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萱

摘 要:在中國本土地質學興起之前,外國學者在中國進行了諸多的發掘考古活動,這些早期外國學者在中國的考古活動是世界考古學發展的一部分,近代中國地質考古學的發端與其不無關系。而作為中國近代北方地區自然標本的收藏研究中心的北疆博物院則是法國博物學家在中國天津創建的一個科研與教育機構,是中西科學文化交融的結晶。
關鍵詞:北疆博物院;科學家;國際合作
北疆博物院是天津自然博物館的前身,由法國博物學家桑志華于1914年創建。1928年5月5日下午3點10分進行了博物院的開幕典禮并正式對外開放,駐津的英國、美國、意大利、德國、比利時、奧地利、日本、法國等各國領事館、各國軍隊司令部、隸省公署外交委員、各領域科學家及中心各報館記者代表應邀參加。
北疆博物院是一座歷史建筑、標本藏品、陳列展示、文獻資料均保存完整的百年博物館,可謂是中國近代早期博物館中的“活化石”。其藏品囊括古生物學、現生動植物學、古人類等,有20萬余件,奠定了天津自然博物館館藏基礎,實現了中國在古生物學、古人類學研究領域的重大突破。特別是來自法國、俄國、瑞典等國家的科學家不斷加入北疆博物院的科學研究與交流中,使北疆博物院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成為“第一流的博物館”。
20世紀20年代初期,葛利普(Amadeus William Grabau)被延攬為北京大學地質系教授,開始領導古生物及地層學方面的研究。當時擔任農商部礦政顧問的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也將興趣從礦產調查轉到考古發掘。再加上李四光自英國學成返國,對于地層古生物學亦有貢獻,使中國地質學界在不到十年時間里,從草創時期沒有任何古生物學家到人才輩出,古生物學研究盛極一時,以至于古生物學特別吃香。當年來華的外國古生物學家中的步達生(Davidson Black)、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等都或長或短地與北疆博物院有某種聯系。
筆者試圖從這些中外科學家與北疆博物院千絲萬縷的聯系與其他尋找到的線索中,捕捉科學家們的國際合作與發展痕跡,進一步推想這些科學家彼此的職業情誼以及他們對自己從事的研究所持的尊重的專業態度。
翁文灝(1889—1971),出生于浙江寧波的紳商家庭,中學就讀于上海的震旦學院。1908年赴歐洲,1912年自比利時魯汶大學取得地質學博士,據說是第一位學習地質學而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人。翁文灝回國后進入地質調查所任職,一直到抗戰初期為止。翁文灝在其任內促成許多成果,包括繪制地質圖、調查礦產、調查地震等;還促成了一些中外合作案,包括周口店發掘計劃。1922年,中國地質學會初創立。同年,第十三屆國際地質學大會在布魯塞爾舉辦,翁文灝代表中國地質學會出席。這是中國第一次有地質學專家參加該會議,也讓國際人士知道中國已經有地質學的專門機構和專門人才。也是在這個場合,德日進與他初次相會,留下了好印象。“您和您的同事,特別是和德日進,你們十年的辛勤工作對中國北方的科學發展產生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黃河——白河博物院里陳列著大量具有重大科學價值的收集品,我們對它的建成和開放表示由衷的祝賀。——中國地質調查所所長翁文灝”這是翁文灝對北疆博物院開放發來的賀詞。
丁文江(1887—1936),江蘇泰興人,地質學家、社會活動家,《獨立評論》的創辦人之一。雖然他與北疆博物院沒有太多直接聯系,但他是在北疆博物院開幕時到場祝賀的嘉賓之一。他是中國地質事業的奠基人之一,是胡適眼中“歐化與科學化最深的中國人”。作為中國地質學的開山大師,丁文江創辦了中國最早成功的專門地質教育機構——地質研究所,創辦了中國最早的地質調查機構——中國地質調查所,并在該所確立了綿延至今的研究精神。丁文江集合了科學家、組織者和科學思想傳播者等多重角色。除地質學以外,丁文江在地理學、人種學、優生學、歷史學、考古學、少數民族語言學等領域也有獨特貢獻,是一位典型的百科全書式的人物。
