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此話題,首先要界定一下“傳統雕塑”與“現當代雕塑”是比較而言的,具有明顯的時空線性關系,是對一種過去曾經發生過了的雕塑概念描述。因而,回過頭來看雕塑,實際上是看前人的作品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那么從“傳統雕塑”的概念里來談抽象就明確了。
很多人都認為“抽象”的形象是簡單的、概念的,不如具象的形象那么逼真,那么的一目了然。殊不知在藝術創作中藝術家真正在乎的不是外在的形,而是形而上之道,是作品形的“精、氣、神”的存在。這是看不見但必須能感覺得到的“形”的生命力,而這個力是無時無刻不在的,它是藝術形態、自然形態、一切形態生命活力的象征。由此而言,抽象是物象由表及里,一種綜合外在形體與內在精神活力的象征,而具象是物象外在形象的表面形體,內在是通過外在來傳達來感知的。抽象與具象是完整物象形的表和里,在生命系統里沒有呼吸的形體就是標本,而在藝術范疇里任何形體若喪失了“精氣神”將毫無意義。
正如中國古代雕塑造型就是以抽象精氣神為道,具象形為意的最佳例證。傳統雕塑由于其具有祭祀、信仰、溝通天地的實用功能,因此追逐具象的目的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在這過程中,其思維方式是對現實物像的一種提煉一種抽離,再用類比的方式進行表現,此過程就是沿其“道”而表其“形”。比如傳統造像中的各種祥云、水紋的塑造,對于天地間飄忽不定,瞬息萬變的云彩,古人用抽象的線、抽象的幾何的面,在巖石木材雕鑿刻畫出一堆線面的組合,再為其起名謂“祥云”“水紋”。相反過程也是如此,在大足石刻中的的佛教造像,其形體固然充滿張力,但是主要還是作為雕塑表面的著裝的的載體。歷經歲月風化洗禮,剩下的形體痕跡包含了無限的韻味,這是一個大自然剝離人類痕跡,還回形體自然形態,是對具象的一個抽象化過程。還有霍去病墓的石刻,就是古代造像者用抽象的線條對原生石塊擬態為意的加工。大自然參與造像者的合謀營造,讓其回歸到神似形態的本質,從而可包含更多的可能,這些雕塑既是具象的更是抽象的。由此可見抽象貫穿傳統雕塑的始終,造像者思考過程是抽象的,制作過程也是抽象的,隱藏在傳統雕塑造像的底層思維和手段都是抽象。所以,具象與抽象本質是共生的,是一體的,但又不是一樣的,是有差別的。前人早就為此總結出了精辟的辯證語言:形而上之為道,形而下之為器,指出了一個形的兩者關系,缺一不可,否則即不為形、也不成道。
至于我的雕塑,許多同仁把我的作品歸類到抽象,我是認同的,更多人是把有生命的形體進行再現再塑造,而我則關注于將無生命的形體賦予其生命的活力和更大的張力,我是這么想這么做的。比如作品《生命·內核》就是從一個點,從一個最基本的圓點來考慮的,把圓點從中間分裂開來,彰顯裂縫間內在扭曲中的變化,強調生命點的內在活力,使普通外在的圓形變得更有生命的意義。同樣,線是點的延伸,將不同的點以生命的形態進行建構,如早期的《聽風》就是用折線方式和不銹鋼、銅的金屬材料表達柔弱小草的頑強意志和樂觀的生長形態。還有近期大量的折線系列作品如:《生長的折線·蠕動》《生長的折線·綠色青春》《生長的折線·纏綿攀升柱》等都是在線方面的探究結果。說到面,畢竟雕塑是立體的,不象繪畫是平面的,所以我是從基本的正方體和園柱體來進行探索的,一個標準正方體,也就是以各角90度為特征的正方體,構成了橫平豎直的基本特征,也是普通建筑物放大疊加穩固的基本要求,但是同為正方體只要打破思維定式,突破90度限制,以30度、45度、75度、120度、160度……的角度變化,就會發現單一乏味的正方體、園柱體由于注入了對形的內在的、抽象的靈魂表現而開始變得具有生命活力的藝術形態。如《扭曲的方·藍色》《天圓地方·松木》《天圓地方·卵石》《天圓地方·戶外》等作品。
在“傳統雕塑論壇”里談“抽象”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有相當一部分人對“抽象”藝術還是很不清楚的,認為是西方的“舶來品”,其實,“抽象”不分中西,始終存在于藝術的形體里,中國傳統藝術崇尚的“意象”“神似”就有更多“抽象”的概念,因此,不要簡單的把自己固守在物象外表的模擬上,而把最重要的藝術核心,即內在的“抽象”精神給輕視了。這就好比身體健康很重要,不單是指肢體器官健康,還有更重要的心理健康,才是真健康。與時俱進,充分認識并研究當代“抽象”造型藝術對過去和當下及未來藝術的發展是具有意義的。
造慧能像記
丙申末,吾師彭富春教授《論慧能》著成,請李冰方家,繪禪師法像于封面。冰激動萬分,欣然應允。即戒齋沐浴,焚香靜坐,潛心構思,如此十日,靈感突至,筆若神引。法師禪容,一氣呵成,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冰凝視,甚是快意!頓生塑像之念。又思:“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轉生猶豫,以致徹夜難眠。爾后冰讀佛經,見禪語:“相生即相滅,何必論有無;緣起既是有,因散便是無;無中亦生有,有里盡納無;初念蒙想出,此乃真心也。”遂發愿藏龍島,閉門謝客,足不出戶,如切如磨,雕琢一載,感十方三界諸神護佑,像成矣!冰覺全身奇爽,思敏智開,又發菩提之大愿,鑄金身六祖像,九九九九尊瑞福號,存世結緣,弘揚佛法,啟迪慧根,護佑眾生,以盡綿薄之力,表拳拳赤子之心。合十禮拜,復拜不止!冰敘言,廉謹記,王巧真恭書,文星敬鑄。禪宗祖師慧能菩薩,護佑供像者吉祥如意!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南無六祖慧能禪師菩薩!
