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笑聞


摘要:貧困問題一直是中國的主要社會問題。改革開放以來。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扶貧政策:救濟式扶貧、開發式扶貧、綜合式扶貧等。取得了顯著效果。自十九大召開以來。政府確立精準扶貧戰略體系已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這一目標。作為“十三五”時期的重要政策體系,精準扶貧在農村地區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是還遺留甚至滋生了一些其他問題。本文在總結精準扶貧現有成就的基礎上。闡述當前精準扶貧政策未解決的問題,并展望2020年實現全面脫貧后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提出相應對策——規劃精準退出的緩沖期以及以鄉村為主體進行文化、社會秩序重建,為脫貧成效的維持和鄉村振興的實現提供理論基礎。
關鍵詞:精準扶貧;鄉村重建;主體性;鄉村振興
中圖分類號:F1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428(2019)10-0178-07
一、引言——精準扶貧思想闡釋
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府一直在積極開展著扶貧工作。國家先后啟動實施了分別以救濟式扶貧政策、體制改革推動扶貧政策、開發式扶貧政策為重心的發展階段。經過多年努力,我國絕對貧困人口已大幅減少。但是由于我國人口眾多,按照國家的標準,截至2013年我國仍有8200萬貧困人口,按照國際標準。貧困人口數量超過2億,扶貧工作任重而道遠。于是。國家提出了以精準扶貧。精準脫貧為重心的脫貧攻堅計劃。
所謂精準扶貧是相對于以往的粗放式扶貧的概念,主要是指根據不同貧困戶狀況。不同貧困地區地域環境,運用科學的程序對每個扶貧對象實施精準識別、精準幫扶和精準管理的治貧。2013年11月,習近平在湖南湘西考察時,提出“扶貧要實事求是,因地制宜,要精準扶貧,切忌喊口號,也不要定好高騖遠的目標”。自此產生了“精準扶貧”思想。2014年初,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創新機制扎實推進農村扶貧開發工作的意見》(中辦發[2013]25號),把精準扶貧工作機制確立為國家新階段扶貧開發工作的六大機制之一。2015年,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召開并提升“十三五”規劃,進一步提出全面實施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政策。
根據國務院印發的“十三五”脫貧攻堅規劃,精準扶貧政策包括精確識別、精確幫扶、精確管理和精準考核。其中重點包含“五個一批”(發展生產脫貧一批、易地扶貧搬遷脫貧一批、生態補償脫貧一批、發展教育脫貧一批、社會保障兜底一批)和“六個精準”(扶貧對象精準、項目安排精準、資金使用精準、措施到戶精準、因村派人精準、脫貧成效精準)。精準扶貧思想并非憑空產生。而是根據經驗總結以及扎實的理論依據概括而成。精準扶貧的理論基礎是“共同富?!备驹瓌t,現實基礎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宏偉目標,核心要義是精準化理念,基礎工具是分批分類理念。戰略重點是精神脫貧理念。
另有學者指出,精準扶貧以差異性作為基本前提,精準性作為核心要義,系統性作為總體要求,發展性作為本質屬性,托底性作為政策底線。即從地區外部差異、家庭內部差異人手,精確識別定位,統籌政府、社會、市場等手段幫扶,動態跟蹤監測貧困情況的變化發展,以保障貧困人口的基本生活作為底線。
二、精準扶貧現實困境
(一)農村扶貧開發偏重經濟建設忽視鄉村社會文化問題
許多地區側重開放式扶貧即以產業的發展作為核心。產業是經濟發展的支撐和基礎,產業的功能主要在于帶動地區的經濟發展。但是各級政府和社會組織號召鼓勵的產業扶貧存在著弊端,目前農業依然是農村的主導產業,產業扶貧過于注重市場需求,投資開發熱門產業,卻忽視了農村本體的農業基礎,過度強調產業對經濟的促進作用,實際效果甚微。由于勞動力的大量流出,農村普遍呈現出“空心化”現象,鄉村的留守人口勞動能力低下。無法作為產業扶貧的載體。這樣一來,一窩蜂地產業扶貧項目顯得不切實際,不僅不具有針對性無益于扶貧,且破壞了當地原有生態、經濟系統,干擾了市場信息。因此可以看出經濟發展需要繼續社會保障、鄉村文化重建,來留住鄉村勞動力,發揮鄉村主體,這樣才能保障經濟發展的正面效應被充分發揮,扶貧工作高效進行。
(二)農村扶貧開發實踐過程存在“精英俘獲”問題
