自己的合法權益，而現實不得不讓他們在“夾縫中求權益”。在這一群體中，他們的行為會受到各自的政治地位、經濟地位、社會影響力等各方因素的影響。

二、農村土地征收中農民群體的分化

當前農村土地征收受經濟、政治等因素影響造成了農民群體的層級分化，這給土地征收帶來了諸多困難。而在土地征收中表現出來的最為復雜的便是農民群體在這一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們在“舞臺”上的表演行為。

（一）涉及農村中的大多數

一般而言，可以將農村土地征收中行為的參與主體分為村民個人、農戶、村民小組、基層組織、基層干部、上級政府及其土地主管部門。再準確一點講，可以說這樣的行為主體包括農村的集體組織村委會、鄉鎮政府、地方政府等。也就是說，在農村土地征收中，不管是發生征地沖突的利益相關者還是作為參與的主體，農民都牽涉其中。

之所以說是大多數，是因為在農村中，由于民主觀念的缺乏并且擔心打擊報復，農民中仍然有一部分人會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態度，尤其是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民群體，對于不合理的制度往往也會采取忍氣吞聲的做法。而從中國傳統文化來看，中國農民受幾千年的小農思想的影響，缺乏公民意識和參與意識，往往很難獨立長久地維護自己的利益，而熟人社會的人情關系也強化了一部分人想要“搭便車”的心理。

基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在土地征收這一特定的情境定義中，參與的行為主體會以情景所賦予的演員的身份參與其中，而這種并非所有農民參與的沖突，會使農民這個“劇班”在表演中成為不協調角色。

（二）呈現強弱分化的趨勢

土地征收中沖突的產生，是由于各方利益未達成一致所致；而農民群體之間地位的強弱，也導致了沖突的發生。

農民群體可以歸為以下幾類：沒有土地的農民、退休后成為農民、經營生意的農民、貧窮且沒有勢力的農民等。這樣的劃分，是農村強勢階層和弱勢階層的顯著分化。endprint

一般而言，弱勢階層或者強勢階層內部的沖突幾乎很難產生，因為他們有相似的地位和資源占有，內部有一套自己的調節機制，使沖突在擴大化之前就得以解決。這種強勢階層和弱勢階層的劃分，形成了戈夫曼所說的“劇班”，即“在邊沿同一常規程序時相互配合的任何一組人”。他們之間需要通過密切合作來維持一種特定的情景定義，為了對外顯示良好的“劇班”印象或者說不致使“劇班”分裂，他們內部一般不會發生沖突。所以，征地沖突恰恰發生在強弱階層之間，由于這兩個階層之間信息獲取的不對稱、資源占有的不對等，往往會導致沖突的發生甚至擴大化。在這一過程中，由于演員與觀眾（強勢階層和弱勢階層互為對方的演員和觀眾）之間沒有事先的溝通，所以在表演中出現的危機使雙方都覺得自己是受欺騙的一方，從而導致“表演行為”的失敗。

在沖突的初始階段，農村的管理階層為了獲得自己的利益，往往會對相應階層中影響力較大的人采取分化、壓制等手段，強勢階層可以通過“隔離”將與其對立的階層的相關人員爭取過來，以此來擴大自己的后臺。“這種暫時擴大后臺親密關系于較弱的做法，或許是為了更長遠的利益而暫時為之”。但長此以往就會帶來更嚴重的問題：一方面，農村的精英群體在土地征收過程中具有大體一致的態度和行為；另一方面，“中下層群體在征地過程中因面臨同樣的處境、生活的緊迫感以及表達渠道的缺少，迫使他們走向聯合”。

（三）卷入后極不容易退出

當前土地征收沖突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沖突雙方一旦卷入，在利益未調和或者在國家的強制力壓制解決之前，雙方會一直僵持。發生沖突的雙方都會有一個或多個有威望的人來引導事件走向，沖突的發生、發展或者停滯與這些享有威望的人的行為密切相關。他們“在某種意義上是演出的導演，同時，他也在表演中起著一種實際作用。”暫且不說他們這樣做的更深層次的意義，就普遍而言，他們的行為受到鄉親們的認同，安全得到鄉親們的保障，就算沖突方采取暴力，鄉親們也會主動地保護他們；他們因此而獲得更多的話語權和社會地位，更多的人愿意接受他們的領導、聽從他們的指揮。

出于這種心理滿足的需要，這些享有威望的人很難在中途退出。這也是特定的情境定義賦予他們的角色，為了不使自己所在的一方權利受損，他們必須按照劇本原來的設計進行表演，因為一旦沖突終止，后果就是他們原來獲得的包括威望、權利和享有鄉親們保護的這些權利完全喪失，甚至會倒退到更嚴重的境地。

