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率市場化、銀行微觀特征與風險承擔

馮傳奇+洪正

內容提要：國外經驗表明，利率市場化過程常伴隨著銀行業危機的發生。隨著我國利率市場化改革的不斷深入，銀行如何有效控制自身風險水平已成為理論研究關注的問題。本文利用2004-2015年我國130家商業銀行的微觀數據，采用GMM動態面板估計的方法實證檢驗中國利率市場化改革、銀行微觀特征與風險承擔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利率市場化與銀行風險承擔呈現出U型關系；國有銀行風險承擔水平較低，利率市場化會加劇股份制銀行的風險承擔；資本充足率越高、存貸比越低的銀行，其風險承擔水平越低。但隨著利率市場化的深入，高資本充足率、低存貸比對于降低銀行風險承擔的作用會減弱；在地方性銀行樣本中，沒有選擇跨區經營的銀行，其風險承擔水平較低。但是隨著利率市場化的深入，地方性銀行跨區經營對于增加銀行風險的作用會減弱。上述研究結果表明監管機構需警惕利率市場化帶來的銀行業風險加劇，根據銀行不同微觀特征構建更為有效的監管指標體系。

關鍵詞：利率市場化；資本充足率；存貸比；跨區經營；銀行風險承擔

中圖分類號：F8323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148X（2018）01-0062-09

收稿日期：2017-09-04

作者簡介：馮傳奇（1990-），男，四川寶興人，西南財經大學中國金融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利率市場化與市場微觀主體；洪正（1971-），男，安徽無為人，西南財經大學中國金融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公司金融、中國經濟轉型與發展。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項目“我國城市商業銀行公司治理優化研究，項目編號：14JJD790026；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基于金融分權視角的地方金融控股集團研究”，項目編號：17AJY029。

一、引言

2015年10月24日，人民銀行在宣布調整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的同時取消了金融機構存款利率50%的浮動上限，這標志著經過近20年的漸進式改革，我國已取消所有種類的利率管制，利率市場化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利率市場化改革是我國金融自由化改革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對于我國金融乃至經濟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一方面，不少實證研究表明利率市場化改革有利于一國經濟的長期增長（Henry，2000；Bekaer et al，2005）；但另一方面，國外利率市場化改革的過程中也常伴隨著銀行業危機，利率市場化改革被認為是導致銀行業風險加劇的重要原因之一（Demirgüc-Kunt， et al， 1999；Hellman et al， 2000）。不同于其他行業，銀行業危機具有傳染性強，破壞性大，事后救助成本高等特點，因此，我們更需要謹慎關注利率市場化與銀行風險之間的關系。銀行適度的風險承擔有利于其發揮金融中介的監督職能，更好地為不同層次主體提供融資服務。但是由于有限責任和高杠桿經營的特點，銀行總是存在著投資高風險資產組合的動機，道德風險問題十分突出。

利率市場化對不同類型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也并不一致，銀行微觀特征的差異會導致風險承擔水平的差別。我國銀行微觀特征中最重要的是所有制性質，這是我國銀行業與發達國家銀行業的主要區別，所有制性質的差異涵蓋了內部治理水平、經營活動范圍、業務開展權限等諸多方面的不同，因此，我們有必要關注不同所有制性質銀行風險承擔的差異，以及利率市場化對各類所有制銀行風險承擔影響的區別。另外，資本充足率在防范銀行風險方面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在滿足最低資本充足率要求的基礎上，銀行可以根據自身情況自主選擇資本充足率水平。最后，隨著近年來銀監會不斷放松對于地方性銀行跨區經營的限制①，地方性銀行跨區經營的現象也日漸普遍②。地方性銀行跨區經營可以擴大市場，尋找更多的盈利機會，但對新市場的陌生也會增加銀行的經營風險。

基于此，本文以2004-2015年我國130家商業銀行為樣本，采用GMM動態面板估計方法實證檢驗中國的利率市場化、銀行微觀特征對風險承擔的影響，以期為監管機構防范金融風險建立有效的監管指標體系提供參考。