精準扶貧的問題還表現在城市吸納人才的魚笱效應使得流動背景下的貧困戶參與度不足,扶貧資源在項目實施過程中被鄉村精英俘獲,而并非有效利用在貧困戶身上。按照刑成舉和李小云的研究,“精英俘獲”的概念定義為“精英對項目資金、項目信息和發言權的控制。發展資金和發展項目偏離既定目標,扶貧資金和項目的利益絕大部分為社區或村莊內的精英所獲取。”這一現象是扶貧制度不合理、政府路徑選擇不準確、社會力量市場化和農民主體性不足的結果。正如政府和社會力量陷入了促進鄉村經濟發展而非精準脫貧這一誤區,因此傾向于扶持當地的龍頭企業,希望通過擴大當地主要產業來帶動扶貧。這期間項目的實施主要是由鄉村精英領導指揮。于是精英不可避免地獲得了更多的資源,造成了扶貧工作投入大、效果微弱的局面。此外,由于長期以來的“皇權不下縣”,鄉村社會一直被當地鄉紳、精英治理,現代鄉村變遷過程中普遍進行“能人治村”,他們掌握了鄉村的資源和社會影響力,因此“精英俘獲”現象更為普遍。
隨之而來的是資源分配的不均衡和弱勢群體的邊緣化。精準扶貧目標在于投入大量資源發展鄉村,尤其推動弱勢群體的脫貧、發展,但是由于精英的截流,使得貧困戶獲益少。貧富差距更大。比如鄉村信息傳遞很多是通過非正規渠道進行的,會出現信息滯后等情況,貧困戶的知情權和參與權因此被削弱,參與度便不足,制約了政策的發揮。“精英俘獲”還使得鄉村社會層級分化越發固化,逐漸形成由孫立平提出的“上層精英化,中層碎片化,底層邊緣化”。隨著國家權力后撤、扶貧工作趨向鄉村主體化,鄉村精英擁有更大政治空間,暴露在更多利益、資源面前,鄉村精英群體甚至會結盟來鞏固他們的利益與權威,因此更嚴重擠壓了邊緣化弱勢群體的利益和發展機會。
(三)貧困戶產生依賴性和行為異化
在國家幫扶政策的推行下,許多貧困戶完全依靠國家資源,等著國家來救濟,缺乏自我脫貧的動力。筆者曾經去湖南貧困縣新田縣調查時,就遇到一位懶漢,村里統一維修舊房聘請村民工作,他從來不去,卻每次在發工資的時候索要報酬。他甚至糾纏上級領導,虛假投訴村干部玩忽職守,村干部也被這位無賴百般刁難。這種“等靠要”思想最為典型的就是家庭具備勞動力。卻在資源上無限依賴國家。認為國家的救助扶持理所當然。因此自己消極怠工,沒有脫貧致富的意向,只希望政府兜底養活他們。在新田縣小水干村(見圖1)。有村民因山洪造成房屋損壞,村里安排幫助其修繕房屋,其本人缺置身事外,不愿付出勞動,聲稱政府應該全部承擔。等等事例不在少數,給基層扶貧帶來很多困擾。
村民的行為異化還包括覬覦貧困戶資源而謊報家庭情況爭做貧困戶以及不愿脫貧摘帽。精準識別過程中存在棄真型誤差和存偽型誤差。許多高于當地貧困縣的家庭由于平均主義心態和貪欲。篡改家庭信息、主動爭取競爭貧困戶名額,甚至通過和村干部特殊的人情關系換取優惠。他們的行為不僅浪費了國家資源、導致扶貧效率低下。更會導致真正需要幫助的貧困戶被排除在扶貧覆蓋范圍之外,即導致存偽型誤差。還有一些村民經過國家政策的幫扶,生活得到改善。卻不愿意脫貧摘帽。目前的規定是脫貧需要經過貧困戶的簽字確認,無奈部分貧困戶死纏爛打不愿簽字,甚至要挾村干部使得村干部完成不了相應政治任務而被追究責任。
這兩種行為異化都源于村民價值觀念的扭曲。原有的社會輿論和風俗習慣所制約的道德觀念被摧毀,加上村民對國家的依賴、對國家資源的貪求。使得他們產生了“不拿白不拿”的扭曲思想。
目前精準扶貧實施中出現的這三個問題。都和鄉村文化有關。處在社會轉型期的鄉村文化秩序只有轉型重建。才能支撐起經濟的發展,才能從精神層面上實現脫貧。
三、精準扶貧問題對策——鄉村重建
精準扶貧短期目標是確?!皟刹怀睢HU稀?,即扶貧對象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其義務教育、基本醫療和住房;確保實現“一高一接近”,即貧困地區農民純收入增長幅度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竟卜罩饕I域指標接近全國平均水平。解決貧困地區人口的基本生存問題只是精準扶貧的第一步。精準扶貧的中期目標是通過脫貧致富,實現共同富裕和五位一體,進而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時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偉大目標。最終。精準扶貧的長期目標是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不僅僅需要擺脫貧困。更需要鄉村振興。中共十九大報告提出實施鄉村振興的戰略。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以“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弊鳛榭偰繕?。實現鄉村振興戰略,達成“三農”發展的新目標和新任務,需要經過三個步驟。第一步,推進農村精準扶貧,實現農村全面脫貧;第二步,鄉村重建,恢復鄉村社會經濟功能;第三步,社會創新,實現鄉村社會現代化。只有貧困問題得以解決,社會主義現代化進程中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緩解,社會主要矛盾得到有效解決,才有可能推進鄉村振興。鄉村重建也至關重要,正如費孝通所提出的“損蝕沖洗”。“鄉土損蝕”意味著鄉村社會發展的有機循環系統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例如鄉村缺乏文化自信、農村人口向城市不對稱流動造成的“空心化”“原子化”現象。而社會創新需要以鄉村社會問題的有效治理作為基礎,來促使鄉村社會發展達到與社會現代化相適應、相吻合的目標。
