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可
摘? 要:體育仲裁制度本身所具有的優勢,使其已成為國際體育爭議解決的主要途徑。然而,在我國只有立法層面的規定,在事實上尚未建立起真正的體育仲裁制度,目前國內體育爭議的解決還處在十分混亂的境地,如何突破這樣的局面值得思考。本文旨在從我國體育糾紛獨立仲裁現狀、立法困境著手,通過理論與案例相結合的方式分析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確立標準和基本原則,從而提出關于如何確定我國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建議,以期能對制度建構的實踐有所助益。
關鍵詞:體育仲裁? 體育爭議? 受案范圍? 確立標準? 基本原則
中圖分類號:D922.16?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文章編號:2095-2813(2020)01(b)-0189-03
1? 關于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理論分析
建立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如下。
1.1 必要性
到目前為止,我國還不存在全國性的體育仲裁機構,各類仲裁組織多存在于單項體育協會之中,其隸屬于國家體育總局,受到上級行政機關的指導和監督,內部的仲裁員多由行政管理人員兼任,當事人無權選擇仲裁機關和仲裁員,這與仲裁活動的本質屬性是相違背的。建立起全國性的體育仲裁機構、完善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對于及時解決體育糾紛、提高案件處理效率具有重要意義。從世界范圍看,體育仲裁已經發展成為一種相對成熟的糾紛解決機制,因此在我國建立體育仲裁制度也是與國際體育慣例接軌的需要。
此外,有些解決體育糾紛的規定與法律是存在沖突的,這將不利于體育糾紛的解決。例如,1998年中國足球協會公布的《中國足球協會運動員身份及轉回規則》第61條規定:“凡在轉會中出現爭議,可向中國足球協會提出申訴……有關爭議不得在中國足協之外尋求申訴或裁決……”根據《行政訴訟法》第11、12條規定:“行政處罰和其他具體行政行為除法律規定由行政機關最終裁決的,其他均可提起行政訴訟。”上述《中國足球協會運動員身份及轉會規則》既不是法律,也沒有法律授權,根本無權作出這樣的規定。可以看出,現行的體育單項協會的規章制度和法律之間也會存在矛盾之處,這明顯不利于體育糾紛的合理解決,所以我們亟需建立起全國性統一的體育仲裁制度。
1.2 可行性
在我國建立起體育仲裁制度已有一定的現實和法律基礎。我國單項體育協會內部的仲裁已經建立起來了,有了部分相關經驗,這對于構建我國統一的體育仲裁制度是大有裨益的。
此外,也有了相應的法律基礎,《體育法》第32條一直被視為是中國競技體育糾紛仲裁制度立法的直接法律依據。但《立法法》第8條規定了10項只能制定法律的情形,其中第9項就是“訴訟和仲裁制度”。《立法法》第8條體現的是法律保留原則,即本條所列的十項情形只能通過制定法律予以規定,不能用效力位階更低的立法來規定。不少學者認為,《體育法》第32條與《立法法》第8條的規定是相矛盾的,國務院試圖通過行政法規的形式對競技體育仲裁制度進行立法,這從始至終就是行不通的,也可以解釋相關立法會擱淺至今的原因。
但筆者認為,這種通行的說法或許本身就是對于立法條文的誤讀。《立法法》的制定機關是全國人大,而《體育法》的制定機關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從法律位階和立法精神上看,《立法法》具有更高的法律效力。但同時,《立法法》第9條規定:“本法第八條規定的事項尚未制定法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有權作出決定,授權國務院可以根據實際需要,對其中的部分事項先制定行政法規,但是有關犯罪和刑罰、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司法制度等事項除外。”關于體育仲裁的事項并不在《立法法》第9條所規定的授權排除范圍之內,因此這種立法授權是有效的,作為“法律”層級的《體育法》對于競技體育獨立仲裁事項的規定是有法律依據的。《立法法》和《體育法》之間是可以協調的,并不是矛盾對立的關系。正是由于這些誤解的長期存在,導致在實踐中給人們留下競技體育獨立仲裁法律依據混亂的印象。
