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健
摘 要:在清末民初的浪潮下,國家在經歷經濟、社會、文化的革新時,內陸城市成都的日常生活有多大程度的改變,通過對20世紀上半葉成都茶館來研究當時的成都的城市文化變遷,以及背后的政治經濟變遷。
關鍵詞:成都;城市文化;公共空間
作為成都的一個典型公共空間,茶館是觀察人們日常生活的窗口。茶館是成都小商業的代表,不僅是各個社會階層閑談、娛樂的空間,也是各種各樣人群的工作場所,還是一些人參與公共政治的地方。它是人們進行交流和參與社會活動的中心,也是經濟、政治、文化環境變革的預示者。作者帶著三個最基本的問題進入研究: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以什么方式使用茶館這個公共空間?茶館在城市經濟中的角色?茶館在何種程度上成為政治斗爭的舞臺?而貫穿全文的主線是:獨特的城市文化對現代化的統一模式的抵抗,國家在茶館生活中日益扮演重要的角色。
一、《茶館》里的微觀世界
一是茶館與社會,即茶館對人們日常生活的作用。二是茶館與經濟,研究了作為小商業的茶館及其經營。三是茶館與政治,考察了茶館在公共政治中的角色。
作者在序言里明確提到本書是以新文化史和微觀史取向在中國史研究的一個實踐。新文化史的重要取向是把普通人作為研究的主要對象,同時轉向講究敘事和細節的人文方法,本書選取茶館作為研究對象,其實關懷的是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史,作者努力讓他們發出自己的“聲音”,眼光關注大眾的歷史。通過社會記憶構筑出一幅豐富多彩的成都普通人日常生活史的畫卷。
(一)“茶館是個小成都,成都是個大茶館”——茶館的社會文化史
第一部分,主要是研究茶館的社會文化史,重點是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茶館里的活動、茶館與公共生活的關系。討論茶館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和茶館的魅力,人們為什么去茶館,何種人去茶館,以及各色人等創造出豐富多彩的茶館文化。作為一個公共空間的茶館聯系著街道和鄰里,成為一個公共輿論、公共交往的舞臺。同時成都茶館也是一個娛樂中心,民間藝人各種曲藝在茶館上映,地方戲潛移默化的教育功能被改良精英和政府所察覺,隨之而來是試圖控制和改良地方戲的種種舉措。
(二)小商業的生存與斗爭——茶館的經濟文化史
第二部分則是將焦點轉移到茶館本身,探討茶館這個實體的經濟文化史,作者以在成都檔案館發現的大量史料作支撐展開論述。這些關于茶館的資料,散布在各種商業管理機構中,比如商會、城市管理者等,很少有人注意到。而這些機構、人員,提供了大量關于茶館的信息,包括經營、資金、利潤、競爭、價格、征稅等。例如,從征稅記錄,作者推知茶館規模、銷售量、人流量等。而從當地警察的某些記錄中,也可以查到各種社會事件,比如爭執、打架等,而這些寶貴的資料則可以從更細微的角度去研究當時成都的城市文化,以及經濟變遷。
作者通過茶館的經營、茶館公會、堂倌這三個視野比較詳細地討論了茶館的開辦資金、集資、經營管理、稅務負擔、環境衛生、茶館同行會和國家的關系、茶館工人等情況。這些描述為我們詳細重現了作為小商業的茶館成長發展的歷程,以及茶館的堅韌性和脆弱性,在戰爭、政治動亂、經濟危機、社會演化中如何艱難斗爭并生存下來,顯示了茶館旺盛的生命力。另外,在堂倌這一章節,作者考察了茶館工人和顧客的各種關系,男堂倌和女茶客之間的沖突,人們對茶館工人的態度和看法,分析了工會怎樣保護其會員和解決內部糾紛。
(三)“茶壺里的風波”——茶館的政治文化史
第三部分重點考察社會沖突、地方政治怎樣影響茶館、茶館生活和茶館文化的,以及精英改良者是如何影響甚至控制茶館。在茶館“吃講茶”作為一種普遍的工具,起著類似“民間法庭的作用”,也是地方精英在地方社區建立他們的影響和主導權的表現。地方秘密社會的首領“袍哥”往往選擇茶館作為公口,在茶館“擺茶碗陣”、吟詩等行為形成了獨特的社會話語體系,“袍哥”經常是“茶館講理”的調解人,作者認為在傳統成都,通過“吃講茶”“茶館講理”,在上訴到法律之前,茶館承擔了一個仲裁者的角色,反映了地方社區的自我控制能力和自治,以及地方精英如何處理個人之間、個人與社會之間的沖突。在第九章中作者描述了茶館里的社會沖突和混亂,從簡單的為了生存引發的口舌之爭到暴力和謀殺。雖然政府試圖維護公共秩序但其控制暴力的能力有限,相反政府以維護公共秩序的名義,控制了公共空間和公共生活。第十章揭示精英、民眾以及國家怎樣利用茶館以達到各自的政治目的。茶館宛如一個千變萬化的政治萬花筒,平民政治、精英政治和國家政治相互影響,此消彼長。
二、城市文化與公共空間