精準扶貧既為鄉村振興提供了物質保障,又能為其提供理論及經驗指導。因為在實施精準扶貧出現中的許多問題暴露了當代鄉村政治、文化、秩序上的混亂缺失。對于鄉村重建有著重大的指導意義。反之,精準扶貧作為鄉村戰略的第一步,勢必會遺留、產生一些新問題,許多問題根植于鄉村傳統,因此鄉村重建正是解決這些問題的重要途徑。鄉村重建依靠主體性重建、社會問題的改良和現代化進程的推進。
改革開放以來。城市化、現代化發展導致鄉村三大要素的流失即資本、土地和人力的流失。在現代化工業文明和市場經濟的推動下,農村被迫告別傳統農業文明和自然經濟,成為城市第二、三產業轉嫁的受體。城市巨大的虹吸效應也造成了鄉村邊緣化。出現文化焦慮。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使得地域性差異變大。對農村原有的文化、倫理和秩序產生了巨大沖擊,造成農村主體性的缺失,由此導致農村“非農化”“異質化”,農民的主觀能動性架空、弱化,因此更凸顯了貧困問題。如果在精準脫貧后無法確保農民主體性的重建。那么農村“空心化”“非農化”現象只會愈加惡化,扶貧項目將無法持續地為貧困地區“造血”。返貧現象將會不可避免。
1.鄉村文化主體性
中國社會幾千年來以農耕文明為基礎,農耕文化具有區域性、自發性、趨同性、封閉性、保守性的特點,結合以地緣和血緣為基礎的幫派文化、宗族社會、波紋宗親網和差序格局使得鄉村現代化進程緩慢。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社會主流價值觀收到西方文化和社會現代化進程的深刻影響,傳統鄉土文化被視為落后封建、保守自封,被大量摒棄。但是正如亨廷頓所闡述的那樣:傳統制度解體導致社會心理渙散和沉淪頹廢,而如果對新文化、制度等認同和歸屬沒有得到滿足,又可能與傳統文化重新認同和掛鉤。國家謀求政治發展的時候,由于經濟變革和大眾媒介的推廣等因素擴大了公眾的政治意識,拓寬了政治參與面,但這些變革在破壞政治權威傳統根基的同時卻沒有及時建立新的權威,即經濟的快速發展缺乏政治上的共同體和有效能、有權威的政治基礎的支持,導致滋長不穩定因素,鄉村社會結構和價值體系被摧毀。此外,近年來隨著城市工業化、市場化的快速發展,完善的生活保障和舒適安全的生活環境引起了鄉村人民的向往,城市中日益更新的新興事物也引起了鄉村人民的追捧,相比之下農村的局限性造成了文化自卑感。陷入了身份喪失感和茫然的無助感,也因此出現了大量逃離鄉村的文化激進主義者。
在這種主體性喪失的趨勢下,農民無論在經濟、文化還是政治方面成為現代化發展的轉嫁者,貧困的現象只會局部、暫時解決。相對貧困趨勢只會不斷加劇,要解決鄉村問題,只能從根本上進行鄉村主體性的重建。
想要以農民為主體進行鄉村文化重建,首先要準確認識和理解鄉村文化的危機從何而來。在費孝通看來。鄉土性是中國社會的一大特點,鄉村生活中的人們“生于斯,死于斯”,以土地為核心進行生產生活。長期扎根于一地的農民,形成了以地緣和血緣為基礎的宗族關系網和差序格局的禮俗秩序。地緣關系為基礎的區域性認同是村民對國家社會宏觀的認識十分薄弱,占主導地位的家族文化構成了由馬克思·韋伯評價為“家族結構式的社會”。以宗族為核心的人際關系網形成了鄉村特有的人情社會,即“無訴”傳統培育下的以禮俗秩序為根基的“禮治”社會。此外,在“皇權止于縣政”、鄉村實行“自治”的傳統治理格局下,村民依賴鄉紳為代表的精英團體進行自治,缺乏規范性和法律意識,因此民主制度的培養頗為困難。政府早期通過一些措施消解了鄉村文化的一些弊病,譬如家國同構思想、小農意識,宣揚集體主義等社會主義先進思想。卻因為鄉村文化根深蒂固和基礎經濟、社會建設的缺失,導致鄉村社會生活出現更多問題。改革開放之后隨著農民向城市的涌入,以土地為根基的鄉土社會出現“離土”現象,對自己家鄉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淡化,自身也飽受文化焦慮的困擾。這些問題都源于現代化進程脫離鄉村主體,徹底改造消滅傳統文化。導致鄉村精神文化沒有平穩過渡。馬凌諾斯基與寧山橫夫分別將文化分成兩個層次與三個層次。但他們都認為就文化變遷的內在進程而言,往往始于物質文化,隨后進入制度與精神文化。精神文化是在生產、生活的變遷中逐步形成的,在鄉村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未達到西方現代化要求時,強行嫁接西方文化,則加重了鄉村文化的歸屬感、家園感喪失,鄉村文化發展滯固。
鄉村文化目前凸顯的問題分為幾個方面:一是鄉村道德規則的碎片化,二是農民身份認同的危機感和焦慮感,三是價值觀念的沖突。
