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燦新
摘要:《詩經》是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以藝術的形式顯現了周代時期的政治倫理思想。其主要表現為:政治倫理的最高依據是天命民意,政治倫理的根本要旨是德治善政,政治倫理的核心理念是愛國忠君。此外,《詩經》大力倡導和高度贊美了勤政安民、正直、大度、善良、莊重等政治美德,同時,還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了統治階級對百姓殘酷剝削、不勞而食、昏庸無道、瀆職懶政、任用小人、荒淫無恥、貽害百姓等丑惡德性和行徑。直至今日,《詩經》對于推進政治倫理建設乃至文化建設都有著重要啟示。
關鍵詞:詩經;政治倫理思想;啟示
中圖分類號:B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494(2019)02-0012-07
《詩經》是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采錄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期的詩歌作品,上下跨度約五六百年。詩經在內容上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風》是周代各地的歌謠;《雅》是周人的正聲雅樂;《頌》是周王庭和貴族宗廟祭祀的樂歌。《詩經》內容十分豐富,反映了勞動與愛情、戰爭與徭役、壓迫與反抗、風俗與婚姻、祭祖與宴會,甚至天象、地貌、動物、植物等方方面面,是周代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在這些豐富的內容中,以藝術的形式顯現了周代時期的政治倫理思想。
一、政治倫理的最高依據:天命民意
中國至少從第一個朝代——夏朝起,就已經有了較為明確的天命觀念。中國第一部古典文集和最早的歷史文獻《尚書》(《尚書》記述自堯舜到夏商周,跨越兩千余年,比《詩經》所記載的五六百年要早一千五百多年。)記載,夏啟殺死了原本由禹禪讓為王的伯益即位后,在鈞臺大宴各部落的首領,以期獲得聯盟各部落對他地位的承認。有扈氏對夏啟破壞禪讓制的做法十分不滿,堅決不出席鈞臺大會。于是,夏啟調動軍隊對有扈氏進行征伐,大戰于甘。戰前,夏王啟在誓師大會上說:“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啊!六軍的將士們,我告誡你們:有扈氏上不敬天象,下不敬朝臣,因此,上天要斷絕他的國運。現在我只有奉行上天對他的懲罰。)從而申明其征伐的合法性。當商王湯討伐夏桀在作戰前動員時也對將士們說:“格爾眾庶,悉聽朕言,非臺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警告你們諸位,都聽我說。不是我小子膽敢犯上作亂!因為夏王罪孽深重,天帝命令我去討伐它。)強調國家興亡在于天命,天命是政治倫理的最高依據。周朝取代了商朝之后,不僅繼承了以往朝代的天命觀念,而且進一步革新了舊的天命觀,確立了順民意的新天命觀。
《詩經·大雅·文王》指明:“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岐周雖是舊邦國,承受天命建新朝。)周之所以代商而立,當為天命。上帝又為何予周承天命,而實乃上帝洞察民意。順民意安民心者則受天命。故《詩經·大雅·皇矣》詩云:“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帝遷明德,……受命既固。”(天帝偉大又輝煌,洞察人間眼明亮。監察觀照地四方,以求人民得安定。……天帝遷來明德君,……受命于天固安穩。)這種上帝體察民意,以授天命,民意即天命的思想,在《尚書》中就已比比皆是。《尚書·皋陶謨》說:“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上天的視聽依從人民的視聽。上天的賞罰依從人民的賞罰。天意和民意是相通的,要謹慎啊,有國土的君王!)《尚書·泰誓》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上天的看法,出自我們人民的看法,上天的聽聞,出自我們人民的聽聞。)由此,事實上民意成為了政治倫理的最高依據。