2? 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界定依據與基本原則
2.1 界定依據
體育仲裁受案范圍大小的確定不是隨意的,而是根據體育爭議的性質以及仲裁活動本身所具有的特點所進行的理性抉擇,厘清受案范圍的界定依據是研究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前提條件。
2.1.1 體育爭議的特定性
仲裁是一種高效、公正、專業性較強的解紛機制,而體育糾紛的范圍很廣,不可能將所有類型的體育糾紛都納入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之內。因此,這里我們所講的“體育爭議”是有特定性的。我國《體育法》第32條規定:“在競技體育活動中發生糾紛,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調解、仲裁。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辦法和仲裁范圍由國務院另行規定。”從字面上看,我國立法將體育仲裁的對象范圍規定為競技體育糾紛,其他類別的體育糾紛則不能適用體育仲裁的糾紛解決方式。從比較法的視野看,1994年《國際體育仲裁委員會與體育仲裁院章程及規則》中規定,CAS(國際體育仲裁院)的受案范圍包括所有直接和間接的體育爭議,但是有排除性事項的規定,即對于專門的技術性裁判和特殊規則的爭議,CAS是沒有管轄權的。由此可見,CAS的受案范圍限制于競技體育中的非技術性爭議。因此,體育爭議的特定性應當作為確立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考慮標準之一。
2.1.2 體育爭議的可仲裁性
可仲裁性是關系到仲裁程序能否順利進行的重要問題,體育爭議的可仲裁性在于體育爭議可歸結于爭議當事人之間的爭議,這符合仲裁的要求,按此性質可以進行仲裁。將體育爭議的可仲裁性作為確定體育仲裁受案范圍標準之一的原因在于,只有當相關體育爭議具有可仲裁性,仲裁裁決的法律效果才可能實現。這里的“法律效果”包含兩方面的內容,首先,體育爭議的可仲裁性決定了仲裁協議的有效性;其次,體育爭議的可仲裁性還關系到體育仲裁的裁決結果能否得到相關法院的確認與執行。申言之,若相關體育爭議不具有可仲裁性,那么前述2項就都不具備法律效力。
廣義上的體育爭議包括很多,比如和體育活動相關的商業性爭議、體育活動本身的純技術性或懲罰性爭議、體育活動中發生的刑事案件等,這其中哪些事項具有可仲裁性需要立法加以具體規定。但是一般來說,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國際體育仲裁院仲裁規則,完全技術性的體育爭議或者關于懲罰結果的爭議,是不可屬于體育仲裁管轄范圍的;由體育活動引發的刑事案件也不在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之內,應當通過訴訟程序來處理。此外,體育爭議雙方當事人所達成的仲裁協議中約定的事項必須要有可仲裁性,這是體育仲裁具有法律效力的基本前提。
2.1.3 體育仲裁的依據性
體育仲裁的啟動必須有依據存在,所謂“依據”是指要么爭議雙方當事人事先達成了仲裁協議,要么該爭議事項本身就屬于強制性仲裁事項。從國際上的做法來看,體育仲裁的啟動依據主要有2種:一是當事人在參加體育活動之前簽訂了仲裁協議或在與體育活動相關的合同中列明了仲裁條款;二是按照國際體育慣例或者相關國家法律規定可推定出仲裁條款的存在。前者是當事人自愿簽訂的仲裁協議,后者是強制性的仲裁事項。當事人之間自愿簽訂的仲裁協議好理解,關于強制性的仲裁事項也是存在的。比如,《奧林匹克憲章》第74條規定:“CAS對奧林匹克運動會所引起的或與其有關的一切爭議具有專屬管轄權。”在這種情形之下,只要選擇參加了奧林匹克運動會,那么當事人就沒有選擇管轄的權利,必須強制性地接受CAS管轄。