鄉村文化出現了多元道德價值觀混亂的現象,導致文化評判標準不一致、道德規則碎片化。在鄉村社會轉型期中,農民的家庭婚姻、宗教信仰、精神文化等本體性價值觀受到很大沖擊。從前,鄉村道德觀念基于鄉村輿論,輿論制約了村民的行為和思想。而當前受到西方功利主義價值觀的沖擊,促使村民的行為動機變成了利益。鄉村生態倫理也逐漸喪失,利益至上的人類中心主義取而代之。鄉村文化變遷帶來的負效應還包括信仰真空、價值觀無序化、缺乏理性自覺價值判斷,這些道德觀念混亂增加了社會整合的難度,成為社會發展的不穩定因素。
鄉村文化自信的缺失一方面來源于傳統鄉村文化的生存環境發生改變,鄉村社會經歷了土地改革、農業集體化、人民公社化運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等革新。國家政治的力量強制改造傳統農耕文明的做法對文化產生了很大沖擊,許多合理、特色的文化精華被拋棄,鄉村慣例習俗、民間信仰、生活方式被過度解構,傳統文化中作為支撐的血緣、地緣觀念也逐漸淡化,導致農民對曾引以為豪的文化價值觀產生懷疑、摒棄態度。此外,近現代以來,城市文化一直占主導地位,支配著鄉村文化。以至斯賓格勒認為:“人類所有的偉大的文化都是由城市產生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使得城鄉交流更為密切,強勢的城市文化和與之一起的現代化、工業化對鄉村原有生活方式進一步沖擊。在功利化的影響下,農民摒棄了從前知足常樂、小富即安的淳樸思想。盲目追求經濟利益。城市豐沛的物質生活和豐富多彩的精神生活更是讓農民趨之若鶩,越來越多的人認同城市文化,選擇去城市生活。留在鄉村的人在鄉村文化中也已經無法得到精神慰藉,精神層面上投入城市化的懷抱。由于主流文化價值觀念以城市文化為核心,鄉村文化自信的根基已經被全盤摧毀。基于同一性和差異性的對鄉村文化的認同已經愈發薄弱,鄉村文化呈現出自卑感,農民的身份認同感岌岌可危。此外。由于城鄉二元結構,城鄉之間差距過大,許多來到城市的農民無法安家立業、融入城市,他們的根基仍在鄉村,但是面目全非的鄉村文化又無法給他們帶來價值支撐,于是他們成了雙重邊緣人。
鄉村文化解構過程中農民價值觀的變遷引發了許多沖突。一是隨著大量人員流向城市,鄉村的家族文化和集體意識逐漸衰弱。從前在鄉土社會里,農民受到禮俗、人情和習慣的影響,他們的行為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了制約。正如蘭德曼所說:“人類生活的基礎不是自然的安排,而是文化形成的形式和習慣。”在家族文化、禮俗觀念逐漸消亡后,農民失去了制約他們的輿論壓力,自我約束能力大大下降,鄉村整體文化氛圍日漸衰微、社會秩序日趨混亂。除此之外,以血緣、地緣為紐帶的文化根基被徹底摧毀,村莊共同體無法找到維系共同性的紐帶,因此村民凝聚力、歸屬感日益淡化,這種“空心化”“原子化”現象使得國家政策的推進、鄉村社會秩序的整合十分困難。二是傳統道德觀念和利益至上主義的沖突。在傳統社會中,人們很注重風俗、人情,日常交往以禮尚往來、守望相助作為標準。這些注重人情和面子的生活方式是不理性的。但是目前日益趨向“理性”社會被功利主義淹沒,金錢關系和利益原則成了維系鄉村社會的根本。有學者稱,目前農民越發趨向于“善分不善合”的心理機制,鄉村文化互助性缺失。從前守望相助是農村地區最寶貴的品質之一,因為過去農民個人的力量過于弱小,而自然的不穩定性很大,只有團結互助才能保障安穩的生活。最初消極被動的互助文化逐漸成為傳統農業文明中濃墨重彩的一筆。支撐著文明屹立不倒。但現在貨幣化的衡量標準強勢入侵鄉村生活,便消解了鄉村互助文化。“當追求富裕成為鄉村人壓倒一切的生活目標,經濟成為鄉村生活中的強勢話語。鄉村社會由瑪格麗特·米德所言的以年長者為主導的前喻文化迅速向以年輕人為主導的后喻文化過渡,年長者在鄉村文化秩序中迅速被邊緣化。更為關鍵的是鄉村文化價值體系的解體,利益的驅動幾乎淹沒一切傳統鄉村社會文化價值,而成為鄉村社會的最高主宰?!比鞘嘏f觀念和創新機制的沖突。鄉村文化是在一定地域基礎上形成的,這使得文化具有根深蒂固的穩定性。產生了村莊共同體意識。從生產方式來看,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鞏固了鄉土情結,引發了因循守舊、小富即安的“小農意識”。農民依附性文化人格嚴重阻礙了他們的進取和創新精神,使得社會創新發展萎縮停滯,內生了文化的滯后性。政府主導的新農村建設雖然從物質層面上減小了城鄉貧富差距,文化觀念的滯后性使得農民難以跳脫出固有的思維模式。積極配合政府推進的創新發展活動。文化墮距還表現為保守主義造成的惰性文化心理,這些都很大程度上抑制了鄉村文化、社會發展。
針對上述文化問題。本文認為鄉村社會可以通過以下兩種途徑實現文化主體性重建。
第一。破除文化弊病,主要體現于禮治社會過渡到法治社會。培養科學創新精神,克服小農經濟的局限
