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

在我國的翻譯史上，林紓是一個奇妙的存在。他精通古文，卻也使用白話；不通外語，卻譯作等身；他是先進的維新黨，也是頑固的守舊派；他的翻譯盛極一時，晚年卻也被無情批判。林紓就是這樣的一個復雜而又矛盾的綜合體，但卻又是個純粹的翻譯人。

林紓原名林秉輝，字琴南，乳名群玉。出生于一個微寒卻又和睦的家庭，父親經商，母親溫婉。外祖父為太學生，外祖母與祖母雖識字不多，但從小給予他的教誨，小小的群玉卻始終銘記在心。外祖母常說“孺子不患無美食，而患無大志。”而祖母常講“不務正而居高位，恥也。畏天而循分，足矣。”林紓就是在這樣一個幸福的家庭長大的。可惜好景不長。父親經商失敗，遠赴臺灣淡水經商，希望重振旗鼓。福州家中的妻子兒女卻只能靠給別人做針線活補貼家用。群玉雖乖巧伶俐，記憶超群，卻也因為家境一落千丈，無法上學讀書。后為幫助父親，只身遠赴淡水經商。因為操勞和傷心過度，他染上了肺癆，整日咳血，身體十分虛弱。

群玉娶妻生子后，岳父十分欣賞他勤奮好學，所以一直資助群玉考取功名。雖然天資聰穎，筆耕不輟，但他二十七歲考取秀才，三十歲才中舉人。后來六次赴京禮部考進士接連失敗失敗，受盡挫折，最終放棄仕途發展，安心教學。自父親去世，自己身體變差后，群玉努力學習拳術與劍術。又因為其性格直率，狷介耿直，常與人就當今時政爭辯，被同鄉人成為“狂生”。在濃重的封建禮教下，能放縱自己的個人情感，實屬異類；并且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亦是非常罕見的。

本以為中了舉人之后，有了教書的職務，家里的經濟情況有所好轉。但是好景不長，妻子劉瓊姿病逝。之后，長女和次子也相繼病逝。不久，維新變法開始了。林紓雖中舉人，也在各大學堂，書局擔任要職，但內心還是有一顆強烈的救國之心。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與動蕩，最終并沒有讓林紓倒下，而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開始接觸到西方小說世界。他深感政局動蕩，民眾又無法真正地汲取到當今先進的資本主義的反帝救國思想，便與友人王壽昌合作，王壽昌口譯，林紓筆著，與1899年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一書。此書出版后，林紓一舉成名，同時他也開辟了翻譯西方小說的先河，為后世的西方作品翻譯與新文化運動的開展，都給予了很大的影響。一個完全不懂外文的人，靠別人口譯，成為中國第一位非常重要的西方文學翻譯家，一生共翻譯了一百八十多部著作，其數量與質量放到今天，恐怕也是無人能及的。

之后，林紓移居杭州，娶了妾室楊道郁。也是在杭州，林紓認識了將他翻譯著作推向另一個高潮的合作伙伴——魏易。林，魏二人的第一次合作，便是大名鼎鼎的《黑奴吁天錄》。林紓翻譯此書的初衷，便是希望當時的國民，能夠通過書中黑人奴隸們悲慘的遭遇，認清當時政局，提倡維新，立憲與改革，將國家發展的更好，而不是每天都要處于水深火熱的戰爭與煎熬之中。此書一經出版，市面上好評如潮。魯迅，嚴復等人都對其翻譯作品大加稱贊。林紓一方面關心時政，另一方面，繼續與魏易合作，翻譯了許多自認為能夠開啟民智，利于維新改革的書籍。

三年后，林紓遷家至北京，任金臺書院講席、五城學堂總教習，京師大學堂譯書局翻譯。后又受聘京師大學堂任教員，一直到1913年辭職。在北京，林紓繼續與魏易合作，翻譯出版了英國小說家狄更斯的《塊肉余生述》和《冰雪因緣》等作品。林紓與狄更斯有著共同點和不同點。他們的共同點是：兩人都是重感情的道德家，而林紓更看重狄更斯以自己泛濫的道德情操來支持對社會公義的訴求。他們的不同之處，是身處不同的社會和環境。

晚年的林紓，受到了許多來自于新文化運動人士的無情批判。他被人批判的最狠的有兩件事。一件是前前后后十一次拜謁清光緒帝的崇陵，二是堅持推崇古文和翻譯中多有錯漏刪減之處。如果我們站在林紓的立場和所處的年代來考慮這兩種行為，其實也并非不可理解。林紓是一個生長于清朝末期的文人，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四書五經，孔孟之道與科舉八股。之后又歷經動蕩年代，內心雖然接受變法與革命，可真正所求的不過是國泰民安與國家富強而已。前后十一次拜謁光緒帝的崇陵，只不過是出于對光緒帝的敬仰與感同身受。推崇古文，也并非是堅決地抵制白話文。林紓早年曾和友人林白水創刊過《杭州白話報》，并在報上發表了自己有關女學興起的新時代看法。林紓所希望的，是白話文與古文能夠和睦相處。尊崇儒學，是希望不想讓新文化時期的學生們忘掉幾千年以來的文化根本。當時外界的新文化人士們所看到的，完全是一個頑固保守的林紓，他們通過惡意批判林紓的翻譯和林紓的政治立場，來證明自己崇尚白話文的新文化運動是無比正確的。

林紓生前，在不斷地回顧一生的同時，還繼續編纂古文典籍，為學生上課。死后，好友皆來吊唁，但新文化運動的人士卻一人也未來。后來，鄭振鐸和周作人等人在文章中，也多多少少表達了對林紓先生的歉意，肯定了林紓所在的桐城派對于新文化運動的積極影響。林紓雖晚年反對新文化運動，其實，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也是為這場新文化運動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而其在翻譯上的成功，不僅大大地超越了他自己的期望，也為后世留下了豐富的文學文化遺產。

現如今，已與林紓生活的年代過去了一百多年。當現在操著白話文的我們，透過歲月的薄紗，重新去回顧林紓的翻譯和新文化運動的時候，必須承認，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林紓作為傳統知識分子所具備并表現出的正直、獨立和批判精神，及他在翻譯序跋中所體現的學者的敏感和犀利，為我們后世致力于翻譯道路上的人們，也給予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顧艷.譯界奇人——林紓傳[M].作家出版社，2016.

[2]連燕堂.譯界之王——林紓[M].遼寧人民出版社，2015.

（作者簡介：胡笑銘，碩士，大連外國語大學，日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