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三個方面分析了戲劇作品《老婦還鄉》的道德批判。作品本身包含了深刻的道德訴求和反思,在這樣一個復仇故事中,事件的三方主體各自的善惡應該何從分辨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在明確了善惡之后,做出進一步的道德思考也符合文學作品在道德層面上的追求。同時這部作品的道德評判是有其符合文學特征的方式的,諷刺的手法、怪誕的風格作為劇本獨特的寫作風格,也為其實現道德批判提供了最佳的形式。
【關鍵詞】老婦還鄉;善惡;思考;寫作手法
【中圖分類號】G623.3 【文獻標識碼】A
迪倫·馬特的代表作品《老婦還鄉》是一個道德意識頗為復雜強烈的劇本,文學并不會做出直接的道德評價,而且文學中的道德判斷常常是以情感判斷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劇作本身展現了一個金錢與人道德較量的情境,道德價值值得我們思考。
一、對善惡的分辨——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
先拋開怪誕的成分,老婦克萊爾儼然一位審判者。在市民們的翹首企盼中她猝不及防地降臨,帶著可以改變居倫城的財富,恰如一位命運審判者。面對破敗的城市,她愿用十億為自己曾經遭遇的罪行討回公道。可是克萊爾要求的正義,是用一宗罪行去補償另一宗罪行,在她的提議被當機立斷地回絕后,她將處置伊爾的權利交給了居倫城的市民們。克萊爾不但要懲罰伊爾的拋棄和陷害,還要懲罰驅逐她的居倫城。克萊爾冷眼旁觀居倫城的人們為了金錢違背正義,她對伊爾的報復是索取性命,對居倫城的報復則是促使整個城市道德的沉淪。與其說克萊爾是非正義的,不如說她是某種力量的化身,這種力量能夠驅動人的行為,讓人們在行動時將善惡擱置在一邊。對居倫城而言,財富無疑是這種力量的表現形式。在力量與正義的對決中,力量取得的勝利,才是克萊爾的最終懲罰。
伊爾在第二幕徹底從喜劇配角成為悲劇主角。而他與傳統意義上的悲劇主角又大不相同,他是一個滑稽無力的被復仇對象,最終為自己曾經的罪行赴死時也不像俄狄浦斯那樣慷慨從容。他直覺地意識到克萊爾在教唆殺人而城中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殺手,自始至終他都認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是罪有應得而是謀殺。伊爾從企圖逃避到接受懲罰的轉變是被動的,他越來越察覺到市民的企圖,同時也要求精神的自我救贖。既然死亡是既定結局,他要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因此他拒絕了市長要他自行了斷的提議,并要求將一切公開化。伊爾在死前,認為自己實現了自我救贖,而逼迫他的市民們則因此犯下了罪行。
可是伊爾的死并沒有讓全城人陷入對自我的反思,他們在決心殺死伊爾時已經為自己的行為找好了最為正義的借口。面對涉及道德的抉擇時,往往艱難的并非如何分辨對與錯、善與惡,而是是否能將對的行為貫徹到底而不因反向力量失衡。
盡管恩格斯有“惡動力說”,他也不是將“作惡”作為歷史發展的動力而是認為“惡”是歷史發展的動力的表現形式。事實上,歷史發展的形式既有殘酷的也有人道的。在居倫城中,人已經失去了對社會的主宰權,有金錢堆積的社會是畸形的,而這樣的進步也是不能長久的,所以居倫人民需要禱告,讓上地保護他們的神圣財產和自由。在誘惑中向自己的軟弱和欲望屈服的居倫市民,無力去保衛眼前的繁榮,在克萊爾走后,他們只能祈求另外的力量的庇佑。
二、罪惡中的人性與金錢下的社會——無法回避的思考
在這個故事中,克萊爾是罪行的最初受害者,她遭遇被戀人拋棄,幼子逝去,賣身為娼,無疑是讓人動容和同情的。然而她在報復罪惡的同時,也執意制造出新的罪惡來,在這場罪惡中,克萊爾的仇恨讓人瑟瑟發抖。而伊爾呢,他正是最初的罪惡制造者,對自己曾經的罪行進行推脫是出于好意,為了能贏得對方的捐款刻意裝出親密的姿態,居倫城市民的私欲和貪婪,在他們步步逼迫伊爾的行徑中表露無遺。這樣看來,罪惡中的人性,是仇恨、是自私,也是虛偽和欲望。
事實上,情況可能正相反。如果居倫城不是這樣破敗不堪,克萊爾財富的力量也就沒有那么難以反抗。又有“金錢是萬惡之源”之說,如果克萊爾這個提議沒有伴隨大筆的捐款,那么,居倫城的市民也能輕易地做出是犯罪還是不犯罪的選擇。可惜,邪惡既不是由貧窮帶來的,也不是由財富帶來的。就算居倫是一座富有的城市,它也會有其他不被滿足的需求,市民們照樣會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所左右。所以說,并不是人性在罪惡下暴露了惡的部分,而是罪惡本身是由私欲和貪婪這些人類的惡本性導致的,居倫城也只是罪惡發生的場所罷了。