既然民意成為了政治倫理的最高依據,民意即天命,而民意可變,天命也就可變。因此,《詩經·大雅·文王》明確指出:“天命靡常。”天命是變動的,變動的直接依據則是君王的政德。因為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以農立國,農民成為國家的根本,君王對待農民的態度也就決定了農民對待君王的態度。因而能夠“求民之莫”,就是最重要的政德。周人滅商,西周統治者雖還需要利用“天命”的至高權威性來論證其政治統治合法性,但他們更多地看到了這種“順民意安民心”政德在朝代更替中的關鍵作用。統治者是否有德恤民。是者,天助之;否者,天棄之。《尚書·蔡仲之命》就說:“皇天無親,唯德是輔。”上帝是公平的,也是主持公平正義的,他只對有德的人予以輔佐和保佑。而“德”本是“天德”,即是上天立下的道德準則。上天監察世間統治的好壞,就拿這個標準去衡量。天成為人世間王權的監督者。一個明德的君王,上天才會把天命交給他。既然“穆穆文王,于緝熙敬止。”(文王莊重而恭敬,光明正大又謹慎。)所以,“假哉天命,有商孫子。”(偉大天命所決定,商的子孫成周臣。)周之所以得天下,完全是周王有著良好的政德。
二、政治倫理的根本要旨:德治善政
既然天命來自民意,民意依據于政德。唯有良好的政德,才能有擁戴贊美政府的良好民意;反之,政德的敗壞,必然導致反抗乃至推翻統治者的民意。《尚書·湯誓》就曾說:“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日:‘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王耗盡民力,殘酷剝削夏國人民,使廣大民眾危困而不愿擁護。他們咒罵夏王說:“這個太陽什么時候消失呢?我們愿意同你一起滅亡!”)而良好的政德,直接體現在統治者的德治善政上。《詩經·大雅·皇矣》如此贊美周成王的德治善政道:“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右命之,白天申之。”(豐度翩翩而又快樂的周王,擁有萬眾欽仰的美好政德。您順應老百姓也順應貴族,萬千福祿自會從上天獲得。上天保護您恩佑您授命您,更多的福祿都由上天增設。)《詩經·大雅·皇矣》還這樣贊美周的祖先王季的德治善政道:“維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比。”(這位王季好祖宗,天帝度知其心胸。靜修品德清又正,能察是非美德行。能明是非分善惡,師長國君雙兼容。統領如此大邦國,能順民情善政頌。)
事實上,德治的傳統從《尚書》看來至少從堯帝起就開始了。《尚書·虞書·堯典》這樣贊美堯帝說:“日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查考往事,帝堯名叫放勛,他恭敬節儉,明察四方,善理天下,道德純備,溫和寬容。他忠實勤奮,又能舉賢讓能,重用人才。他的德名光輝普照四方,甚至于天地上下。他能發揚大德以身作則,使氏族親密和睦;各族和睦以后,又辨明彰顯朝中百官,協助處理他們的職守;百官和諧了,進而團結協調萬邦諸侯,天下眾民因此也就相遞變得友好和睦起來。)然而,只有到了西周周公旦時,德治的思想才真正形成。周公提出了以敬德保民為核心的德治思想。既然“天命靡常”,“皇天無親,唯德是輔”,那么,要想“永言配命”,就必須施行德政;而德政的根本在于“保民”。西周統治者從夏商覆滅的歷史教訓中看到,夏商之所以失去天下,最根本的就是失去民眾的支持。《詩經》既然以藝術的形式反映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期的社會狀況,也就必然反映了以西周周公旦為代表的德治思想。故《詩經·大雅·文王》詩云:“穆穆文王,于緝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孫子。……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命不易!”(文王風度莊重而恭敬,行事光明正大又謹慎。偉大的天命因此決定,商的子孫成了周屬臣。……殷商未失民心時,也能與天意相稱。應該以殷為戒鑒,天命不是不變更。)如對民眾實行暴政,就是失德;失德必然失民,失民必然失天下。因此,要“永言配命”,就要順民意安民保民。