從理論上看,立法應當將沒有仲裁協議和存在強制性仲裁事項這2種情形排除在體育仲裁受案范圍之外,可仲裁性是仲裁活動的本質性要求。體育仲裁作為一種針對體育爭議的特殊糾紛解決機制,其解決糾紛的范圍是有限度的。
2.1.4 特定事項排除
行政管理性爭議和刑事爭議應排除在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之外。就體育行業的管理而言,包括2種情況,一是體育行政主管機關對體育行業的行政性管理,二是體育行業對自身的管理。那么關于體育行業的管理就出現了2種類型的爭議,行政管理性爭議和行業協會自我管理所生爭議。一般來說,根據體育仲裁的確立標準以及國際上的做法,體育行業協會依據自己所設立的章程、規則等對成員進行管理所引發的爭議應當納入到體育仲裁的適用范圍之內。而行政管理性體育爭議,如對行政機關作出的行政許可行為產生的爭議等,作為行政主體的體育行政主管機關和作為相對人的體育行業協會之間是行政管理人和被管理人的關系。所以這種爭議是典型的行政爭議,通過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的方式解決即可,應排除在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之外。此外,競技體育活動中也會涉及到刑事爭議,比如因舉辦體育比賽所引起的賭球、受賄行為或因運動員行為不規范引起的故意傷害等暴力犯罪行為等。這些行為已經觸及到最嚴厲的刑法,必須通過正當的刑事訴訟程序來歸責,不屬于體育仲裁的管轄范圍。
2.2 基本原則
2.2.1 自愿性和強制性原則
自愿性是仲裁的本質性特點之一。所謂體育仲裁的自愿性包括,如當事人可以自愿選擇是否采用仲裁方式解決爭端,也可以自愿選擇相應的仲裁機構和仲裁員。在國際仲裁中,當事人還可以選擇仲裁規則和準據法等。其中,自愿性最重要的表現形式在于當事人自愿達成仲裁協議。換言之,就是當事人自愿將爭議提交仲裁機構解決。體育仲裁的自愿性原則一方面為體育仲裁機構提供仲裁的基礎,另一方面也體現出了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
強制性是指在某些情況下,糾紛當事人必須將爭議提交體育仲裁機構,而排除了法院的管轄。從國際做法來看,強制性原則一般適用于兩方面,一是運動員為參加某種賽事而簽署了含有仲裁協議的合同或者運動員和某體育組織之間簽訂了含有仲裁條款的合同;二是源于立法本身的規定。在世界范圍內,不少國家已經將體育仲裁法定化,如美國1987年《業余體育法》規定,美國各體育項目的國家協會均應當將該法案所涉事項內的任何糾紛提交美國仲裁協會(AAA)進行強制性的仲裁。
2.2.2 技術事項例外原則
技術事項例外原則是由CAS判例中所產生的一項原則,也稱為不干涉原則,主要指體育仲裁不得對體育比賽特殊性規則和技術性的裁判結果進行干涉。
2002年美國鹽湖城冬奧會上,韓國選手金東圣因比賽犯規被當場取消了1500m短道速滑項目金牌,韓國代表隊向CAS臨時仲裁機構提出上訴仲裁的申請。而仲裁庭認為,應當堅持技術事項例外原則,除非有證據證明裁判員在作出相應裁判時有受賄等不正當行為,否則體育仲裁機構不對當場的技術性裁判決定進行干預。體育仲裁機構對各體育行會的技術性規則問題的不干預,是為了維護各行會在技術性事項上的自治,從而保證各類競技項目在技術規則設置上的一致性。
體育活動中的具體技術性爭議主要指的是賽場上因裁判員裁判所引發的相關爭議。出于保障比賽的專業性、連續性以及尊重裁判員判斷權威性的目的,在一般情況下,如果某項比賽中出現了裁判爭議,都是當場裁判或由臨時設立的仲裁委員會進行裁決的。此外,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賽場上的錄音錄像可以進行反復回放,比如,羽毛球,網球的鷹眼技術可以高清地記錄比賽過程中的任何細節,所以完全可以依靠這些技術即時、公正地解決賽場上出現的裁判爭議,也無需將其納入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
