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哲
【摘 要】 晉商賬簿對研究晉商和會計史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通過對清光緒二十四年晉商積金賬簿的解讀與分析,從中發現積金賬簿是晉商股俸制下的股東個人記賬賬簿,并且賬簿有其自身的記賬方式和特點,這對深化晉商個人日用賬簿和合伙制的認識與研究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 清代; 晉商; 積金賬; 股俸制
【中圖分類號】 K256.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18)13-0157-04
近年來,史學界越來越重視對相關民間文獻的搜集、整理與研究。商業賬簿作為民間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經濟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1]。從目前來看,對晉商賬簿的整理和研究還比較薄弱,晉商賬簿整理主要集中在一些出版的晉商史料中①,且相關的研究成果相對較少,而關于晉商個人日用賬簿研究則更為少見。
一、積金賬簿介紹
圖1所示的賬簿為山西劉建民先生所藏,線裝,毛筆行書,豎行格式化書寫,連封皮共有10頁,20面,藍色封面,紅條書寫“光緒二十四年正月立積金賬”。為方便研究,現將賬本內容統一格式處理(原文字未做修改),示例如下:
示例1
立合同人:張治國、喬錫躬、宋禮賢等因心投意合,在交邑(今山西交城)東關開設當鋪生理字號——亨豫昌。自立以后務要秉公無私,同心協力。日后蒙天賜利,按股均分。今立合同一樣十張,錢股各執一張,鋪存一張,永遠為證。今將錢人股俸開列于后:
益壽堂入本錢貳千四佰貳拾千文,作為壹俸一厘
閆際亨入本錢貳千貳百千文,作為壹俸
愛日堂入本錢壹千五佰四拾千文,作為柒厘
榮慶堂入本錢壹千五佰四拾千文,作為柒厘
益元堂入本錢壹千一千文,作為五厘
喬騰逵入本錢壹千一千文,作為五厘
敦山堂入本錢壹千一千文,作為五厘
五和堂入本錢四佰四拾千文,作為二厘
喬錫躬入本錢四佰四拾千文,作為二厘
張治國身力,作為一俸
喬錫躬身力,作為柒厘
宋禮賢身力,作為柒厘
光緒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立
光緒二十六年生意虧本歇業,二十九年東伙離事,有原典計房院一所,有自己七股,應分房價錢五佰八十三千三佰三十三文,又改字號亨豫乾。
示例2
當思仁乃集福之根,義為治身之本。居仁由義古訓貽然,允而克守,天必賜之以福,而同財合伙仁義甚要。茲我東伙相逢心投意合,資錢資人基立于世。今在交邑東關開設花布生意號——洪盛昌記。自立以后,務須同心協力,矢公矢慎,日后蒙天賜獲利按錢股人俸均分,立一樣合同柒張,東家各執一張,鋪中公存一張,所將錢俸身股開列于右:
洪盛當入本錢四千五佰千文,作為三股
榮慶堂入本錢壹千貳佰千文,作為八厘
源敦堂入本錢玖佰千文,作為六厘
光裕堂入本錢玖佰千文,作為六厘
褚金芝入本錢柒佰五拾千文,作為五厘
褚金芝入本錢柒佰五拾千文,作為五厘
洪盛當隨身股,作為一俸
牛履道頂身股,作為一俸
呂澎身力,作為一俸
王雁塔身力,作為一俸
石金鑲身力,為九厘
賀敦身力,作為九厘
光緒十九年二月初六日立
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二日算賬,每股倍入本錢三百五拾千文。
二十五年三月,褚金芝、褚金茹二人將本利抽清。
示例3
光緒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洪盛昌后柜甬立借貸莊生理號名洪盛裕。日后蒙天獲利按股均分,未立合同。今將錢俸身股開列于后:
洪盛義入本錢二千捌佰千文,作錢股二俸
牛履道入本錢壹千壹佰貳拾千文,作錢股八厘
賀敦入本錢玖佰壹拾千文,作錢股六厘半
王雁塔入本錢入本錢柒佰千文,作錢股五厘
石金鑲入本錢陸佰叁拾千文,作錢股四厘半