實行德治善政最根本的是“顯顯令德,宜民宜人。”(擁有萬眾欽仰的美好政德,善于順民也善于安民。)而“顯顯令德,宜民宜人”,首先君王要勤政愛民、君臣和諧而使民得以休養生息。《詩經·大雅·假樂》云:“之綱之紀,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塈。”(貴為天子擔得起天下綱紀,讓身邊大小臣工得享安逸。天下諸侯大小臣工和士子,也都熱愛擁戴著周王天子。正因為您勤于政事不懈怠,使天下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而休養生息的第一要務就是“以莫不庶。……以莫不增。……民之質矣,日用飲食。”(各地產物都富庶。……收成沒有成。……人民平靜能安居,日常飲食也不差。)堅決反對不顧百姓死活的昏君與奸臣。《詩經·國風·陳風·墓門》激憤地唱道:“墓門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國人知之。知而不已,誰昔然矣。墓門有梅,有鶚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訊之。訊予不顧,顛倒思予。”(你家墓道門前長滿酸棗枝,揮動起鐵斧就可以鏟除掉。你這壞了良心的昏庸君啊,全國上下誰不知哪個不曉!知道了你也不肯懸崖勒馬,這些罪孽也不是一天所造!你家墓道門前長滿酸棗枝,有群夜貓子棲落在枝頭叫。你這壞了良心的奸佞臣啊,聽我們唱起民謠把你警告!唱歸唱你根本不聽這一套,被打倒了才想起咱的忠告!)其次,要實行無為而治,使百姓安心生活。《詩經·國風·王風·兔爰》反映了民眾的強烈愿望:“尚無為;……尚無造;……尚無庸。”(人們不用服兵役;……人們不用服徭役;……人們不用服勞役。)由此,人民才能在太平無為的社會環境中好好生活。
要實行德治善政,永保天命,統治者還必須重視修德,以身作則。《詩經·大雅·文王》就強烈地意識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念到先祖德服人?還要繼續修德行。永遠修德配天命,以求多種好福分。)只有修身養性,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詩經·大雅·思齊》:“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文王孝敬順祖宗,祖宗神靈無所怨,祖宗神靈無所痛。示范嫡妻作典型,示范兄弟也相同,治理家國都亨通。)這一思想,早在堯舜時代就有了。《尚書·堯典》記載:堯帝在整飭百官時,讓大臣舉薦修德賢良者。大臣放齊推薦了堯帝之子丹朱,堯帝否定道:“他缺乏德行且心地兇狠,不行!”。大臣驩兜舉薦了共工,堯帝也否定道:“他花言巧語,陽奉陰違,貌似恭謹,而氣焰很高。”后來,堯帝年歲已高,他對“四岳”說:“四方諸侯之長!我在位七十年,你們能用我之命,升任我的帝位吧!”四岳推辭道:“我們德行鄙陋,不配升任帝位。”然后推薦了虞舜:“瞽子,父頑,母囂,像傲;克諧以孝,蒸烝義,不格奸。”(虞舜是樂官瞽叟的兒子。其父親心術不正,后母說話不誠,弟弟傲慢不友好,而舜能同他們和諧相處。因他的孝心醇厚,治理國務不至于壞吧!)于是,堯帝決定試用虞舜。到了西周周公時,這一思想已經成型。在周公看來,既然“皇天無親,唯德是輔”,要想“祈天永命”,必須“以德配天”;而要“以德配天”,就必須重視修德:“丕惟日: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茲亦惟天若元德,永不忘在王家。”(你們要能夠長期地觀察自省,所作所為就能合于中正的美德。……只有這樣你們才配奉行上天所贊賞的大德,才能保有周天子所賜的祿位和功業。)