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安特生是北疆博物院開幕式到訪賓客之二,當日是以瑞典代表團成員身份來到北疆博物院參觀。安特生出生在瑞典納克省,青年時期在烏普薩拉大學學習地質及古生物學。在參加過幾次極地探險后,他在1906年成為瑞典地質調查所所長。其后不久,應中國政府農商部邀請,成為該部的礦務顧問。他與丁文江結識于1915年,從此兩人成為親近的合作伙伴。1916—1917年,他在探勘礦產之余也展開收集化石的計劃。此時期,其工作內容逐漸從地質轉到古生物研究上。1921年10月,在獲得瑞典方面的資金以及中國官方的同意后,安特生親自前往仰韶村進行發掘工作。自此,他的研究不僅從原先的地質探勘擴展到古生物學,還正式擴展到史前考古學領域。1921—1949年是中國史前史上極為重要的時期。安特生在中國周口店遺址及仰韶文化的發現,使傳統史學家意識到考古是了解中國古史的必由之路,尤其是田野考古。
巴爾博(George B.Barbour,1890—1977),英國地質學家,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講師,1922—1926年任燕京大學教授,是北疆博物院開幕式到訪賓客之三。1922年在北京成立的中國地質學會,幾十名會員中,外籍會員占了22席,在這群外籍學者中,就有來自英國的地質學者巴爾博。1890年,巴爾博出生在英國蘇格蘭首府愛丁堡。他的父親是一名醫生,為他創造良好的受教育環境。1910年,當巴爾博以優異成績獲得了文學碩士時,父親送給他的禮物是周游世界的旅行。于是他先后游覽了紐約、芝加哥、加拿大西部、舊金山等地,然后橫渡太平洋,來到日本和中國。此后,巴爾博夫婦在中國度過了11個年頭。除教學工作外,巴爾博還參與中國地質調查所的研究工作,并于1928年以《張家口附近地質》作為博士論文,獲得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學位。1929年8月,他自籌英文版的圖文印費,將該報告贈送給中國地質調查所,刊印為《地質專報甲種第六號》。1934年,巴爾博在地質調查研究所新生代研究室工作。作為客座地文學家,他對長江流域的地貌發育和第四紀冰川的問題進行了專門研究。1935年,巴爾博離開了中國。
巴爾博一生的大部分研究和野外考察涉及中國地質的許多方面。源于對泥河灣地質的考察,中外學者對泥河灣盆地的科學研究便正式拉開了帷幕。他在這里結識了來自北疆博物院的兩位科學大咖——德日進與桑志華。巴爾博與德日進長期保持著友誼,曾共同完成了若干野外研究項目。1923年,巴爾博首次和德日進相識,后因學術趣味相投互相引為知己。從1924年開始到1934年,兩人多次結伴到野外考察。1965年,在德日進逝世十周年之際,巴爾博專門撰寫了《與德日進在野外的日子》作為紀念,該書用多種文字出版了,在全世界發行。
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是北疆博物院開幕式到訪賓客之四。斯文·赫定出生于斯特哥爾摩,從小就立志做探險家。19世紀末,世人對中亞地理還了解不多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該區域進行過三次險活動(分別是1893—1897年、189—1902年、1905—1908年)。他在柏林大學就讀期間曾經受業于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在他第一次中亞探險活動之前,還曾經特別到德國再請教李希霍芬。他以探險活動為基礎所寫成的游記陸續被譯成多國語言,在歐洲頗為暢銷。在事隔十八年后的1926年,他又在德國漢莎航空公司贊助下,帶領一個由德國、瑞典、丹麥多國人士組成的探險隊,計劃針對中國西北地區做深入的考察,包括地質學家、考古學家、體質人類學家、氣象學家等,并且為該航空公司調查建立從上海到柏林航線的可能性。考察前后共歷經6年(1927—1933),一般認為這是中亞科學考察史上規模最大、收獲最豐的一次現代科學考察。
步達生(Davidson Black,1884—1934),加拿大解剖學家,是北疆博物院開幕式到訪賓客之五。中國和加拿大建交幾十年,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教育文化等各領域都取得了很大的進展。說到中國與加拿大的文化交流,大家都會想到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白求恩,他為中國人民的抗戰事業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其實加拿大還有一位醫生,為探索人類起源的奧秘長期在中國工作,最后積勞成疾倒在工作崗位上。他就是加拿大解剖學家、人類學家,著名的“北京人”的命名者步達生教授。步達生出生于加拿大多倫多市的一個名門望族,從小就對科學研究產生濃厚的興趣。1906年,于多倫多大學醫學系畢業后又返校學習解剖學。1909年,畢業后任教于美國俄亥俄克里夫蘭市的西儲大學,講授解剖學和神經學。后來在加拿大地質測量局工作的經歷,為其以后周口店的工作奠定了基礎。1919年,步達生受邀來北京協和醫學院任教。來北京協和醫學院后,為解決教學和研究所用的人骨標本,步達生與當時中國主要的學術機構以及與中國、美國和英國等國專家加強了合作。并受中國地質調查所所長丁文江及瑞典科學家安特生關于中國史前文化的看法影響,拓寬了在人類學上的認識。1927年,步達生根據北京人遺址中發現的一枚下臼齒,給北京人定名為“中國猿人北京種”。1929年,步達生任中國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名譽主任。1927—1934年,他是周口店考古工作的負責人之一,曾研究北京人化石并發表過多種有關北京人和中國新石器時代人骨的論著。