余仲廉于丁酉年十一月三十日
撰文珞珈山
禪宗六祖慧能大師造像記
2016年應武漢大學哲學院博士生導師彭富春教授之邀,繪制禪宗六祖慧能大師法相,作為人民出版社《論慧能》一書的封面,即心生以繪入塑的念想。以期將多年來,在傳統雕塑教學研究過程中,所感受到的塑繪同源的特性,借此機緣加以印證。
大量的匠人手中的塑繪粉本源于道釋畫。道釋畫是中國畫的一個畫科,是指以表現道教、佛教為內容的繪畫門類。從魏晉南北朝至隋唐時期,道教、佛教繪畫極為興盛,擅道釋宗教畫的名家輩出,像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曹仲達、吳道子等都是畫道釋畫的大師。大師在道釋畫中形成自己的繪畫風格,民間匠人會將這些大師的畫作,作為模版,描紅摹印,然后遷畫別處,由此大師的作品圖樣就演化成粉本,同時,也傳播了大師的造型風格。有如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顧愷之的畫人物衣紋用高古游絲描,線條緊勁連綿,自然流暢。張僧繇道釋人物則凹凸有致,形象豐滿;盛唐的吳道子畫作更是云帶婉轉,滿壁風動的吳家樣;周昉妙創觀音水月恬靜唯美。唐末五代還出現貫休這樣的道釋畫僧人,所繪制的十六羅漢,對后世的羅漢塑造有明顯的影響。到了宋代,道釋畫興盛于文人士大夫及高僧居士之中;而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更是通過他的簡遠筆墨將儒、釋、道并融的本土道釋畫推向新的高度。佛教自印度東漸,在本土化的路上不斷的演變,與本土道教造像相互影響,雖在不同時代面貌有別,但是中國繪畫形成的粉本畫譜,卻直接影響著道釋的塑繪。
于此,筆者以古畫為師嘗試創作六祖慧能畫像用于塑造粉本。在長達四個多月線描創作過程中,深入研習相關文獻圖像資料,對于粉本的創有不少的收獲。禪宗六祖慧能大師是我國歷史上具有重大影響的思想家之一。歷代高僧大德雖有不少良言、偈語、著作,唯以他言論編著的《六祖壇經》是中國人撰寫的著述中被冠以“經”的一部佛經。聽經執筆由禪應畫,六相互轉,感受與以往寫生涂繪的差異。寧靜內觀,互融相涉,凡所繪相,皆是虛生實往,所運用的繪畫方式既要考慮傳統白描的虛實有度,還需線面俱全,以韻入繪。用線源于十八描,卻不同于斯,想必是從業雕塑多年由塑入繪自然有別于傳統國畫。
其后由繪入塑,體會二者之間契合,也驗證了古代造型本就塑繪一體。畫慧能像時,強調了輪廓線的完整流暢,圖像渾圓整體,呈現充盈之勢。因此在塑像時,并不以立方體積疊加壘塑,而是以類似于河床卵石弧面球體進行塑造。其后,將粉本的線條轉印其上,在勾描完成之后,再減底剔除多余部分,將衣紋“畫刻”在形體表面。整個流程,實證了傳統造型的塑繪同體特性,既避免造型雜亂無章,也可讓線刻與體積渾然一體,不僅保證了像尊的完整性和雕塑的體量張力,又使細節足夠的細膩和深入。
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是歷代匠人總結的實踐經驗和和審美習慣。其目的不僅僅在于呈現佛像的美好,而是以殊勝法像營造宗教氛圍,弘法傳教。縱觀歷代佛像的姿態肖容、發冠服飾,都具自身特點:比如“佛”類造像基本一致,著裝素簡形象莊嚴,重在表現諸佛同一法身;又以眾生皆具佛性之故,遂有“心佛及眾生,是無差別”之意。“菩薩”類著裝則以綾羅綢緞、寶冠瓔珞的華貴服飾為主體,高貴典雅的形象更易激起紅塵眾生親近,有益于普渡有情眾生。“羅漢”類則自性隨相,源于世俗形象并適度夸張,以達到隨緣教化眾生的目的。慧能祖師雖悟道成佛,卻是隨緣應機化身之像,特征歸于羅漢類,法體姿態呈跏趺坐、結禪定印,以佛教造像中最為莊嚴的姿態來表達慧能成佛的境界。另外,因其肉身成佛,服飾還需要有出家人的緇衣、法服加以強調,在塑造之時,衣紋以下垂懸空進行處理,以使其形體增加飄逸神圣之感。慧能面相則以慧能的肉身舍利法相為參照,反復推敲揣摩,以求形與神具,形神合一。作為將印度佛教中國化的禪宗六代祖師之一,天人同構的意像形態也蘊意著慧能本身的圓融境界,正如六祖慧能所言“心量廣大,猶如虛空,能含萬物色象、日月星宿、山河大地。”
慧能像塑成之后,我將其過程說與作家、詩人、余仲廉博士,他聽后甚興,隨撰文《造慧能像記》,并請書法家王巧真才女敬書,由文星鑄造金身。歲月往復,今庚子八月,恰逢《雕塑》雜志社范海民先生和緣聚天下的創始人唐健文居士談及此善業,機緣成熟遂啟動金身法像鑄造9999尊,廣結善緣弘法利生,盡綿薄之力,謹以此記付梓刊印以為證,合十感恩!
李冰戊戌年農歷二月初九于沐手鍵字藏龍島,
補記于庚子年農歷八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