三、政治倫理的核心理念:愛國忠君
雖然堯帝還處于原始社會的部落聯盟時期,還沒到真正的“國家”階段,但已經有了“萬邦”與“天下”觀念,并追求“協和萬邦”與“天下一統”的和諧局面。從《尚書》中我們發現,最早最顯著的愛國主義意識,是“協和萬邦”與“天下一統”觀念。“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各族政事辨明了,又協調萬邦諸侯,天下眾民因此也就相遞變得友好和睦起來。)這種觀念到了夏商周時期,這種觀念已經明確化。《尚書·五子之歌》篇說:“明明我祖,萬邦之君。”《尚書·武成》篇日:“垂拱而天下治。”這些觀念,在《詩經》中也鮮明地反映出來。《詩經·國風·曹風·下泉》:“冽彼下泉,浸彼苞蓍。愾我寤嘆,念彼京師。……芃芃黍苗,陰雨膏之。四國有王,郇伯勞之。”(寒涼的泉水在下汩汩涌動,叢叢筮草被淹沒在寒水流。一覺醒來我總是哀聲嘆氣,深深懷念昔日里故都神游。……那時節黍苗青青多么繁茂!滋潤它們的自有雨順風調。四方的諸侯都來朝見天子,賢德高貴的郇伯親切慰勞。)
家國天下觀念的形成,導致了樸素的愛國主義精神的萌生。這種相互的愛國主義精神,其一表現為對祖國的熱愛與懷念和對國運的憂心之情。《國風·邶風·泉水》就反映了這種深切情感:“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靡日不思。”(泉水淚淚流不息,還是回歸入淇水。懷念衛國我故鄉,沒有一天不在想。)《國風·鄘風·載馳》也同樣反映了這種情感:“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既不我嘉,不能旋濟?視爾不臧,我思不閟。”(竟然不肯贊同我,哪能返身回許地。比起你們心不善,我懷宗國思難棄。竟然沒有贊同我,無法渡河歸故里。比起你們心不善,我戀宗國情不已。)其二表現為對祖國誓死捍衛的堅強意志。《詩經·小雅·六月》:“王于出征,以匡王國。……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周王命我去出征,輔佐天子保家邦。……將帥嚴謹兵紀強,同心協力報邊防。同心協力報邊防,安定國家民安康。)其三表現為強烈的媚君忠職意識。《詩經·國風·鄭風·羔裘》:“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穿著潤澤羔皮襖,為人正直又美好。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怕犧牲為君勞。)君王為天子,君王就是國家的代表,愛國必須忠君,忠君必須忠于職守。故《詩經·小雅·十月之交》詩云:“黽勉從事,不敢告勞。……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盡心竭力做公事,辛苦勞煩不敢言。……只要周朝天命在,不敢效友茍偷安。)
四、政治倫理的重要美德
既然“皇天無親,唯德是輔”,那么,要想“永言配命”,就必須施行德政;要施行德政,必須要有相應的政治美德。在《詩經》中,我們可以看到,它一方面大力倡導與高度贊美了優良的政治德性;另一方面,它對對許多丑惡的政治行為予以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
首先,它大力倡導與高度贊美了勤政安民的德性。根據《尚書》記載,從堯舜到大禹,都具有勤政安民的政治美德。堯帝在位,“允厘百工,庶績咸熙。”意即堯帝勤勉切實地整飭百官,把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舜能繼堯之帝位,不僅在于孝德出眾,還在于他勤政安民的政德出眾。舜被堯帝提拔上任后,忠于職守,勤勉工作,不負眾望。《尚書·堯典》記載:“帝曰“‘欽哉!‘慎微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大意是說,堯帝對舜講,要忠于職守啊!