牛星喜入本錢肆佰貳拾千文,作錢股叁厘
褚金茹入本錢叁佰伍拾千文,作錢股貳厘半
褚金芝入本錢叁佰伍拾千文,作錢股貳厘半
賀碩入本錢貳佰捌拾千文,作錢股二厘
呂師吉入本錢貳佰捌拾千文,作錢股二厘
洪盛昌頂身股一俸
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初八日合賬,每股開錢貳佰六拾千文,咱二厘之俸,開來錢五拾貳千文。褚金芝、褚金茹二人抽去。
二十九年,洪盛義將錢股抽去,洪盛昌將身股抽去。
三十年二月初二日合賬,每股開錢叁佰余吊。已貳厘開來錢六拾三千三佰柒拾貳文。當日添入俸股五佰六十千文作為四厘,填股之人開列于后:
牛凌云三厘
牛凌漢三厘
牛星喜四厘
王雁塔壹厘
石金鑲一厘五毛
呂師吉二厘
賀敦一厘五毛
示例4
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分到:
亨豫昌錢股三厘五毫,本錢柒佰柒拾千文
二十六年三月初十日合賬,每股開錢四百吊。己三厘五毫開來錢壹佰四拾千文
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分到:
洪盛昌錢股四厘,本錢陸佰千文
二十四年正月,算賬倍入本錢壹佰四拾千文
當日收開來俸股錢貳佰八拾千文(入后柜)
二十七年二月初八日合賬,每股開錢三佰吊。己四厘之俸開來錢壹佰貳拾千文
三十年貳月初二日合賬,每股開錢陸佰柒拾余吊。己四厘收開來俸股錢貳佰六拾九千貳佰文,當日倍入本錢六拾千文,每股以一佰五拾千倍。
二、賬簿內容的解讀與分析
從賬本的基本內容來看,其主要記載的是光緒十四年至光緒三十年間,山西交邑商人在本地合伙設立亨豫昌、洪盛昌、洪盛裕三家商號所立契約及后期股東分紅情況。
三家商號訂立契約的合伙形式實為清代晉商的“股俸制”。晉商的股俸制有銀股和身股之分,銀股即股東投入商號或票號的資本,在商號或票號享有永久利益,可以父死子繼,夫死妻繼,但對商號或票號的盈虧負無限責任,并可以在一定的時間內抽出、補進或增添新的股東。身股又稱頂生意,即不出資本而以人力頂一定數量的股俸,按股額參加分紅,不承擔商號或票號的虧賠責任。這種制度有利于募集社會資金,改善商號的經營管理,對員工形成一種激勵機制。[2]
示例1為張志國、宋禮賢和喬錫躬等于光緒十四年在交邑東關開設的當鋪商號——亨豫昌所立的契約。其中有銀股9家,身股3家,銀股與身股所占比例為7:3,共募集資本錢數11 580千文,銀股每股錢數為2 200千文。
光緒二十九年,因東伙離事,改字號為亨豫乾。文中提到“有原典計房院一所,有自己七股,應分房價錢五佰八十三千三佰三十三文”,由此,可以推測“自己”應為參與亨豫昌合伙的一股東,在典計房院中自己占七股,應分房價錢583.333千文。
示例2為光緒十九年洪盛當等12家合伙人,在交邑東關開設的花布生意商號——洪盛昌所立契約。其中,銀股6家,身股6家,銀股與身股所占比例為1:1,共募集資本錢數9 000千文,銀股每股錢數為1 500千文。
光緒二十四年二月合賬,文中提到“每股倍入本錢三百五拾千文”是指銀股合伙人每家按自己所占資本股份,以每股350千文錢添入自己原有本錢。
示例3為光緒二十四年洪盛昌合賬日,由洪盛昌等11家合伙人在洪盛昌后柜設立的借貸莊商號——洪盛裕。合伙人未訂立契約合同,只對銀股、身股,所占股數進行了規定。其中,銀股10家,身股1家,共募集資本錢數7 840千文,銀股與身股所占比例為5.4:1,銀股每股錢數為1 400千文。
光緒二十七年合賬日,“每股開錢貳佰六拾千文,咱二厘之俸,開來錢五拾貳千文”,可以看出,當日洪盛裕每股可分紅錢數為260千文,“咱二厘之俸”應為一股東(下文用該股東表示)所占股份為2厘,應分到錢數為52千文。
光緒三十年合賬日,提到“每股開錢叁佰余吊。己貳厘開來錢六拾三千三佰柒拾貳文,當日添入俸股五佰六十千文作為四厘”,是指當日,洪盛裕每股可分紅錢數300千文,該股東占2厘,分到錢數63.372千文。當日,該股東又增添新銀股560千文,占新銀股數4厘。因當日添入牛凌云等人銀股共兩俸,由此可算出添入新銀股資本總額2 800千文。