傳統的中國鄉土社會尊重教化的權力,看重長幼尊卑、社會秩序,遵循以長老統治為核心的禮俗基礎。長期以來鄉村文化受儒家禮教、道德、倫理所支配,形成了以禮法為核心的鄉村習慣制度。由于我國現代化法治建設剛剛起步,人們法治觀念比較淡薄,法治秩序在鄉村社會并沒有取得主導地位。但是既然公民意識是建設鄉村主體性的重要環節,必須要重視現代法律意識的培養。目前國家在推進法治的過程中雖然極大地破壞了鄉村社會的習俗系統和權力系統,但是并未根除鄉村固有的文化網絡和社會結構,這種以國家制度力量直接取代鄉村習慣制度的方式,導致了兩種秩序系統的碰撞。亨廷頓曾警告說:“傳統制度解體會導致社會心理渙散和沉淪頹廢,和傳統文化重新認同和掛鉤,發展中國家謀求政治發展的時候,發動的某些變革在破壞政治權威傳統根基的同時卻沒有及時建立新的權威,而導致滋長不穩定因素?!边@正是鄉村社會過渡遭遇的困境,政府在借鑒、移植西方法律制度的同時,應加強對傳統文化的現代詮釋,鄉村法治化進程中推行的法律法規只有與鄉土社會內在制度相切合。才能被接受、認可。目前鄉村社會已經孕育了法治發展的基本條件:一是市場經濟確立的社會契約化奠定法治實踐的社會基礎,二是基層民主制度繼續推進,三是鄉村文化與城市文化的交融使得村民開闊眼界,主動關注、參與社會事務。接下來,國家力量以繼續保持推進法治發展的主導力量,利用當地本土社會資源,注意民間習俗和交往慣例,形成法治內部驅動力,改變鄉村社會的矛盾現狀。除此之外,應意識到一味強調法律的公正嚴酷、不近人情只會起到壓迫威脅和威懾作用,不會真正讓村民擁有法律信仰。政府應該以民情為基礎立法。充分維護村民利益。展現法律的公平正義和保護作用,這樣村民才會加強對法律的信任,認同法治社會,熱情參與法治建設。
由于先王崇拜和祖宗崇拜一直貫穿于中國歷史,崇古唯上成為人們的行動準則,人們推崇經驗至上,輕視創新,缺乏科學精神。中國古代雖有享譽世界的四大發明,卻沒有系統的科學探索精神,發明創造局限于適應日常生活的目的。中國傳統文化中關心倫理道德、社會秩序,極少涉及科學創新精神,只是為了社會秩序的平穩?,F在鄉村社會也受到這種陳舊思維方式的影響,封建思想、經驗主義殘留,限制了他們在農業生活生產中的創新求取。解決這一問題需要加強鄉村教育制度的頂層設計。當下鄉村教育存在很多問題,鄉村學校教育仍是以升學為目標,且培養的人才目標是逃離鄉村進入城市,教學制度一律以城市為導向,忽視了鄉村特有的鄉土文化。城市取向的教學模式和價值導向強化了年輕人對城市的向往,缺乏對農耕文明的關懷,他們難以將學到的科學知識和技能應用在鄉土社會。因此鄉村教育需要和鄉村社會、鄉土文化融為一體。發揮守護傳承鄉土文化、創新農業文明的功能,這樣不僅能改變鄉村缺乏科學精神的現狀,還能避免鄉村教育與鄉村社會、鄉土文化之間的天然紐帶被現代文明吞噬以及鄉村教育結構“斷裂化”。鄉村教育的具體目標是培養新型農民,在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中明確指出新型農民的內涵為“有文化、懂技術、會管理”。以下幾種途徑可以培育新型農民:一是加強對農業科技專業知識和技能的傳授。鄉村教育不僅需要教授升學教育中抽象的文化知識,更需要加強對農業技術的理解。使得農民具有較高科技文化素養。掌握實用技術和勞動技能。對年輕人才要注重培養他們對農業科學知識和農業生產發展的濃厚興趣,使他們立志投身到農業現代化建設當中。二是提高農民的經營管理素質,鄉村教育應加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培訓,使廣大農民了解市場經濟規律和市場經濟資源配置。除此之外應該創辦農業職校、夜校、農業知識培訓,讓農民不斷更新農業知識、獲取技能,助力鄉村發展,提升自己的能力。
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過程中,忽視了對公共社會空間的關注,建立起小農經濟模式。小農生產以家庭為單位,在這種經濟體制下,家庭作為最基本生產單位的地位長期保持下來,并成為社會結構和國家體制的重要因素。所以人們將中華文化歸結為家族本位文化。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限制了農業現代化發展。隨著市場經濟取向的農村改革。分戶經營后的中國農民更加強調個體意識。其交往漸趨“理性化”。集體意識日漸淡薄?!霸踊爆F象使得鄉村個體缺乏有機聯系,缺乏內聚力和合作精神,因此鄉村現代化建設受到阻礙。可以通過擴大鄉村公共空間、培養公共意識來破解小農經濟。公共空間衰敗外在表現為人們之間公共交往的減少以及公共場所的凋敝;內在表現則是,缺少交往互動導致村莊喪失價值生產和公共輿論生產能力,農民對農村社區失去歸屬感與認同感。公共空間的營造核心在于構建公共性。公共性可以理解為社會成員參與公共事務的力量,以及將個人追求權力利益的過程放置于社會整體當中。政府應該致力于民間組織建設和農村公共文化建設。比如保留寺廟、宗祠有利于信仰公共空間的保存,開展村民自治性組織有助于政治公共空間的建立。加強基礎建設以及文化場所能促進生活和娛樂公共空間的形成。不論是民間組織建設還是公共文化建設,關鍵是要充分發揮村莊積極分子和村莊精英的帶頭作用。權威衰弱是當前農村社會無法形成公共空間的重要原因。政府應該引導公共文化建設,推進基礎設施的建設,精英需要承擔組織公共服務和集體活動的角色,這樣才能破除鄉村的扁平化和個人的原子化、疏離化,更好地整合社會資源。