舜慎重地推行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種倫常禮教,百姓順從。舜總理百官,百官承順。舜迎接四方賓客,賓客肅然起敬。舜巡守山林,暴風雷雨也不迷誤。大禹之所以被舜選定,是因大禹治水有方,勤勉努力,三過家門而不入。當舜帝詢問大禹治水有方的“秘密”時,大禹答日:“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啊!帝,我有什么好說的呢?我只想著每天努力不懈地工作罷了。)到了周朝,對勤政安民的政治美德的倡導與贊美則已經達到了比較自覺的地步。在《尚書·洪范》中就記載:武王滅商,問箕子治國之道。箕子說,治國之道有九章,其中第三章,要勤勉努力地辦好八項政務。故《詩經》也對勤政安民的政治美德大力倡導與贊美。《詩經·大雅·械樸》就大力歌頌了周文王勤政安民等的政治美德:“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詩經·大雅·假樂》也高度歌頌了周成王勤政安民等的政治美德。“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不解于位,民之攸塈。”(上天喜愛那成王,美好政德顯輝光。善于安民善用人,……勤于政事不懈怠,天下百姓得安心。)
此外,還倡導與高度贊美了正直、大度、善良、莊重等政治德性。《國風·鄘風·定之方中》贊美衛文公“匪直也人,秉心塞淵。”(他是正直有為人,內心充實又深沉。)《國風·衛風·淇奧》則贊美衛武公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看那淇水彎彎岸,碧綠竹林片片連。高雅先生是君子,學問切磋更精湛,品德琢磨更良善。神態莊重胸懷廣,地位顯赫很威嚴。高雅先生真君子,一見難忘記心田。)《國風·曹風·鳲鳩》也這樣稱頌君子的善良品性:“鳲鳩在桑,其子在榛。淑人君子,正是國人,正是國人。胡不萬年?”(布谷鳥在桑林筑巢,小鳥翻飛棲息叢莽。品性善良的好君子,百姓敬仰作為榜樣。百姓敬仰作為榜樣,怎不祝他萬壽無疆。)
《詩經》在大力倡導與高度贊美優良政治德性的同時,也對許多丑惡的政治行為和政治德性予以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
一是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了統治階級老爺們對百姓殘酷剝削和不勞而食的丑惡行徑。《國風·魏風·伐檀》云:“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困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砍下檀樹做車輪啊,棵棵放倒河邊屯啊。河水清清起波紋啊。不播種來不收割,為何三百捆禾要獨吞啊?不冬狩來不夜獵,為何見你庭院掛鵪鶉啊?那些老爺君子啊,可不白吃腥葷啊!)《國風·魏風·碩鼠》則把統治階級喻為偷糧的大田鼠,并發誓要到沒剝削的樂土去:“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大田鼠呀大田鼠,不許吃我種的黍!多年辛勤伺候你,你卻對我不照顧。發誓定要擺脫你,去那樂土有幸福。那樂土啊那樂土,才是我的好去處!)
二是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了統治者昏庸無道、欺壓百姓丑惡德性與行徑。《國風·陳風·墓門》怒吟道:“墓門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國人知之。知而不已,誰昔然矣。墓門有梅,有鶚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訊之。訊予不顧,顛倒思予。”(墓道門前滿酸枝,揮動鐵斧可鏟除。壞了良心昏庸君,全國上下誰不曉!不肯懸崖猛勒馬,罪孽深重長昔造!墓道門前長酸枝,有群夜貓棲枝頭。壞了良心奸佞臣,唱起民謠來警告!可你根本不聽勸,倒臺方想咱忠告!)
三是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了從政者瀆職懶政、任用小人、貽害百姓的丑惡德性與行徑。《小雅·節南山》怒斥云:“弗躬弗親,庶民弗信。弗問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無小人殆。瑣瑣姻亞,則無膴仕。”(你貴為太史卻不親政勤政,已經失去天下百姓的信任!你對朝政也總是不聞不問,不要再欺哄瞞騙至德圣君!你就該靜心執政莫再發昏,不要再委政小人危及國運!那些委瑣宵小的裙帶姻親,就不該教他做高官厚祿人!)《小雅·十月之交》也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了從政者任人唯親、貽害百姓的丑惡行徑:“日月告兇,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皇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維宰,仲允膳夫。粟子內史,蹶維趣馬。楀維師氏,醯妻煽方處。”(日食月食示兇兆,運行常規不遵照。全因天下沒善政,空有賢才用不了。……皇父顯要為卿士,番氏官職是司徒。冢宰之職家伯掌,仲允御前做膳夫。內史聚子管人事,蹶氏身居趣馬職。楀氏掌教官師氏,美妻惑王勢正熾。)