可是,在我們要討論的這個劇本中,欲望與誘惑的表現形式就是貧窮和金錢,那么我們就不得不去關注,物質主宰下顛覆的是什么。我們可以看到,是金錢使克萊爾成為娼妓,也是金錢使克萊爾成為主宰。過去那個只有幾門功課及格,用石頭砸警察并偷土豆送給寡婦以換取床睡的女孩,如今成為最為富有的人回歸,克萊爾叫警察局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居倫城恢復死刑,詢問體操員是否殺過人,命令大夫開出心臟衰竭的死亡證明,這難道不是令人警醒的罪惡言行嗎?可是大家卻訕笑著將這稱為女富翁的幽默。在伊爾向警察控告她教唆謀殺時,警察卻說這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玩笑而已。
在金錢的影子中,是非、秩序與道德都被扭曲變形。這樣一個悲傷且沉重的故事,卻偏偏采用了喜劇的形式。越是嚴肅的問題,反倒越可以用幽默的形式去表現。事實證明,這種悲劇與喜劇的碰撞下產生的悲劇性的洞察力是持久的。
三、獨具特色的寫作手法——無形的有力武器
在一系列的矛盾中,作者對所到之處進行了事無巨細的諷刺。現今的居倫埋葬了所謂的正義,卻擁有穿著華麗的居民和煥然一新的城市,信手拈來的強烈對比,造成荒唐、諷刺的效果。
作為一個劇本,《老婦還鄉》的情境也是非常集中的。馬丁·艾思林贊同“劇院是檢驗人類在特定情境下的行為的實驗室。”正如譚霈生先生所概括的邏輯模式,每個劇中人正是與這樣的情境相互作用而行動著。克萊爾在這個情境中不緊不慢地看著市民們為自己捕獲獵物;伊爾則絕望地看著自己,決定要由自己來選擇自己如何死去;市民們紛紛不知不覺中穿上了新鞋,賒賬買了高檔的物品,參與了這一場不必由任何個人負責的謀殺。正是這情境的集中讓我們更深刻地看清楚物質主宰下的善惡與人性,看清罪惡的緣起。
《老婦還鄉》寫作最突出的特色當屬怪誕。首先其人物形象的塑造是怪誕的。我們看到的第一個怪誕的形象就是克萊爾。對于昔日與伊爾相戀的場景、甜蜜記憶猶新,我們似乎感覺到她內心深處還保留有對伊爾的愛情;她在伊爾一定要死這件事上決不讓步,并頻繁地換著丈夫,又讓人認為她是沒有情感的機器。所有人都是怪誕的。兩個小老頭身材矮胖,言辭刻薄,言行完全一致。明明是被克萊爾殘忍地弄瞎并閹割,卻能很歡快地享受牛排和火腿,克萊爾身邊的男人都被抹去了原本的名字,柯比、洛比、波比等,我們分不清哪個名字屬于總管,哪個名字屬于她的第幾任丈夫。每個人都像是在幻境中的想象,這種存在而不真實的形象也使劇本增添上怪誕的藝術風格。警察在伊爾求助時用法律原因拒絕逮捕克萊爾,牧師企圖勸說伊爾用肉體的死亡換取靈魂的存活,市長更是從全市人民的立場出發要求伊爾為更多人的利益犧牲。這種對普通大眾群體的弱化,讓讀者在閱讀時候無處落腳,始終處于一種失重的狀態,也使劇本具有了整體性的怪誕。
怪誕的效果在于它及時阻斷讀者的自我代入,來達到“間離”的效果。情境更是怪誕的。一座即將破產的小城,將一切都拍賣和抵押,卻擁有著人道主義的“高貴傳統”。這座城市將要迎接的更是一位富可敵國的婦人,她在其他地方修建慈善機構,卻獨獨要向自己的故鄉討回公道。這樣一位貴婦,要向一名最不起眼的市民復仇,她偏要整座城市成為她買兇殺人的殺手,如此大費周章,正是這變形的、夸張的情境,使這部作品超越了被復仇者個人命運的范疇,使其包含的道德思考和要求展現出適應現代社會的品質。在怪誕中,嚴肅的情境看似一場鬧劇,可這場鬧劇卻能更好地與現代對話。
文藝不以道德為目的,但是卻也不用因此將道德批判放逐出文藝。《老婦還鄉》運用諷刺手法,設置了一個集中而又怪誕的情境,不用明言道德觀念,沒有提出道德價值,卻自然而然地引起讀者的道德思考和追尋道德的訴求。作為一部優秀的戲劇作品,它超越單純的道德評價,實現了道德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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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曹典(1994-),女,漢族,陜西西安人,碩士研究生在讀,青海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