示例4為光緒二十三年,該股東在亨豫昌添入銀股本錢770千文,所占銀股數為3.5厘。光緒二十六年,亨豫昌合賬日,每股可分紅錢數為400千文,該股東分到140千文。
光緒二十三年,該股東添入洪盛昌銀股本錢600千文,所占銀股數為4厘。光緒二十四年,洪盛昌合賬日,每股以350千文添入本錢,該股東占銀股4厘,添入本錢140千文,又分到紅利錢數280千文。由此,可推算出當日洪盛昌每股分紅錢數為700千文。
光緒二十七年合賬日,洪盛昌每股可分紅錢數300千文,該股東分到錢數為120千文。光緒三十年合賬日,洪盛昌每股可分紅錢數670千文,該股東分到269.2千文錢。同時,每股以150千文錢添入本錢,該股東占銀股4厘,添入本錢60千文。
從以上對積金賬簿內容的解讀,可以發現:
1.積金賬簿雖然表面上來看與萬金賬簿類似,但有本質的區別。萬金賬是商號最重要的賬簿,記錄了一個商號從設立到歇業期間,設立商號訂立契約的主要內容,各賬期的經營成果、利潤分配及股權結構變動情況等主要內容。從積金賬簿的內容來看,其記錄了三個商號訂立的契約,記錄時間只有11年,內容中未提及所有股東變動及分紅情況。這都與萬金賬有較大不同。因此,積金賬與萬金賬應分別屬于不同類型的賬簿。
2.文中的“該股東”可推測是賀碩。其判斷依據為:洪盛裕從光緒二十四年設立到光緒二十七年合賬日,期間并沒有相關股東的變動。光緒二十七年合賬日,文中提到“咱二厘之俸”,而洪盛裕設立之初股份占有2厘的股東只有賀碩和呂師吉。而在光緒三十年合賬日,提到該股東“當日添入俸股五佰六十千文作為四厘”,而下文中增股名單中有“呂師吉二厘”,但并未提及賀碩。依此,可以判定該股東為賀碩。
3.積金賬簿設立的時間為光緒二十四年正月,而示例4中記載的是賀碩參與亨豫昌、洪盛昌兩家商號入股的時間是在光緒二十三年,并且兩個商號的賬期都是三年,但賀碩對這兩家商號自己入股前的經營和分紅情況并沒有記錄。可見,積金賬簿是在光緒二十四年,賀碩參與設立洪盛裕入股合伙后新建立的賬簿,主要對三家商號及自己入股、分紅情況進行了記錄。
通過對上述相關內容分析可以判定,該積金賬簿實際上是股東賀碩記錄參與亨豫昌、洪盛昌、洪盛裕三家商號合伙、分紅等相關情況個人日用賬簿。它反映了晉商個人參與合伙的兩個特點:(1)資本投資的多元化。在賀碩參與三個商號合伙投資中,由于受行業及本地市場行情影響,資本分紅收益情況也會有很大差別。這其實降低了個人資本投資的商業風險,以便獲得最大收益。(2)股東對資本投資的負責性和謹慎性。本文中的積金賬簿雖然在光緒二十四年所立,但其詳細記錄了光緒十九年至光緒三十年間,三家商號設立和經營相關情況。這也為晉商個人參與商號的合伙和退伙提供了相關的決策信息。
三、賬簿所反映的股東合伙情況
(一)訂立契約是股東合伙的前提
晉商股俸制的商號治理結構都要通過訂立合伙契約的形式保障并實行。在商號訂立的合伙契約內容中規定了商號的股權結構,股東的進入與退出,經營權、歇業、重組等商號經營中的重要問題,明確了股東的權利和義務,也是一種管理制度上的保障。如亨豫昌所訂立契約規定“心投意合”“自立以后務要秉公無私,同心協力。日后蒙天賜利,按股均分”。這些都是對股東訂立合伙契約的基本要求,也是合伙設立商號的基礎。
積金賬簿中提到的“秉公無私,同心協力”“蒙天賜利,按股均分”“同財合伙仁義甚要”,這些看似普通的契約約定,實際都是晉商“合伙而商,朋和而利,互相信任,善始善終,同舟共濟”的商業文化體現[3]。從傳統儒家文化角度講,這些合伙契約的訂立,也體現出了儒家文化中的一種“中庸”思想。《中庸》云:君子和而不流,“中和”之起點在于“和”,由“和”而“中”。《左傳·昭公二十年》晏子謂“和如羹焉”,“羹”是由不同的味道調和到一起而得到統一之味。所以晉商合伙制中的“和”便是不同的股東,通過訂立契約形式達到彼此利益的和諧統一。
(二)股東及資本構成
從明清時期晉商合伙的整體情況來看,大多數合伙是由三個以上股東構成[4]。就積金賬簿的三家商號來看,每家股東都在十個以上。股東數量和資本的多少一般根據所設商號從事行業、經營規模、地區商業市場情況等方面而定。而商號中的銀股和身股所占的比例也不是固定的,也要根據所從事行業由股東協商確定。如表1是賬本中亨豫昌等三家商號在設立時股東及資本情況。