第二,進行鄉村文化價值重建,主要體現在打破城鄉文化對立實現“互哺”機制、解決公共服務文化墮距問題、實現鄉村文明現代化
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知識分子即試圖為中國鄉村文化開出藥方,以期做到藥到病除,卻藥不對癥。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國知識分子是以“他者”的身份對待中國鄉村文化。即用西方現代化的標準來進行診斷。馬歇爾·薩林斯(2000)說:“文化在探詢如何去理解它時隨之消失,接著又會以從未想象過的方式重新出來?!北M管受到城市工業文化的沖擊。鄉村文化傳統不會徹底斷裂消失,所以首先要尊重文化慣性的力量,不能做悲觀的文化虛無主義者,要認同并確立鄉村文化在目前文化價值體系中的價值和地位。確立價值和地位首先要求我們打破城市文化和鄉村文化的二元對立局面。破除鄉村文化邊緣化現象。讓其融入文化體系中,并建立起鄉村文化和城市文化的“互哺”機制。湯因比(1986)認為,任何一種文明都包含一些不被其他文明所理解的東西。而任何一種文明都需要以文化為載體,才能接觸到另一種文明的實質。因此城市文化和鄉村文化是共同發展、相互吸收的。城市文化作為人類文化形式演進和發展的高級形態,應結合先進文化引領和保障鄉村文化發展,進而內化為村民自我思想意識與行為的內在導向。城市文化一是用現代媒介宣傳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來引導農民形成現代價值觀,幫助村民培養共同富裕、集體主義等行為準則。二是促進農民從傳統人格向現代人格轉型,使其克服依附心理,形成獨立、開放、創新型人格。三是運用科學理性方法改造鄉村社會,宣揚科學、文明價值理念,豐富村民政治知識,培養他們對公共事務的參與熱情。鄉村文化也不全是城市文化的附庸,應該保持鄉土氣息和淳樸氛圍,維護自身良好的生態旅游、文化、民族特色資源。為生活在浮躁喧囂的城市中的人們提供一塊凈土。
政府公共文化服務往往不能及時適應精準扶貧的節奏。這就導致政府公共文化服務墮距的產生。因此美國社會學家w,F,奧格本在其著作《社會變遷:關于文化及本性》中將“文化墮距”界定為“在社會變遷過程中,文化集叢中的一部分落后于其他部分而呈現延遲、滯后問題”以及“社會變遷中非物質文化的變化總是遲于物質文化變化”的現象。精準扶貧在物質層面上取得成就后,遺留下許多社會文化問題,要解決公共服務文化墮距問題并且推動鄉村文明現代化。首先,政府需要提供精細化文化扶貧,政府應該發揚精準扶貧政策的精準性和針對性,為貧困地區提供精細化文化扶貧項目,以滿足村民求樂和求知的需求。政府應立足于當地文化特色。訂制“文化項目”發送下鄉,以提高公共文化服務以及文化扶貧的契合度。其次。要整合各部門資源解決文化服務中心問題。提供政策效益。應從頂層設計人手,加強文化內部系統整合和協調機制建設并且聯合各文化部門加強合作交流。最后,政府應完善文化扶貧保障機制,進行過程評價、及時反饋和動態監測,以實現真的“文化脫貧”。
最后的目標是要實現鄉村文明的現代化?,F代性這一思想觀念最早源于西方。中國的現代化發展在西方工業化、城市化的刺激下迅速萌芽發展。但是沒有牢固根扎在中國自己的土壤里,尤其在鄉村社會。現代化的強制嫁接產生了許多問題。恰如吉爾伯特·羅茲曼認為,現代性無論對于先來者還是后來者,都應該是內在的轉變。而中國“西方現代化”之路也在印證,“植入式”的被迫轉型道路在中國行不通。中國的現代化過程應該是根植于傳統社會的“內在化”自主轉型。傳統與現代本身并非涇渭分明,兩者并非對立。要破解現代化悖倫,現代化發展必須要建立在原有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傳承發展其精華,逐步改造其弊病,才能實現平穩過渡。譬如,要發揚鄉村傳統美德如勤儉節約、尊老愛幼、見利思義等等。并且培養村民的文化自覺,他們認識到鄉村文化的來源、發展和特色,認同自己的傳統,發揮主觀能動性。具體措施還有挖掘非物質文化資源,在旅游開發中加強對文化資源的開發。打造文化品牌。
此外,目前中國的鄉村社會現代化基礎薄弱,主要體現在產業基礎缺失、精神基礎缺失。且鄉村文化現代化和政治經濟現代化密不可分,所以需要優化文化產業、創新自治模式。優化文化產業的核心是發展鄉村特色文化產業,將文化價值轉化為社會、經濟價值。第一種模式沿襲“一村一品”的理念,建立“創意鄉村”,整合區域性產業優勢和鄉村文化,使得文化產業在獲得經濟利益的內在驅動力下蓬勃發展。具體措施有:開發文化創意產品,與科技緊密結合,加強產品現代性;實現多元化生產、營銷,通過各種媒介研發形式多樣的文化產品,避免程序化生產,發揮當地特色;創新營銷模式,利用品牌效應、網絡宣傳、文化活動等形式擴大產業影響范圍。第二種模式順應城市化影響,以從事非農勞動的人作為主體,發展“過渡性社區”文化產業。關于這種發展模式在鄉村文化產業化過程的具體實施,費孝通從兩方面做出了解釋。首先,過渡性社區由傳統的遠離城市的鄉村社會轉變為多種產業并存且逐步向著現代化城市轉型的小型社區。其次,空間上突出過渡性社區的輻射優勢。這種發展模式就是要利用小城鎮位于城市和鄉村之間,能夠集聚城市新興文化產業發展模式的優勢,并輻射到鄉村。第三種產業發展模式采用“合作社”的形式。合作社是市場經濟進入鄉村的產物,村民憑此聯合力量增強市場競爭力。合作的模式也能體現鄉村社會的整體性,便于整合更多資源,聚集更多生產要素。實現文化產業的融合和文化現代化發展。