三、農村土地征收中沖突的演變

（一）消極對待還是主動應對？

農民群體對權力的反抗，在斯科特看來“與其他群體不同，農民反抗強權的方式不是大規模的叛亂和革命，而是以他們特有的方式反抗無法抗拒的不平等，主要包括偷懶、裝糊涂、開小差、假裝順從、誹謗、縱火和暗中破壞，等等。這種反抗與農民的日常生活一樣平淡無奇，因而不需要協調。農民利用彼此明知的理解和農村社會的非正式網絡，進行自助式的、‘邊緣化的對抗行動，從而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與權威對抗，卻強烈表達了他們在強大權力支配和經濟占有中遭遇到的不公平待遇。”

近年來，互聯網已成為普通民眾獲取信息和進行利益表達的重要工具。農民不必通過社會組織或政府作中介而獲取信息，避免了信息的失真。信息的獲取促使農民開始主動應對，他們在以前通常是消極被動的，即采取躲藏、逃避等行為。這種消極的方式類似于戈夫曼的“含糊其辭”的說法，“在一個需要維持相互敵對或相互疏遠印象的兩個劇班之間……會感到在某些問題上達成協議會對雙方都有利。”現如今情況發生了變化，發生沖突是農民為了維護和爭取自己的利益而采取的會自覺行動，常見的有上訪、對抗、靜坐示威等方式。這些行為的普遍化運用，對社會秩序造成了較大的沖擊。互聯網的發展對于農民的信息獲取表現在：第一，通過網絡，農民認識到自己利益的損失遠遠大于社會發展帶來的影響，內心會產生憤恨。第二，網絡讓他們了解到，其他地區農民在土地沖突中通過對抗而獲得了自己應得的利益，故而他們對于自己的抗爭產生了信心。他們所掌握的信息加上亟需維護自己利益的需要，很快他們就會開始主動對抗政府的“侵權行為”。

（二）群體自發還是組織聯合？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說，農業性的鄉土社會并不是一個富于抵抗能力的組織，自古以來，農民階層就表現出分散化和無組織化，他們主要交往對象除了親戚和街坊四鄰外別無其他。在中國這樣一個農民數量如此巨大而相互之間聯系又不甚密切的龐大的群體，實際上就像一盤散沙。

在目前的土地征收的沖突中，一盤散沙的現象不復存在。即使原來在農民中存在著多個“劇班”的現象，但是“當危機出現時，劇班之間的界限隨時都可能被打破，”他們會為了共同的利益而放下以往的成見，為了新“劇班”的“運作一致”而暫時地團結起來。在村干部利用職權去侵害農民在土地上的權益時，村民們首先會團結起來與之對抗，并試圖借助政府力量的支持。他們會組織起來以上訪的方式向上級政府反映，希望國家能夠作為利益沖突的調和者來維護他們自身的土地權益。要是他們所求這種方式未果，農村的土地征收的沖突就會明顯地發展成為兩個對立的“劇班”：一個是由村鎮和縣級干部所組成的，他們之間很容易在利用土地問題謀求私利的問題上達成共謀；另外一個是由普通農民自發組織起來的群體，他們同樣是為了維護自己在土地問題上的共同的權益而達成共謀，主要是本村的村民。

（三）合法維權還是暴力沖突？

在信息的傳播過程中，讓人最為擔心的就是群體的人心惶惶，這時任何一種信息都會在群體中引起軒然大波。同時，個體之間的互相傳染，從最初的不安發展成為集體的憤怒，這種“涉及對有些事實的渲染，以及對另一些事實的掩飾”的行為，就會演化成為集體的暴力，這種集體的行為又再次印證了勒龐的“群體的無理性”的觀點。

在上述分析中，農民應對征地沖突的主動化和組織化的傾向都只是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是農民單方面的應對行為，弱勢的農民或許會用他們最擅長的、同時也是他們唯一的手段去應對這種不公平——暴力對抗。但是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使他們看到，與他們有著類似遭遇的群體通過一種較為和平的方式取得了成功。

伊麗莎白·內爾·紐曼的“沉默的螺旋”理論，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而大部分人“害怕孤立”的心理特質使人們對四周意見氣候保持著敏銳，故而會自覺不自覺地與周圍的人保持一致。而當他們發現對這種和平的解決問題的方式的模仿，不僅負擔更少的成本而且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的時候，他們會更偏愛這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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