四是猛烈譴責與無情鞭撻了從政者荒淫無恥的丑惡德性與行徑。《國風·陳風·株林》中這樣諷刺陳靈公淫于夏姬道:“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為何要到株林去?那是為了找夏南。不是為到株林玩,而是為了找夏南。)《國風·齊風·敝笱》中也猛烈諷刺文姜返齊荒淫無恥的穢行:“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破爛魚簍在魚梁,魴魚鰥魚不慌張。文姜回轉齊國去,仆從多如云一樣!)《國風·陳風·宛丘》中也如此諷刺從政者的淫行:“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你是那么的放蕩,在那宛丘的高地上。雖然你也有熱情,可是并沒好聲望。)
《詩經》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孔子曾概括《詩經》宗旨為:“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并認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孔子十分重視《詩經》,把它作為教育弟子的“教科書”,以作為立言、立行的標準。先秦諸子中,孟子、荀子、墨子、莊子、韓非子等人在說理論證時,也都引述《詩經》中的句子以增強說服力。至漢武帝時,《詩經》被儒家奉為經典,成為《六經》及《五經》之一。正因此,《詩經》以“詩言志”,其中許多思想特別是政治倫理思想對后來中國思想文化的發展影響甚大。
五、幾點啟示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民族有著深厚文化傳統,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體現了中國人幾千年來積累的知識智慧和理性思辨。這是我國的獨特優勢。中華文明延續著我們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也需要與時俱進、推陳出新。”《詩經》是中華文明發展史上最早最重要的古典之一,其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無論是思想還是精神,都予中華文明的發展影響巨大。直至今日,還給我們的政治倫理建設乃至文化建設以重要的啟示。
其一,政治倫理建設,不僅需要理論上的深耕細作,還需要傳播上的生動活潑。政治倫理建設無疑需要其理論的正當性、合理性、科學性和系統性。只有這樣,政治倫理建設方能立于堅實的理論基礎之上。但是,只有通過民眾喜聞樂見、生動活潑的傳播形式,才能接地氣,才能被廣大民眾所熟知、所接受、所認同,從而形成一種具有廣泛民眾基礎的政治倫理生態,政治倫理建設才能有堅實的實踐基礎。從《詩經》開始或至少以《詩經》為標志,中國開創了“詩言志”的歷史傳統,以詩詞歌賦這一民眾喜聞樂見、生動活潑的傳播形式,去傳播政治倫理等價值觀念,使真善美的價值追求成為中華民族的主旋律。因此,我們今天要實現馬克思主義政治倫理的大眾化,就應當傳承這一優良歷史傳統,運用文學藝術形式去唱響當代中國政治倫理的主旋律。2016年,在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國作家協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式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廣大文藝工作者要把握時代脈搏,承擔時代使命,聆聽時代聲音,勇于回答時代課題。要把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根本任務,堅定不移用中國人獨特的思想、情感、審美去創作屬于這個時代、又有鮮明中國風格的優秀作品。要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用生動的文學語言和光彩奪目的藝術形象,裝點祖國的秀美河山,描繪中華民族的卓越風華,激發每一個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和國家榮譽感。”
其二,政治倫理正當性的價值根基:從民本主義到以人民為中心。在改革開放前,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以農耕為主的農業國家,農民占有這個國家人口的絕大多數。農業、農民是傳統時代國家的根基。因此,自古以來,統治階級(者)都在不同程度上意識到人民對于一個政權的正當性、合法性及其穩固的重大價值。至少,以民為本的意識在堯舜禹以來,特別是周朝以來就逐漸形成了。《尚書》記載:堯以仁德治民,“黎民于變時雍。”故其“殂落,百姓如喪考妣。”舜時,皋陶告誡說:“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至周代,就已經明確提出了民本主義思想:“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詩經》正是在此基礎上,以詩歌的形式表達了其濃厚的民本主義政治倫理思想。可以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無疑是社會歷史發展、政權更替的基本規律。雖然民本主義思想一直在中國傳統社會里流傳了幾千年,但是,其本質上是以封建帝王為代表的統治階級,將民眾看作為政權的基礎,要“保民而王”,利用民眾力量為其統治效勞,民眾只是其奪取政權和鞏固政權的工具而已。只有伴隨著無產階級的出現,馬克思主義的誕生,以中國工人階級為階級基礎,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中國共產黨,才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實現民本主義的革命,第一次將人民作為服務的對象而不是統治的對象,第一次將人民的根本利益作為全部政治活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毛澤東同志早在1941年就指出:共產黨是為民族、為人民謀利益的政黨,它本身絕無私利可圖。