在《跨出封閉領域》一書中,作者是在相對宏觀的視野中考察成都的現代化歷程,《街頭文化》的考察角度與此前的不同,《茶館》一書中作者在眾多街頭文化中選擇一個比較典型的茶館作為地方文化的代表,探討了其與國家政權之間的沖突和博弈。作者寫作本書一個重要的線索就是:在20世紀上半葉國家角色日益加強,國家支持的現代化不斷削弱地方文化的獨特性,而在國家權力深入地方的過程中,以茶館為代表的地方文化,竭力對抗現代化所退信能的國家文化的統一模式。[1]很明顯,作者對以茶館為代表的傳統地方文化懷有溢美之情,而對于現代化則是審視和批判的眼光。
然而有評論者指出作者對傳統文化帶有深切的理解之同情,因此在寫作中可能會有主觀的偏見,“基于這樣一種情感方式,作者對現代化以及與此息息相關的精英多有批評,而對成都茶館世界所象征的傳統生活不吝贊美。問題在于,這種看似分明的價值立場卻必須面對歷史自身的含混,從而就導致作者的立場顯得曖昧?!瓏覚嗔εc地方文化是不是可以這樣涇渭分明地區隔,二者之間有沒有復雜的挪用、穿插和互動關系?現代化是不是必然就是一種對于地方文化和地方傳統的宰制和壓抑,它所蘊涵的自由多元的政治價值是不是也可能最大限度地釋放地方性的文化系統,并使它的存在和擴展能夠獲得一種更充足的正當性理由?”[2]
這也是我在讀完本書存疑的地方之一,近代以來國家所推行的現代化同一模式未必全是對傳統的改造,再次,傳統文化中并非全部是我們想象中的浪漫美好的情景,“總有一些馬想回到古代,總有一些人會想念默片”這種幽古的情懷也只適合文藝作品的感慨吧。傳統與現代的簡單二元對立模式也不能拿來分析權利與文化的復雜關系。
對此疑惑王笛教授也有相關解釋,在《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1870——1930)》的中文版自序中,作者在回應“所失去的世界是否想王笛所描繪的那么迷人”的疑問時,解釋道之所以把成都街頭文化描繪成浪漫的圖景,是作者強烈現實關懷的情緒流露。面對被“現代化”的成都,“我只好通過這本書從一個側面來重構這個已經消失的城市,來寄托對這個古都的懷念”[3]。而且作者指出,他在《跨出封閉的世界——長江上游趨于社會研究1644——1911》一書中對現代化也是贊譽有加的。因為研究視角不同,造成對現代化的不同體認。
對比盧漢超的《霓虹燈外——20世紀上海的日常生活》,我感覺兩本書中都有一個對現代化的反思,盧漢超在《霓虹燈外》也試圖說明,即使在上海這樣被認為近代化非常成熟的大都市里,普通大眾的日常生活仍然保留許多傳統性的因素在,并不是我們通常認知中近代化程度非常高,民眾的生活邏輯受現代化影響是有限的。所以上海是否成了與內地完全不同的異類值得我們深究,從兩本書中,我們都可以觀察到這樣一點:傳統的韌性和延續性,傳統文化的豐富性和獨特性。
國家——社會,市民社會和公共空間是海外中國研究在20世紀末興起的一種“中層理論”(參照楊念群《中層理論》),比較典型的有蕭邦奇對浙江省的研究,使用“市民社會理論”審視知識分子群體的流動格局與走向對晚清政治變遷的影響。羅威廉對漢口的研究試圖證明中國漢口在19世紀已經存在公共空間。這一理論的使用引起了近代中國研究領域比較大的關注,當然也有許多批判和懷疑的聲音。這牽涉到對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理論的不同解讀,王笛在《茶館》的中文版序中都公共領域和公共空間進行了解釋和區分,他認為“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也并非像我們過去理解的那樣總是一個國家對立的社會和政治力量,它同時也是指物質空間……當人們走出家庭這樣的私人領域,便進入了公共領域。從“物質”的“公共領域”這個角度看,茶館扮演了與歐洲咖啡館和美國酒吧類似的角色?!盵4]作者在《街頭文化》中對公共空間的解釋是:城市中對所有人開放的地方。[5]
作者置身“公共領域”是否能適用于近代中國社會的研究這一爭論之外,“考察的是物質空間怎樣演變成為一個社會空間,并賦予了政治的重要意義”。在《茶館》中作為公共空間的茶館提供了一個舞臺,地方文化在這里上演豐富多彩的“劇目”,吸引無數觀眾的眼光,而作為國家權力代表的地方政府注意到這一現象,并想利用茶館來上演自己的“劇目”,退而求其次也要努力改造原來的“劇目”以宣揚自己的主張。茶館原來完全是一個物質的公共空間,地方政府力量的逐漸滲入改變了這一狀態,茶館的社會性和政治性逐漸加強。
參考文獻:
[1][4]王笛.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1900——1950)[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4,5
[2]唐小兵.成都茶館——抵抗現代化的橋堡[J].東方早報,2010,(07).
[3][5]王笛.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1870——1930)[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2,19.
作者單位:
上海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