從表1中可以看出,亨豫昌中銀股資本最多,銀股所占比例最高;洪盛昌中身股股東數量最多,身股所占比例也最高,占到一半;洪盛裕中銀股股東數量雖然最多,達到10家,但資本錢數最少,身股雖只有1家,但占的股份比例較高。由此推測,三家商號的經營規模不是很大,店中掌柜、伙計應該都有頂身股加入。至于三家商號的銀股、身股比例的不同,應與經營行業及股東協商情況有關。
從股東的構成來看,亨豫昌、洪盛昌都有4家商號以銀股加入,所占銀股的股份最多。可見,在交邑以商號名義參與合伙的現象已經比較普遍。值得一提的是,洪盛昌入股的6家身股中洪盛當、牛履道、呂澎、王雁塔都占到一俸,石金鑲、賀敦也占到九厘。一般按照“股俸制”規定,頂身股最高者為掌柜(經理),一般為十厘,最多為一分二厘,最少八厘。協理、襄理為八厘、六厘、五厘不等。一般店員和初頂生意者,大多為二至三厘,以后每遇賬期,可增加一二厘,增至一股為止,稱為“全份”。因此,張志國應為亨豫昌掌柜。洪盛當因為也是洪盛昌最大銀股股東,又有“隨身股一俸”,可以推測其與洪盛昌之間應有較密切的業務關聯,洪盛當應是以“隨空人力”股進行參股的。洪盛裕因在洪盛昌后成立,所以洪盛昌也應該是“隨身人力”股。牛履道在洪盛昌“頂身股一俸”,其應為洪盛昌掌柜。但呂澎、王雁塔“身力”一俸,石金鑲、賀敦“身力”九厘,其身股也能如此之高,有待今后進一步分析研究。
(三)分紅及資本收益率
按照晉商“股俸制”的規定,一般商號資本由正本和副本兩部分構成。正本為商號最初成立時股東認購的資本,是股東的合約投資,沒有股息,只享紅利。副本由兩部分構成:一是東家、經理及占有頂身股的伙友遇賬期從分紅中提留部分存入號內;二是商號東家的存款,這部分副本不分紅,不得隨意提取,但可得利息。由于積金賬主要記載的是賀碩作為銀股股東參與入股、分紅情況的賬簿。因此,可以從賀碩參與合伙分紅的情況,分析其在三家商號的資本收益率等相關問題。
從光緒二十三年入股亨豫昌和洪盛昌,到光緒三十年在洪盛昌、洪盛裕分到最后一次紅利這段時間內,賀碩共在亨豫昌分紅1次;洪盛昌分紅3次,增股2次;洪盛裕分紅2次,增股1次。具體情況如表2。
由以上數據分析可以看出:光緒二十三年到光緒三十年,洪盛昌分紅錢數最多,資本回報率最高;洪盛裕其次;亨豫昌最低。可見,洪盛昌經營的花布生意是最盈利的,而亨豫昌經營的當鋪生意在光緒二十六年“虧本歇業”。光緒二十九年,東伙離事后改字號為亨豫乾。這也從側面反映了交邑本地一些行業的經營情況。
四、結語
積金賬簿作為晉商合伙制下的股東個人記賬日用賬簿,有其本身的特點和意義。
首先,積金賬是晉商個人參與多個商號合伙的情況下,用來記錄自己在各商號的權益得失的賬本。“積金”有積累財富的意思,它反映了晉商資本的多元化投資,以降低行業和地區商業風險,從而能獲得最大收益。
其次,積金賬中股東雖然在各商號入股時間不同,但股東都會從各商號設立之初,記錄其合伙經營狀況,體現了股東對資本投資的謹慎性和負責性。
最后,積金賬相對萬金賬來講,對晉商的合伙情況記錄并不全面,但積金賬也有其特殊的一面,比如在一定程度上,能更全面地反映某股東在不同商號的合伙情況,這對于今后從多方面研究晉商合伙制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 袁為鵬,馬德斌.商業賬簿與經濟史研究——以統泰升號商業賬簿為中心(1798—1850)[J].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2):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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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劉建生,劉鵬生.晉商研究[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601.
[4] 劉秋根.中國古代合伙制初探[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