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然
香港是大陸的一面鏡子,地產領域尤其如此。
上世紀50年代,香港人口翻倍增長,吸引大量資本涌入香港房地產市場,到1958年,全市場供過于求,最終導致地價、房價下跌了70%;
1965年春天,香港爆發銀行信用危機,大量地產公司倒閉,整個行業陷入危機之中,并且持續了四五年之久;
1974年,剛剛從上一輪危機中復蘇沒多久的香港樓市,又遭遇了世界經濟史中最嚴重的一次石油危機,這次危機導致香港股市暴跌,進而引發房地產市場的全面調整,下跌40%左右;
1982-1983年,香港市場再度全面崩潰,樓價比1981年下跌了60%,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世界性的經濟波動,以及中英香港問題的談判。
上世紀90年代,“東方之珠”的鼎盛時期,那個令無數國人魂牽夢繞的摩登都市,國際游資和各路炒家蜂擁而至,使香港房地產價格不斷攀升,嚴重脫離了當地居民的購買能力。在香港回歸之前,1997年房價相比1985年時漲價10倍左右,泡沫最終在回歸的歌聲中破滅。到2003年幾年的時間里,香港地價、房價累計下跌超過70%。
在港島百年發展歷程中,累計發生的地產危機大大小小不計其數,這也是目前中國人最擔心的風險之一。但除了2008年,大多數人尚未真正經歷過房價巨幅下跌的痛苦。
發生在香港的這一次次腰斬,幾乎是人們能夠想到最慘痛的局面。但穿透這些殘忍而真實的歷史現實,我們能夠發現一系列熟悉的名字,經歷多次周期輪回,直到今天仍然活躍在香港乃至全中國的地產行業之中:長和、新鴻基、恒基、新世界、九龍倉。
不論香港地產市場行情如何巨幅波動,這些千億港幣級別的龍頭房企仍然屹立不倒。送走了一輪又一輪的小地產商和炒房客之后,他們的傳奇經歷仍在延續。
截至2018年12月15日收盤,香港最大的開發商、以房地產為核心業務的長和實業(00001.HK)市值3053.95億港元,新鴻基地產(00016. HK)市值3288.10億港元,恒基地產(00012.HK)1757.39億港元,新世界發展(00017.HK)1097.52億港元。如果有投資者在1988年底買入這些公司的股票,都可以獲得10倍左右的收益。
香港這面鏡子背后,是大陸仍顯稚嫩的地產市場。
有香港“四大家族”之稱的地產巨頭,絕大多數業務都停留在香港市場,內地雖然有所布局,但在營收、利潤方面,相比內地行業龍頭都有不小的差距。
但如果從利潤、市值等多種角度觀察,可以發現,這些香港地產龍頭的盈利能力、多年來的市場表現,甚至要強過坐擁14億人口、960萬平方公里龐大市場的內地房企。
香港的房地產市場是大陸的一面鏡子。之所以這樣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大陸房產市場幾乎完全照搬的香港模式,從土地的公有制,到土地拍賣的政府拍賣制度,到預售制度、按揭制度,大陸市場幾乎完全“照貓畫虎”,創造出了一個源于香港、數百倍于香港的龐大市場。

經過20多年的模仿、發展、創新,大陸房地產市場也經歷了幾次波折,也產生了自己規模龐大的龍頭企業,包括萬科、恒大、碧桂園、保利在內的大型企業,占據了行業內越來越大的市場份額。
坐擁如此之大的地產市場,享受20年房價上漲的紅利,內地龍頭房企的市場表現,相對“四大家族”卻仍有差異。截至12月15日收盤,市值最高者中國恒大(03333.HK)3261.9億港元,萬科(000002.SZ)3102億港元,碧桂園(02007.SZ)2073.6億港元,融創中國(01918.HK)1202.57億港元。
雖然這些企業的市值超過了新世界、超過了九龍倉,恒大甚至一度超越了長和、新鴻基,但以整個中國大陸的龐大市場來衡量,這仍然是一個談不上龐大的數字,因為長和、新鴻基幾乎以一島市場的利潤與市值,便能夠抗衡任何一家大陸地產龍頭。
香港這面鏡子背后,是大陸仍顯稚嫩的地產市場。
周期的輪回,讓數以千計的香港地產商離開市場,讓長和、新鴻基們由小變大,由弱到強。每一次行情腰斬之后,他們都能找到更好的發展機遇。到今天,甚至新世界和九龍倉也顯露疲態,五大龍頭正在向三大巨頭的局面轉變。
而恒大、碧桂園和萬科,在大陸龐大市場需求的支撐下,幾乎沒有面對過周期考驗。他們更加擅長的是和各種央企、小型民企激烈競爭,在一輪一輪的競拍中盡可能拿地,再用最快的周轉速度筑成房屋,迅速回籠資金,以避免更加高額的財務成本。
在這種局面下,大陸地產企業的盈利能力,始終無法和香港同行相提并論。
只有在戰勝那些最殘酷、最嚴苛環境的挑戰之后,才能最終淘汰更多對手,將盈利能力提升至香港老前輩的水平。
