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艷平
摘要:包法利夫人的形象創作的來源主要有兩種:一是來源于福樓拜身邊的新聞素材;二是來源于福樓拜個人的生活與情感體驗。這兩種說法本身都缺少基本的事實依據,通過對這兩種說法的探源,也可以從中發現包法利夫人形象本身所具有的藝術張力。這正是包法利夫人形象得以成為世界文學史上鮮明又神秘的女性形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關鍵詞:包法利夫人;形象;福樓拜
“包法利夫人”形象最早出自于法國作家居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 Flauber)1856年發表的小說《包法利夫人》。這個在世界文學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包法利夫人的形象來源于何處,這一直是批評家們樂此不疲的研究切入點,眾說紛紜也讓這個形象的來源變得更加神秘。到目前為止,學界對于該形象的來源主要分為兩種:一是源于“德拉瑪爾夫人”的故事,二是源于“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一、“德拉瑪爾夫人”故事
俄國著名的文藝理論家車爾尼雪夫斯基曾說過:“沒有生活原形或者現象就沒有藝術創作的源頭和靈感。”因此很多評論家認為,文學人物形象的創作與日常生活見聞是密不可分的,那么包法利夫人這個經典形象自然也不例外。關于該形象來源的說法之一,是據福樓拜的好友杜剛在他的《文學回憶錄》中曾指出,包法利夫人這個形象來源于他和布耶在和福樓拜談話時,布耶點出德拉瑪爾夫人的故事,為福樓拜提供了創作的真實素材。
“德拉瑪爾夫人”的故事刊載于當時法國魯昂1848年的當地報紙:德拉馬爾是福樓拜父親醫院里的一個學生,后去地方小鎮做了醫生,他的第二任夫人古杜瑞耶,天生嗜讀小說,生活奢華,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在她的婚姻生涯里,先是出軌于一個情夫,后來情夫去了美國,這段感情也便不了了之。隨后又認識了一個律師的書記,為了奢靡的生活使她負債累累,最后書記也拋棄了她,這逼使破產的德拉馬爾夫人不得不服毒自殺。在她死以后沒多久,德拉馬爾耶也自殺了,只留下一個可憐的小女兒。
在我國,包法利夫人形象來源于“德拉瑪爾夫人”新聞的這種說法首次出現于李健吾于1935年在出版的《福樓拜評傳》。李健吾在評傳中寫道:“見于當時魯昂報紙”,并對此做了較為詳細的記載。在此之后,我國的諸多中文譯本的序言中肯定了這種創作來源,例如195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李健吾譯本中艾珉所做的序言、許淵沖在其1992年于南京譯林出版社所出版的《包法利夫人》的序言、以及鄭克魯在漓江出版社譯本的譯序等都提到了這種說法。并且李健吾先生在評傳中評論道:“沒有布耶,我們今日不會看見這本杰作,同時十九世紀的后半葉,小說也一定是另一番進展。”然而,布耶所提出的新聞的這種偶然因素,顯然對于這部小說的成功并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這樣的論斷在今天看來過于偏頗與絕對化。
事實上,杜剛許多回憶的細節都無法考證,福樓拜與布耶本人更是從未承認過這段往事。在1857年3月30日致勒魯瓦·德·尚特彼小姐的書信里,他曾寫過自己曾經對該形象的構思與設計:“不過最初我倒想把她寫成一位圣女,在鄉間居住,辛苦到老,最終進了神秘主義的境界,夢想的熱情的境界。”不過當福樓拜來完成這部小說的時候,卻毅然改變了他當初的計劃,為了讓故事更加生動、有趣、易于理解,福樓拜只保留下來了構思里的故事環境與“色調”,“創造了一個更近于人性的女主角,一個通常所見的女人。”
由上可知,“德拉瑪爾夫人”的故事并非小說創作的源泉。作家創作小說必然要從身邊的故事取材,誠如學者彭余霞所說:“德拉瑪爾一家的故事可能給福樓拜提供了創作小說的框架。”而福樓拜在創作包法利夫這個形象之時,卻并非對身邊新聞的簡單“搬運”,顯然是在精心構思、細心觀察生活、大膽想象的基礎上才將這個經典形象呈現在讀者面前的。
二、“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關于該形象來源的另外一種說法,是被諸多學者經常拿來引用的福樓拜的“經典名句”:“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可這句話的真實性卻很難經得起推敲。