據裴文中回憶,他1928年在周口店第一次見到步達生,“他給我的印象是瘦小的面龐,脊背稍微彎曲,精神充足,知識淵博。并且對于后進的人們,更多方面的指導。關于周口店中國猿人的研究,皆為步先生所擔任”(裴文中:《周口店發掘記》)。步達生及其同事們所從事的發掘與研究工作促成了中國考古學的形成和發展。他在古人類學,尤其體質人類學、古生物學、舊石器時代考古學上做出了杰出貢獻。同時,步達生鼓勵和關心后學,注重培養年輕學者,為學術的發展創造條件,為中國培養了一批人類學和考古學人才,尤其是他對中國的合作伙伴十分友好。
中國地質調查所所長翁文灝是這樣總結步達生的:“鑒于他的科學興趣與合作精神,所有參與合作的人員一致認為他是一位真正的朋友……。步達生忘我工作,積極率獻,具有嚴肅的科學態度和很強的科學獻身精神,為我國古人類學和考古學的發展率獻了自己的一生。”他為中國近代科學事業奉獻了一生,正如北京協和醫學院教授委員會193年5月8日開會通過的備忘錄所說,“他在科學上的輝煌成就使本學院增光”。
德日進(1881—1955),本名皮埃爾·泰亞爾·德·夏爾丹,法國人,國際著名的地質學家、古生物學家和古人類學家,同時也是國際著名的思想家。德日進為其中文名。德日進曾于1923—1946年,以合作者(桑志華的同事)的身份在北疆博物院工作。他在中國度過的歲月是他科學生涯中的頂峰時期,參與了著名的“北京人”的發掘和鑒定,并完成了他一大部分的哲學著作。
1912年,德日進遇到當時古生物學權威布勒教授,1912—1914年在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學習,受布勒教授影響開始古生物學的考古研究。1914—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征召入伍,擔任戰地擔架隊隊員。1920—1922年,在巴黎學習地質學。1922年獲得巴黎大學地質學博士學位。1923年受桑志華之邀到中國組成中法生物科考團,一同在中國黃河、白河流域進行田野考察,并采集大量化石及石器,實現了中國在古生物學、古人類學研究領域的重大突破。他們在自然科學領域取得的研究成果是北疆博物院的寶貴財富。除生物考古方面的成就,德日進是近代西方公認杰出的思想家,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曾評價德日進“既是科學界,同時又是精神界的巨人”。
通過他們在中國的工作事例,可以看出當時這些地質、考古學家不僅要在田野考察時與大自然惡劣條件戰斗,還要忍受中國國內軍閥割據、盜匪猖獗的環境,若不是對求知求真的堅持,加上中國學者科學救國的責任感,恐怕無法持續不懈下去。從這個角度來看,就像是一種對文明的堅持。
這些科學家并不隸屬于同一個機構,也不隸屬于同一個國家,他們因科研工作在中國相遇,他們重視分工與合作的特性,也表現在一起出田野、以共同掛名的方式出版、參加學會討論等活動上。他們了解科學是眾人合作的事業,尤其像地質學、史前考古這類的自然科學,從材料收集、野外考察、標本制定,到室內分析、繪制圖版、理論發表等,需要許多人的合作。尤其是田野考察、標本比對和鑒定工作,最需要有經驗的專家互相協助,才得以事半功倍,所以其學術成果的歸屬和發表常常有多人共同掛名的情形。在當時中國分工未細、缺乏專門人才時,這些在中國相遇的中外科學家相互依賴彼此的專長,他們之間有私人友誼,也有相知相惜。
事實上,在自然科學的早期發展階段,野外勘查和采集是很主要的部分,所以這些旅行探險家與專職的地質學、古生物學、史前考古學研究者成為研究該領域科學活動的一個部分。遠來的外國學者們融入中國的研究環境,與中國本土的科學家們一同排除萬難,共同為世界科學事業而努力,一步一步探索中國這塊土地上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前曾經有過的人類文明場景。■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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