2017年,長和營業總收入2485.15億港元,其中歸母凈利潤351億港元,銷售毛利率52.57%;新鴻基地產2017財年獲得782.07億港元的營業收入,帶來了417.82億港元的凈利潤,銷售毛利率48.91%;恒基地產毛利率47.96%,新世界發展則為33.88%。而坐擁更加龐大營業收入的大陸房產企業,在盈利能力的表現方面則要遜色得多:中國恒大營業總收入3724.89億港元,但歸母凈利潤384.11億港元,毛利率36.09%,凈利率更是只有11.90%;
碧桂園營業總收入2728.25億港元,毛利率從2013年的30.26%,下降到2017年的25.91%,凈利率則是從2013年的14.11%下降至目前的12.61%;
毛利率最高的萬科,也只有34.10%,保利地產憑借著超低的融資成本,也才在2017年把毛利率做到31.05%。
毛利率直接反應企業的獲利能力,和全行業的競爭環境,顯然大陸地產市場的競爭強度遠遠超過香港。盈利能力上的差異,導致坐擁龐大市場的大陸龍頭房企,在市值表現上只能和香港地產龍頭保持同一水準。
能夠以更低的競爭強度占據高地價、高房價的香港房地產市場,讓“四大家族”收獲到了令大陸同行艷羨的盈利能力,同時也給這些外表光鮮、內心焦慮,極度渴望利潤的大陸地產龍頭指明了清晰的方向:
只有進一步提升行業的集中度,才能夠有機會降低行業的競爭強度,進而在更低的競爭環境下,收獲更高的毛利率、更強的盈利能力。
國內房企雖尚未經歷過大幅度的房價暴跌,但中小型企業遭遇的兩個致命因素打擊,也足以讓其退出市場:地價過高、融資渠道收窄和財務成本高企。
曾經的地產商可以輕松的通過抵押地產,在金融機構處獲得融資,催生出無數小型地產商,但如今這些野蠻生長的中小企業正在高地價的沖擊下退潮。當一幅地價可以超過一家企業的全部身家,很顯然這生意就沒法做了。更何況,想借錢買地都變成了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2012年以來,隨著房價的波動上漲,地產行業產業集中度不斷提升,然而和香港市場仍然有著極大的差距。1950年代,港島區區一隅,地產商的總數量就有500-600家之多。但在2016年,最大的四家地產商就已經占據了行業33%的市場份額。
大陸房地產市場價格當然不可能漲到香港的程度,那么龍頭房企想要獲得更高利潤,便更加有賴于產業集中度繼續提升。維持高位的房價、緊張的資金供給,仍在推動這個趨勢不斷向前。
但僅僅依靠這兩點來出清中小房企顯然不夠。迄今為止,大陸地產市場仍然沒有經歷過大規模周期下行的洗禮。而這正是香港、美國市場地產龍頭之所以成為龍頭的基礎,是他們歷經多年發展,最寶貴的經驗財富。
對于恒大、萬科和碧桂園們來說,只有在戰勝那些最殘酷、最嚴苛環境的挑戰之后,才能最終淘汰更多對手,將盈利能力提升至香港老前輩的水平。
美國房地產專家霍伊特經過多年的研究之后發現,在他所調查的103年地產行業的波動變化過程中,從繁榮到衰落的起落一共經歷了5-6次,也就是說,大約每20年,地產行業就會經歷一次比較完整的輪回。
20年并非是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標準數字,各個行業、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具體情況各有不同。但可以確定的是,只有很少的企業能夠多次戰勝并且利用這種行業波動的規律。
對投資做個比喻,它不應該是拍攝一張照片,而是一部電影。
最終的結果,就是每一次產業由繁榮到衰退的輪回,都會導致更多的企業退出市場,產業集中度波動式提升。這個規律不僅體現在香港和大陸的房地產行業,還體現在絕大部分行業的發展歷程當中。
曾經的航空公司被巴菲特視為不值得投資行業的典型,從1979-2010年,激烈的競爭讓美國航空業凈虧損518億美元。而從2011-2016年,全行業轉而盈利594億美元,在這期間航空產業格局大變,企業數量從幾十家降低到八九家,再整合為4家。
目前巴菲特已持有相當數量的航空股股票,并仍在不斷增持。能夠讓巴菲特改變主意并且賺取超額利潤的原因,正是美國航空產業不斷提升的產業集中度,和隨之而來的盈利提升。
在中國市場中,家電則是另一個歷經多輪周期,從過剩走向集中的典范。海爾、美的、格力在家電行業40年的發展歷程中,戰勝了成百上千的競爭對手,最終成長為千億級行業寡頭。
對于二級市場的投資者來說,這是一個創造財富的過程。2013年,美國私募巨頭KKR斥資34億元投資青島海爾,到2018年5月,KKR分三輪套現共計50億元,最終這筆投資的累計浮贏超過80億元。
這筆投資的主角、KKR的創始人之一亨利·賈維斯曾經說,如果對投資做個比喻,它不應該是拍攝一張照片,而是一部電影。因為它不是短線的,你必須要考慮企業會如何持續發展。
對于投資人來說幸運的是,和好萊塢大片的情節一樣,不論是航空產業、家電公司,還是香港、中國大陸的地產行業,其發展進程都并非毫無章法,而是在千變萬化的表象背后,隱藏著清晰明確的模式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