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麗芳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6-0-01
許春樵筆下的女性形象基本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單純脫俗的女人,如《屋頂上空的愛情》里的韋麗,《酒樓》中的王月玲;另一類是墮落的壞女人,如《屋頂上空的愛情》中的悅悅,《放下武器》里面的沈匯麗,《酒樓》中的張慧婷。前者是不為物質誘惑,堅守愛情的“天使”,后者則是背叛窮人投向富人懷抱的“拜金女”。
對于“傍大款”的女人,作者讓她們擁有美麗的外表,她們堅強獨立的同時不甘心于貧困,不滿足于現狀,試圖依靠自己的勞動改變命運,但最后還是在富人狩獵的叢林中淪為男人的“獵物”。《屋頂上空的愛情》里面的悅悅是鄭凡同學舒懷的女朋友,舒懷已經買了房子,比起一無所有的鄭凡境遇上強了許多,但是即使這樣,悅悅也還是遲遲不肯答應嫁給他。面對富人對她的誘惑,最初悅悅還想掀翻對方的老板桌,可是最終悅悅還是接受了對方的物質饋贈,成為物質的俘虜;《酒樓》中張慧婷和齊立言離婚后獨自經營一家小店,很多暴發戶老板對她垂涎欲滴,張慧婷堅守立場不肯屈從,可是最后還是投入孫玉甫的懷抱。
作者并沒有將一個靈魂沉淪的過程簡單化,和《放下武器》里的鄭天良一樣,作者將女性的選擇放置于一種復雜的情景中,每一步的妥協都具有合理性。例如張慧婷是在被齊立言誤會并拋棄后,在孫玉甫窮追不舍之下突破了底線,這似乎是一個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而做出的必然選擇,使得作者筆下這些“墮落”的女性具有強有力的說服力,在某種程度上也能激發讀者些許的同情,然而倘若你仔細揣摩,不難發現作者對這些美女的厭惡,“鄭凡看著悅悅開著車疾馳而去,車后拖著一長串黑巖,像是一條無法夾起來的尾巴。”小說的最后,舒懷因為悅悅的背叛而得了抑郁癥,并因為小事就提刀殺人,他的人生被悅悅的背叛毀掉了,作者對這類女性懷著一種復雜的情緒,“背叛”刺激著作者的神經,不管他對這些女人有多么“理解”,他仍然認為不能夠經受住物質誘惑的考驗源于這類女性“虛榮”、“拜金”的本性。
作為悅悅對比的是韋麗,張慧婷的對比是王月玲,這類女性“天使”在作者筆下得到了褒揚,她們心地單純、自食其力、無欲無求,更重要的是她們一往情深地愛著窮知識分子,并無限崇拜他們、理解他們。當整個世界都將“窮知識分子”看扁的時候,這類女性卻給了他們最強有力的支撐。鄭凡的網名為“流落街頭”,而韋麗則自稱“難民收容所”;王月玲在齊立言閉門所造的汽車上寫下“不死”二字,把他異想天開的行為想象成俠客或神話中的英雄的壯舉。這種女性崇拜對于窮知識分子極端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來說仿佛暑天中的涼風,冬日里的炭火,適度而合宜,舒服無比;而且不光如此,這些“天使”還向“背叛”了窮知識分子們的女人們“宣戰”,韋麗不止一次對悅悅說:“我們沒房沒車,但我們領證了,你們有房了,還不結婚,是不是還要輛車啊?”甚至,韋麗當著悅悅的面罵出了“你真無恥”這樣的話;而王月玲也反復向張慧婷證明,和齊立言離婚是張慧玲最大的錯誤,失去齊立言是她最大的損失。可以說,韋麗、王月玲這樣的女孩子是作者塑造的美好女性的典范,她們善解人意、立場嚴正,始終站在窮知識分子一邊,不離不棄。
不過在閱讀中,讀者會明顯感覺到,作為女性“典范”出現的這些女性形象遠沒有那些“反面典型”的女人那樣真實可感,韋麗、王月玲像是超脫于人間的精靈,她們不食人間煙火,沒有血肉、沒有脈搏,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作為一個形象,沒有層次、沒有厚度、沒有變化,她們的個性是一開始就固定好的,隨著小說情節的展開,她們的性格沒有任何變化,所謂的精神上的高貴和可愛缺乏一種豐富性和立體感,因此顯得一點都不可信。她們的存在不是作為真實可感的人物在作品中生活,而是作為“證據”或是“標桿”而存在。作為“證據”,她們存在的意義是證明那些向物質誘惑妥協的女人是虛榮而可恥的,窮知識分子被這些女人拋棄并不是他們本身的錯誤,而是女人的軟弱和沒有道德操守。這些女人不能慧眼識才,也不能耐心等待窮知識分子們的脫胎換骨,所以韋麗、王月玲們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批判悅悅和張慧婷們。
可惜的是,因為前者形象的虛幻與單薄大大削弱了這種對比的力度,這種對比并沒有作者想象得那么有說服力。這兩類女人,作者熟悉的是后者,因此她們的形象反而更加真實和生動,而理想中的那一類女性,作者并不真的認識,然而從女性形象的整體塑造來說,這種簡單的類型化的描寫恰恰說明作者不關心女性心靈的真實情況,他所在意的僅僅是作為窮人與富人博弈中的戰利品的女性的歸屬,女性作男性的附屬品,應該滿足窮知識分子的敏感自尊,以他們為天,崇拜、敬仰男性,如果重視物質,傷害這些窮知識分子的自尊,讓他們感到挫折和失敗,那么女性就會被歸類為“拜金女”而受到批判。女性對于小說中的男主人公而言,是滿足他們對富人的“價值征服”的工具,女性角色沒有獨立的存在價值,只有依靠男主人公的認可才能獲得存在的意義。
許春樵小說中的愛情故事其實僅僅是關于窮知識分子“尊嚴”的故事,無論是韋麗和鄭凡,還是王月玲和齊立言,理想化的女人只有在滿足男人尊嚴的前提下才能找到她的位置。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塑造的安娜之所以如此震撼人心,是因為作者從根本上突破了單一的男性性別視角,以一種超越的態度進入了女性人物的內心世界,他不是僅僅從外部觀察安娜,而是自己也成為安娜來觀看世界。托爾斯泰不是居高臨下地批判安娜,而是真正理解安娜的處境,理解了她的選擇和她的行為,從而對安娜抱有深切而真正的同情。與這樣高度的經典作品相比,《屋頂上空的愛情》只關注男性所謂的尊嚴,擺出道德的架勢對女性進行所謂的拷問,在這種邏輯下塑造的女性形象既不真實,更不可能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