二、文獻綜述

（一）利率市場化與銀行風險承擔

利率市場化最直接的結果是加劇了銀行業的競爭程度。關于銀行業競爭與銀行風險承擔的理論文獻主要有三種不同的觀點：第一種觀點是“競爭-脆弱”，即銀行業的競爭會導致銀行風險承擔增加（Hellman et al.，2000； Marquez，2002；Repullo，2004），銀行業競爭侵蝕了銀行的利潤，降低了銀行特許權價值。較低的特許權價值使得銀行從事穩健經營的激勵降低，增加銀行道德風險。第二種觀點是“競爭-穩定”，即銀行業的競爭導致銀行風險承擔減少。Boyd and De Nicoló（2005）指出市場過度集中會導致銀行在貸款市場具備壟斷定價的能力，貸款利率的升高會導致企業還款概率的下降，從而增加銀行資產的風險。而提出“競爭-脆性”觀點的文獻中只考慮了存款市場的競爭而忽略貸款市場，這是不符合現實的。第三種觀點則認為銀行業競爭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呈現出U型關系（Martinez-Miera and Repullo， 2010）。銀行競爭對于銀行風險承擔同時存在兩種效應。一是風險轉移效應（risk-shifting effect），即競爭導致銀行提供低貸款利率，降低了貸款違約率，從而降低銀行風險；另一是邊際效應（margin effect），即由競爭導致的低貸款利率降低了銀行從正常貸款中獲得的收益，而這部分收益是緩沖不良貸款的，因此增加了銀行的風險。當銀行業競爭不充分時，風險轉移效應占據主導地位；而當銀行業競爭比較充分時，邊際效應占據主導地位。

（二）銀行微觀特征與風險承擔

1.資本充足率與銀行風險承擔

最低資本充足率是商業銀行監管中最常使用的指標，但在最低資本充足率要求的基礎上，各家銀行可以根據自身的經營決策，選擇不同程度的資本充足率水平。理論文獻中關于資本充足率能否有效地降低銀行風險承擔水平的觀點是比較有爭議的。支持的觀點主要有兩種，第一，資本能在貸款發生損失以及銀行破產時發揮緩沖作用 （Dewatripont and Tirole，1994）；第二，越高資本金投入意味著銀行所有者的利益與儲戶的利益越能趨于一致，本質上降低了銀行所有者與儲戶之間委托代理問題的程度。正是由于這種在險資本效應（capital at risk effect）的存在，有效地緩解了銀行所有者的道德風險問題（Berger et al.， 1995；Hellman et al.，2000）。反對的觀點認為，首先，過高的資本充足率意味著較低的負債率，進而銀行實現流動性轉化的能力減弱，盈利水平降低，其冒險動機增強（Gorton and Winton，2000）；其次，在資本金昂貴的前提下，過多的資本充足率會降低銀行監督貸款者的激勵，這也會增加銀行的風險（Thakor，1996）；再者，隨著銀行業競爭程度不斷加據，銀行未來從事穩健經營所預期獲得的特許權價值（franchise value effect）也減少，但與此同時它卻仍然要保持高額的資本金，這也可能提高銀行當期冒險經營的意愿（Hellman et al.，2000）。endprint

2. 地理擴張與銀行風險承擔

對于在某一地區范圍內經營的小銀行，是否跨區經營同樣是其經營戰略中的重要一步。相關理論文獻關于地理擴張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的關系是比較有爭議的。支持的觀點主要有以下三種，第一，從資產組合理論角度來看，單一市場經營的小銀行選擇跨區經營的本質是實現了銀行資產的分散化配置。通過多元化經營，銀行能有效降低由單一市場風險所帶來的；第二，從規模經濟的角度來看，大規模多元化經營的銀行往往具有成本優勢，包括資本金成本優勢和標準化產品的經營成本優勢，這也使得銀行的經營更為穩?。―iamond，1984）；第三，多元化經營的銀行一般具有較大的規模，而大型銀行背后往往具有政府的隱性擔保，發生危機后也更容易獲得政府或中央銀行的救助。“大而不倒”使得這類銀行的風險降低（Gropp，Hakenes and Schnabel，2011）。反對的觀點認為，一方面，從公司治理角度來看，跨區經營會使銀行的管理結構復雜化，分支機構人員可能會更多追求私人利益，增加了銀行對于分支機構管理的代理成本（Jasen，1986； Denis and Sarin，1997）；另一方面，由于空間距離擴大，銀行對新增市場的了解程度降低，對新增市場貸款的審核難度會加大，從而導致貸款風險的提升（Brickley et al，2003；Berge et al，2005）。

三、實證模型的構建與數據描述

（一）實證模型

為了檢驗利率市場化以及銀行微觀特征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的關系，本文設計以下三個層面模型。第一，借鑒Laeven L. and Levine R.（2009）， Houston，et al. （2010）的研究方法，構建動態面板模型，驗證利率市場化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是否存在顯著的關系。