然而,技術事項不干涉原則也不是絕對的,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如果當事人方有證據證明裁判有受賄或者存在不正當動機的,抑或是裁判員故意違反比賽規則進行惡意裁判的。在這2種情形下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技術性爭議了,筆者認為可以納入體育仲裁受案范圍之內,以更好地規制此類職業失德行為。
3? 我國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確定設想
以前文所述為基礎視角,可以嘗試將體育仲裁受案范圍類型化為肯定性范圍和否定性范圍,作為確定體育仲裁受案范圍的基礎性研究。
3.1 競技性體育爭議
前文中已提及,從我國實體法的規定來看,即《體育法》第32條的立法目的旨在將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限于競技性體育糾紛,但這個范圍只是限定了一個大的框架,還是過于模糊、抽象的。1996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釋義》中也有相關規定:“關于體育仲裁的范圍,本條規定的體育糾紛是指因禁用藥物、運動員流動、參賽資格等體育專業糾紛;再次,本條中所指體育糾紛不包括賽場上的具體技術爭議和其他一般性糾紛,該類糾紛由臨場裁判及臨時設立的仲裁委員會負責管理。”因此,從法律體系解釋的角度可以看出,除技術性事項之外的大部分競技性體育爭議都可以納入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內。
3.2 懲罰性體育爭議
懲罰性體育爭議,主要指體育組織對運動員等使用興奮劑或違反比賽紀律的行為作出懲罰而引發的爭議。我國《體育法》第49條、第50條規定:“在競技體育中從事弄虛作假等違反紀律和體育規則的行為,由體育社會團體按照章程規定給予處罰……在體育運動中使用禁用的藥物和方法的,由體育社會團體依照章程規定給予處罰。”一般來說,受到處罰的當事人若尋求內部救濟后仍不服的,可以向體育仲裁機構提出仲裁申請。
此外,關于“單項性體育協會作出的處罰決定”的定性問題,在學界一直存在爭論,爭論的焦點在于該種處罰到底是屬于“行政爭議”,還是“體育爭議”。“單項體育協會”和“行業體育協會”不同,單項體育協會是以運動項目來劃分的,比如足球、籃球、排球等協會,而行業體育協會是按照行業分類的,如一些企業體協:化工體育協會、煤礦體育協會等。中國足球協會是我國典型的單項體育協會,是中國足球運動的管理機構且其最高權力機構是全國代表大會。筆者看來,從行政法概念上看,中國足球協會應當屬于行政主體的范疇,那么相關爭議就當屬于行政爭議。但是從國際上通行的做法來看,如果通過行政訴訟的方式來處理此類爭議,那在某些程度上就違反了“政治不得干預體育的”基本理念,而且體育爭議專業性較強,職業法官可能并不具備相應的知識和經驗。因此,我們不妨借鑒CAS的做法,將此類爭議也納入到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之內。
3.3 商業性體育爭議
體育活動中的商業性爭議包括體育保險、贊助合同、賽事廣告合同以及體育協會和運動員、教練員之間的雇傭合同等引發的爭議。除此之外,隨著社會經濟的規模化和體育運動的職業化不斷提高,也出現了更多包含著可觀經濟利益的知識產權糾紛,比如涉及到技術秘密權、賽事轉播權、體育活動中的著作權等。當事人可以通過達成仲裁協議的方式將此類爭議提交體育仲裁機構處,也可以采用傳統的訴訟、調解方式解決這類民商事糾紛。
3.4 與奧運會相關的爭議
《奧林匹克憲章》規定,奧運會期間應設立奧運會特別仲裁分院(ADH),在奧運會期間任何有關爭議都由ADH行使專屬管轄權。對于所有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教練員以及體育協會來說,在比賽期間有任何爭議,奧運會體育仲裁機構都具有“最終的和有約束力的管轄權”。在奧運會期間產生的體育爭議具有特殊性,相應設立的體育仲裁機構也屬于一國體育仲裁制度所要包含的內容,因而與奧運會相關的爭議也應當納入體育仲裁的受案范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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