首先,單從這句話本身而言,就難免引人遐想,情不自禁地會將福樓拜與包法利夫人兩者聯系甚至等同起來。也正因如此,許多學者以此為切入點來佐證包法利夫人形象與作者福樓拜的內在關聯,努力在包法利夫人的形象上找尋福樓拜的身影。例如有學者認為,福樓拜和情人高萊斯夫人經常在法國巴黎的某間旅店約會,這和包法利夫人與律師萊昂第二次見面后,定居巴黎并時常偷情約會的場景也十分類似等等。可至今為止,無論是在福樓拜與友人的來往書信,還是在其友人的回憶錄等資料中都不曾見過福樓拜提及過這樣一句話,致使這一句話的真實性也有待考證。
其次,福樓拜本人對于這句話也是一直持否定態度,福樓拜所一直秉奉的創作原則就是不寫自己。我們通過福樓拜給勒魯瓦葉·德·尚特皮小姐1857年3月28日的書信可以清晰的看到福樓拜曾寫道:“《包法利夫人》沒有一點真實的東西。全然是虛構的故事。沒有摻入我的情感和境況。”福樓拜書信中的這句話恰好與口口相傳的“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的經典“名句”大相徑庭。
那么為何“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的這種說法如此曖昧,卻依舊被諸多學者不斷地引用?其存在的合理性又在于何處呢?
第一,每一位作家在創作作品之時難免會從自己的生活經歷與體驗的角度出發,將自己的某些性格特質與個人經歷賦予給小說中的人物。可與此同時,作家還會進一步地對該人物進行想象、豐富并創造出更多維的人物形象,也正因如此小說里的人物形象才能更加立體鮮活。所以我們并不能就此簡單的將作家與作家所創造的人物等同起來。
第二,誠然,在福樓拜的人生歷程中,我們可以看出其早年間確實是對浪漫主義情有獨鐘,也寫過一些浪漫主義的小說。然而,偉大的作家的獨特之處就在于他能發現自己創作的某種桎梏并果斷從中擺脫出來,開拓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新的創作天地,并形成一種屬于自己的創作風格。顯然,福樓拜所創作的《包法利夫人》是對過去自己創作諸多浪漫主義小說的一次革新,所以福樓拜也毫不留情地批判了包法利夫人這個形象:“這是一個有些變壞了的性格,一個屬于虛偽的詩與虛偽的情感的女人。”這其實也是福樓拜通過包法利夫人這個形象對過去的自己的一種解剖與批判。
第三,福樓拜所秉持的一條非常重要的創作原則就是:作家隱匿即客觀性原則。他曾在書信中說過:“藝術家在作品中,猶如上帝在創世中,看不見摸不著卻強大無比。其存在處處能感到,卻無處能看到。”他在他的小說創作中也時刻遵守這一創作原則,控制自己將過多的個人情感投入到人物形象的塑造之中。在創作之時,他盡力將個人的情感、經歷、體驗與文本相隔離,在作品中努力將自己的痕跡抹去。如果說,作品中的人物還有如真的感覺,那恰恰來源于作品的客觀性。而作家在創作時,需要無限地靠近他的小說人物,甚至成為他們,從這層意義上來說,福樓拜不僅僅是包法利夫人,還是《圣安東的誘惑》中的圣安東,更是《情感教育》中的弗雷德里克,他是他筆下的任何一個人物。
三、結語
綜上所述,關于“包法利夫人”形象的來源的兩種說法缺少基本的事實依據,雖并非完全可取,卻也有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一方面,德拉馬爾的故事為小說提供了基本的故事原型框架,另一方面,福樓拜在創造該形象時,既將自己的某些經歷與性格賦予給小說人物,同時也竭盡全力的從自己過往的經歷中掙脫出來認真地剖析,努力讓文本保持客觀。通過對這兩種說法的探究,我們不難發現這一形象中所獨具的藝術張力,讓這個形象本身的內在文本含義也變得多義且豐富起來,這也正是包法利夫人形象得以成為世界文學史上鮮明又神秘的女性形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參考文獻:
[1]李健吾.福樓拜評傳[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50-71
[2]丁世中(譯).福樓拜文學書簡[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2):33
[3]彭余霞.誰是包法利夫人——福樓拜小說人物文本內外綜述[J].法國研究.2008(3):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