Riski，t=α+β0Riski，t-1+β1IRLIi，t+β2IRLI2i，t+εi，t（1）

Riski，t=α+β0Riski，t-1+β1IRLIi，t+β2IRLI2i，t+β3Xi，t+εi，t（2）

上述公式（1）、（2）中，被解釋變量Risk表示銀行的風險承擔，核心解釋變量IRLI表示利率市場化，利率市場化的平方項IRLI2旨在檢驗利率市場化是否與銀行風險承擔存在著非線性關系。若β1顯著β2而不顯著，則說明利率市場化與銀行風險承擔存在著線性關系；若β1、β2同時顯著且兩者符號相反，則說明利率市場化與銀行風險承擔存在著U型或者倒U型的關系。X為相關控制變量，包括銀行稟賦特征和宏觀市場環境兩個層面，ε為殘差項，下標i表示銀行，t表示年份。

第二，在上述銀行風險承擔模型的基礎上，為驗證銀行微觀特征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的關系，我們修改相關模型如下：

Riski，t=α+β0Riski，t-1+β1IRLIi，t+β2IRLI2i，t+β3Mi，t+β4Xi，t+εi，t （3）

公式（3）中，變量M表示相應的銀行微觀特征，分別為所有制性質、資本充足率（CAP）、存貸比（LD）以及地方性銀行樣本中的跨區經營（trans-regional）。若β3顯著，說明上述的銀行微觀特征會有效地影響銀行的風險承擔水平。

第三，進一步，驗證上述銀行微觀特征對風險承擔的影響是否會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深入而發生變化，我們在公式（3）中分別加入銀行微觀特征變量與利率市場化的交互項：

Riski，t=α+β0Riski，t-1+β1IRLIi，t+β2IRLI2i，t+β3Mi，t+β4Mi，t*IRLIi，t+β5Xi，t+εi，t（4）

公式（4）中，若β3顯著而β4不顯著，說明銀行微觀特征對于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不會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深入而變化；若β3、β4同時顯著且兩者符號相反，則說明銀行微觀特征會影響銀行風險承擔，但其影響程度會隨著利率市場化改革的深入而減弱。

（二）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銀行風險承擔）

根據現有文獻，衡量銀行風險承擔的變量包括Z值（張健華和王鵬，2012；徐明東和陳學彬，2012；汪莉等，2016）、不良貸款率（雷光勇和王文，2014）、預期違約概率EDF、資本回報波動率以及貸款損失準備（張雪蘭和何德旭，2012）等?；跀祿目傻眯砸约爸笜说暮侠硇裕疚倪x取Z值為銀行風險承擔的代理變量，參照張健華和王鵬（2012），本文將Z值定義如下：

Z=ROA+CPAσ（ROA）

其中，ROA表示銀行的總資產收益率（凈利潤/總資產），CAP表示銀行的資本充足率，σ（ROA）表示總資產收益率的標準差。從上式中可以看出，Z值越大，意味著該銀行被清算的概率越低，銀行的破產風險越低，反之則意味銀行的破產風險越大。本文采取3年為區間滾動計算σ（ROA）（樣本當年及其滯后兩年）。由于Z值只有為正時才能表示銀行風險特征，因此剔除Z值為負的樣本。

2.解釋變量

本文需首先構造刻畫我國利率市場化程度的解釋變量。根據已有文獻，衡量利率市場化程度的方法主要包括以下三種。第一種是事件賦值法，即構建0-1變量，某一利率市場化改革以前年份取值為0，而當年及以后年份取為1（張宗益等，2012；李仲林，2015）。通常認為對我國銀行業起主要影響作用的是存貸款利率，因此多采用存款或貸款利率市場化作為利率市場化的代理變量。第二種是存貸款基準利率利差（張孝巖和梁琪，2010）。上述兩種方法均存在一定程度的不足。其一，利率市場化改革是關于一系列利率的改革，而存貸款利率只是其中一部分，并不能完全代表整體利率的市場化改革；其二，我國的利率市場化改革遵循漸進化的路徑，簡單的一分為二不能反映這一過程。因此，越來越多的學者嘗試采用第三種方法，即構建利率市場化指數（王舒軍和彭建剛，2014）。其基本做法參照Abiad et al.（2008）關于構建各國金融自由化指數，通常先對我國各單一利率管制措施的市場化程度打分（通常包括存款利率、貸款利率、債券市場利率、貨幣市場利率、外幣市場利率以及理財產品利率等），再依據相關市場規模及其在利率體系中的重要性計算出各類利率的權重，最后通過加權平均得出各年的中國利率市場化指數。本文借鑒王舒軍和彭建剛（2014）的做法，并補充了2014年和2015年的數據，得到了完整的中國利率市場化指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