2.鄉村經濟主體性
經濟主體性是鄉村主體性的核心部分,鄉村如果在經濟上處處受制于外在的力量,且農民之間在經濟上還是種競爭的關系,鄉村的主體性和精準扶貧的可持續性就無法保障。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沖擊下,鄉村的主體性岌岌可危。擁有更多資源、更廣闊市場的城市主導著市場經濟走向。國家、社會力量引領的精準扶貧更是如此。精準扶貧推進的產業扶貧、特色扶貧比如“一村一品”的政策,無論是從資本投入、市場營銷、產業扶持等方面,幾乎全部是由各級政府,各方面社會力量主導。既是與當地農民合作,也主要針對龍頭企業和鄉鎮精英。貧困村民的生活基本保障和就業大多由政府安排,雖然高效地實現了脫貧工作,卻沒有真正實現貧困戶的主體轉變,這不禁讓人擔憂在2020年精準扶貧工作逐漸退出后,鄉村能否繼續高效發展,經扶持的產業能不能自力更生。
發展鄉村經濟主體性其一是逐步恢復鄉村經濟的內部市場。在傳統社會,鄉村有著守望相助、自給自足的傳統。農業生產大多自產自銷,不需要外界的扶持、也不受外界的控制。而現在鄉村物質匱乏,村民不再滿足于村內消費,他們普遍去更廣闊的市場消費。而鄉村生產的產品,無論是特色農業產品還是鄉村旅游農家樂項目,消費對象都是城市居民。這種完全依靠外部市場的經濟模式很不穩定。市場化的競爭模式導致某些鄉村產品一旦無法在城市主流市場中立足,便無生存之地,產業扶貧的目標便無法達成。隨著扶貧工作的“靶向式”發展,這種情況愈發普遍。比如筆者曾去湘西國家級貧困縣古丈縣考察,發現在臨近的幾個縣里。便有古丈毛尖、安化黑茶等幾個品牌的特色產業扶貧項目,此外還有不同民族的文化旅游項目。扶貧工作的全方位、地毯式的項目扶持導致同一地區生態扶貧、產業扶貧項目大同小異,處于相互競爭奪取市場的關系,因此很難形成規模的品牌效應,占據主流市場,銷售很大一部分也是依靠政府和社會力量的宣傳,比如國企內部自銷茶葉。這樣一來,由于鄉村經濟主體性缺失,過度依賴外在市場,鄉村難以實現穩定的脫貧致富?;謴袜l村經濟的內部市場可以通過傳承鄉村特色經濟文化。傳統的手工技藝、農耕技藝是維護鄉村主體性的紐帶,可幫助維持本地經濟系統。減少貨幣化、消費主義的負面影響,減少對外部市場的依賴。比如,在產業、生態扶貧中,更多基于鄉村本地文化、經濟資源,將外在資本的投入轉變成當地資源的挖掘,致力于當地人力資本的延伸拓展而并非外部技術力量的投入,并且完善本地市場。專注村民的需求。此外,還可以通過社區的方式整合資源。使得村民擁有話語權和生產主動權,保護本地化經濟,避免外部市場對本地經濟系統的傷害。
發展鄉村經濟主體性的途徑其二是恢復鄉村互助性文化,擴大公共空間,培育公共文化,發展公共組織,實現發展合作經濟的目標。經濟主體性和文化主體性密切相關,市場經濟驅動下的資源資本化推動貨幣化。而以貨幣為核心的資本文化的強勢侵入,消解了鄉村互助文化。費孝通認為:“只有當不同族群、民族、國家以及各種不同文明,達到某些新的共識,世界才可能出現一個相對安定祥和的局面,這是全球化進程中不可回避的一個挑戰?!蹦壳翱磥恚蚧厔菹沦Y本文化已經系統地消解了互助文化,加速了鄉村主體性的消失。所以恢復文化中的守望相助、合作共贏的傳統增進了村民對經濟的掌控。自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推行以來,農民習慣了分田單干,經濟活動無論是生活生產、消費售出,都以家庭為核心。但家庭的力量是很薄弱的,這使得農民在市場中處于被動的地位,缺乏自主性。精準扶貧政策的核心在于精準化,即準確識別、精確幫扶,這一政策固然在短期內取得了很大成效,但由于貧困戶經濟互動范圍狹窄、自主性缺失,一旦出現特殊情況如重大疾病、家庭成分變化。便極其容易返貧。筆者在湖南小水干村調研時就遇到一戶家庭,在政府幫助下實現脫貧,后因母親查出癌癥,經濟狀況出現危機。這戶家庭不僅需要承擔母親的巨額醫藥費,幾個孩子還因為要照顧母親被迫離職,收入來源迅速縮減,導致貧困狀況甚至比先前還要嚴重。由于脫貧后原則上不允許重新建檔立卡,這戶人家很難繼續獲得有關部門的幫助,生活愈加困難。因此精準扶貧的針對性無法保障穩定富裕的生活。只有在此基礎上建立穩定的經濟關系網,即恢復農民守望相助的傳統,才能構建理想的鄉村。鄉村互助性的消失很大一部分源于社會公共空間萎縮,原有的宗親氏族互助觀念逐漸縮小至核心家庭,除家庭之外和其他人接觸和聯結越來越少。重建鄉村公共空間的著力點在于民間組織建設和農村公共文化建設,因此可以培育和扶持基于農民生產生活需要而形成的民間組織,包括經濟合作組織、農民文化組織、行業協會等,還可以建設公共文化社區,拓展村民交流空間。譬如劇團、婦女文化社團、老年大學、籃球隊等。先通過興趣聯合促進村民交流,逐漸鼓勵村民走出“小我”,培養公共性。還可以在公共組織內開展公共教育,促進村民的精神文化得到滿足。同時進一步培育公共性和互助文化。有了公共文化作為基礎之后,便可以培育鄉村經濟的互助性。例如,推進中央明確支持的農民發展合作金融項目,在各地設立農村資金互助社。這樣一來,村民貸款、投資更有保障,經濟互助社的盈利額可以為社區提供更多服務保障,以獲取更多集體利益。村民通過合作起來,有更多的力量參與市場競爭。即能獲得更多市場利益。上述這些優勢可以促進貧困內部化解決,保障扶貧工作的持久性。