1944年,毛澤東同志又以《為人民服務》為題,全面闡明了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革命隊伍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自此,中國共產黨黨章就明確規定:黨的最高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與時俱進地指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是決定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根本力量。必須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把黨的群眾路線貫徹到治國理政全部活動之中,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依靠人民創造歷史偉業。”
其三,治國安邦,既要實現德治,也要實現法治,將以德治國與依法治國相統一。從《尚書》中可以看到,德治至少從堯帝起就開始了。到了周朝,德治思想與傳統已經基本形成。《詩經》中也反映了這一政治倫理思想。但自古以來,德治并沒有排斥“法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我國歷來就有德刑相輔、儒法并用的思想。”《尚書·堯典》記載:堯帝讓舜接班,舜不僅“慎微五典,五典克從”,而且還“象以典刑,流宥五刑”。當然,傳統中國社會是以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為經濟基礎,以家國同構、家國一體為社會政治基礎。因此,“德主刑輔”的治國模式適應了當代社會發展的需要。當然,中國古代的“法治”,實質為君主個人的集權統治,要求君主們要不擇手段,以法律的威嚴鎮壓群臣百姓,以達到鞏固王權統治,建立高度集中的封建集權國家的目的。而現代法治是一種貫徹法律至上、嚴格依法辦事的治國原則和方式。它要求作為反映社會主體共同意志和根本利益的法律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并在全社會得到有效的實施、普遍的遵守和有力的貫徹。如今,中國社會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經濟基礎,以公民社會為政治基礎。因此,治國安邦必須實現依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相結合。2016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七次集體學習時就指出:“法律是準繩,任何時候都必須遵循;道德是基石,任何時候都不可忽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我們要把依法治國基本方略、依法執政基本方式落實好,把法治中國建設好,必須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使法治和德治在國家治理中相互補充、相互促進、相得益彰,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其四,要高度重視傳承古代中國政治倫理美德。我們無論是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政治倫理理念,還是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都離不開廣大從政者尤其是領導干部的政治倫理美德培育。無論是堯舜禹時代,還是夏商周時期,在“德主刑輔”的治國模式下,我國歷來都十分重視政治倫理美德的養成。《詩經·大雅·文王》就強烈地意識到:要實行德治善政,永保天命,統治者還必須重視修養己德,以身作則。這一思想,事實上早在堯舜時代就有了。無論是在堯選取接班人還是舜在選取禪讓對象時,都把是否有德放在首位。在《詩經》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它不僅弘揚了這一思想,而且還突出倡導與高度贊美了相應的優良政治德性:如愛國情懷、勤政安民的政治美德:“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被之僮僮,夙夜在公。”[2伽以及正直、大度、善良、莊重等政治德性。這些優良的政治倫理美德,迄今為止依然是廣大干部應當具備的重要德性。2012年11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外記者見面會上發表講話時就提到:我們一定要始終與人民心心相印、與人民同甘共苦、與人民團結奮斗,夙夜在公,勤勉工作,努力向歷史、向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習近平總書記還將前人的思想探索與走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新實踐相結合,提出了黨政干部尤其是領導干部的政治德性要求。“概括起來說,好干部要做到信念堅定、為民服務、勤政務實、勇于擔當、清正廉潔。”n叫在習近平總書記看來,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要重視政治倫理美德的培育,是因為“德,不僅是‘立身之本,而且是‘立國之基。”它直接關系到人民的幸福,國家和民族的興旺發達,偉大中國夢的順利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