發展鄉村經濟主體性的途徑其三就是以當地資源作為載體,培養人力資本。目前的許多產業、生態扶貧項目正是踐行了這一理念,以當地資源和特色產業作為基礎開展項目。比如湘西古丈牛角山村(見圖2)地處山區,土壤適合種植產業。當地政府以及扶貧企業便鼓勵茶業發展,通過社會組織和農村當地合作組織的聯合,使該村在短期內便從一個每5戶就有一名“單身漢”的貧困村,現已變成遠近聞名的全國鄉村旅游示范村、百佳茶葉村。茶業本是當地特色產業,在外界扶持下更蓬勃發展,成為當地的支柱產業。與此同時,當地村民也受到鼓舞,自發地整合當地少數民族文化資源、生態旅游資源,打造了苗族特色文化村落。給當地的鄉村旅游產業增色添彩。但是,發展當地的特色產業不足以保證鄉村的富裕。像牛角山村這樣的村落比比皆是,目前在政府和國企的扶持下他們能夠在市場中占優,獲得良好的銷路。但是很難保證在外界幫助力量撤走后,僅憑當地村民一己之力可以在市場立足。所以,加強當地人才技能提升培訓。發展人力資本極為重要。譬如采取開辦農業職校或夜校的模式,開展實用技術和勞務技能培訓,以此提升村民增收能力。增強村民脫貧的動力和信心。使村民逐漸擺脫在脫貧過程中的被動和弱勢狀態。村民能力的提升直接決定了主體性的恢復,他們可以高效利用當地資源,整合社會資源來自發地開展項目,在市場中競爭。需要注意的是,培養人才、培育鄉村主體性的過程中不能忽略村民的精神扶貧,要讓他們對鄉村有認同感和歸屬感。愿意將習得的技能應用于鄉村社會,而不是逃離鄉土。這需要有關部門加強鄉村基礎建設、重建鄉村文化秩序、發揚鄉村傳統美德和生態優勢,這樣可以實現勞動力回流,充實人力資源,進一步扭轉鄉村主體缺位現象。
3.鄉村政治主體性
精準扶貧識別這一步驟中出現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村民對國家政策了解甚少,對扶貧項目的熱情和參與度也不高,這就需要提升村民的政治參與度和公民責任感,建立鄉村政治主體性。
首先可以培育發展農村政治性農民組織。目前農村主要的村民自治性組織是村委會,但是村委會不能只是一個法律上的概念,要確保其良好運行必須給村民政治性組織提供更大空間,激發村民內在動力。通過加強宣傳教育、培育鄉村精英、完善產權制度和內部管理制度,能夠增強村民政治上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更重要的是培育公民意識。傳統鄉土社會基于臣民文化,從前“皇權不下縣”,村民被排除在政治之外,是被奴役、支配的政治動物。在當前,由于群體的弱勢地位,這種文化依然在村民思想觀念里殘存。村民自認為是權力的客體,缺乏主體意識,認識不到自身存在的價值。這樣的結果就是村民在公共事務中參與度不高,被動地接受村干部的指揮?,F代公民文化要求公民具有自我管理公共事務的公民意識、身份平等意識和法律意識。因此需要培養公民主體意識,即公民個人對自己在國家中的政治地位和法律地位的自我認識,要學會維護權威與政府合作,形成農民權利義務、公平正義、民主法治觀念。除此之外要正確認知政治角色,感知政治行動力,提升效能感,培養個人對社會以及政治體制的認同感,使得民主政治體制運轉。傳統社會實行封建專制到村民自治。實行以鄉紳和宗族頭人為經濟文化代表的自我管理,是一種社會自發、自我組織、缺乏民主基礎的被動自治。村民很少參與到公共事務中去。只在祭祀、敬神、宗教事務等公共領域有少許接觸,逐漸形成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的狹隘心理,養成了逆來順受的性格。更強化了社會專制。時至今日,這種專制文化依然影響著村民的心理,盡管現在人民都被賦予了“當家作主”的權力,真正理解、實踐的人少之又少。正如著名現代化理論研究者英爾斯所言。那些完善的現代制度以及伴隨而來的指導大綱,管理守則,本身是一些空的軀殼。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缺乏一種能賦予這些制度以真實生命的廣泛的現代化基礎,如果執行和運用著這些現代制度的人,本身還沒有從心理、思想、態度和行為方式上都經歷一個向現代化的轉變。失敗和畸形發展的悲劇結局是不可避免的。所以需要大力宣傳貫徹村民自治的思想,即直接民主和各項權利:參與權、管理權、知情權、監督權。構建村民權利意識、責任意識、規則意識、政治參與意識,在村民自治組織這一層面上完善基層政權、家庭利益聯結。拓寬利益表達渠道,保障自我賦權、聯合用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