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佳依
〔摘 要〕重慶市歌舞團的原創舞劇《杜甫》是一部取材于歷史人物的舞劇作品,它跳出了題材附加的種種“牽絆”,以從點到塊的非線性敘事邏輯簡化作品結構,再加上對藝術表現手法的巧妙、靈活運用,使作品呈現出鮮明獨特的舞臺表現。這部劇在處理劇本和藝術表現之間關系的做法,給予我們啟示和思考。
〔關鍵詞〕《杜甫》;舞劇;敘事結構
近年來,在舞劇創作中人們越來越關注劇本的質量。誠然,常言道“劇本”乃一劇之本,彰顯著對于一部劇作不言而喻的重要性。對于舞劇藝術來說,它的影響力同樣不容小覷。但與此同時,近年來在舞劇作品的創作上,亦出現過于依賴劇本的傾向,大比例的精神和物質投入被付諸在劇本的創作上。而在此需要厘清的是,劇本是服務于舞劇作品的最終舞臺表現,舞劇作品并非劇本的舞蹈化“譯文”,而是有著獨立表達的舞蹈藝術作品。在劇本之外,從舞蹈本體出發,對舞劇這一藝術形式在藝術表現方法和結構設計上的探索才是吸引創作者們不斷打磨和精進作品的主要方向。舞劇的結構和表現方法是一部作品是否成功的關鍵。重慶市歌舞團的原創舞劇《杜甫》在這方面給予了我們啟發和思考。
舞劇《杜甫》整體上呈現出的最大特點之一是敘事結構的簡練化。
取材于歷史人物或事跡創作而成的舞劇并不少見,當提起此類作品,人們往往會想到精美的制作、跌宕起伏的敘事結構以及與這一歷史時期相對應的文化象征。因此,在受益于歷史文化背景的“共識性基礎”的同時,這類舞劇也容易陷入受制于其背后的歷史文化背景,而在創作表現上出現求“全”而“泛”,忽略了作品的核心表現內容和表現形式。《杜甫》一劇在結構構建上,沒有選擇用線性的敘事邏輯作為結構開展的線索,而是以“詩篇式串聯”的結構,將杜甫的經典詩篇作為一個個的點,組成各個塊狀的部分。因此簡化了許多敘事上要考慮的前因后果和邏輯發展。從而讓觀眾將更多的注意力投放在跟隨著杜甫的“史詩”走過一幕幕舞蹈書寫下的精彩畫卷上,從中體味作為詩人的杜甫筆下的點點滴滴,同時亦體味杜甫一生的詩心歷程。而舞劇開篇打在大幕上鮮明的幾個大字——“一個人筆下的唐朝”,也是為本劇“詩篇式串聯”的結構做出的闡釋。
除了結構上的簡練處理之外,舞劇在服裝設計上還突出了簡明化的理念。但是“簡”不等于“簡陋”,無論是“麗人行”舞段中長達數米、大氣精美的衣裙,還是“權臣”身著的彰顯氣勢和身份的大袍官服,其質感和制作都體現著服裝上的用心。而這里的簡明,主要體現在服裝的色彩選取和裝飾上:服裝的顏色基本以大面積單色為主,每一類人物形象的服裝對應一種代表性的色彩,這不僅映射出人物的性格和氣質,有時也起到鋪墊、蓄積情緒、推動敘事發展的作用。而且容易給觀者留下典型、鮮明和清晰的印象。此外,在道具的運用上,設計者將承載主題思想和情感象征的道具,以取局部特征進行高度夸張的手法呈現在舞臺,充分發揮和探索道具在舞臺上、在舞劇作品中的表現張力。例如劇中“兵車行”一段出現的巨大“車輪”,當它隨著舞者一步一步頓挫沉重的腳步和肩部動作在舞臺上一寸一寸地攆動時,那種巨大的沉重感仿佛將賦予在它身上的種種壓抑和憤怒的情緒一下一下碾在觀者的心頭一般。
整體之下,舞劇《杜甫》靈活巧妙地運用象征和對比的手法。創造了許多別出心裁的畫面瞬間和意象。
其一,象征手法的運用。舞劇和單一舞蹈作品中常見不鮮的表現手法,往往通過某種具有象征意味的道具、隊形、造型甚至象征性的動作來避免太過平鋪直敘、直白無趣的信息傳達,而簡明扼要、留有余地和想象地進行表達。在劇中,前有“兵車行”舞段中夸張放大數倍的巨大車輪,它以足夠霸道的舞臺占有感昭告著它的殘酷、壓迫和無情,周遭的人們在一瞬間變得無力和渺小,只能如同傀儡一般跟著象征著命運壓迫的車輪,任它碾壓他們的生命和自由。這樣的象征表現,將當時社會中人民受壓迫的悲慘現實沉重無聲、無聲卻更有力地控訴出來。在之后,又有作為舞美背景的碩大“官服”,它反復出現在官權場景,象征著當時腐敗的政治風氣——官權遮天,權貴而民賤;而在下篇出現的“群官”一段中,象征著權貴的官服被高高地架在高臺上,猶如一張狐假虎威的官架子皮。同時,一群醉心于此的“官小人”在詼諧情調的音樂下,以貪婪猥瑣的動作姿態表現出諷刺的意味,而“官皮”在此,也暗喻著這些權貴外強中干的虛浮。最后,“大幕字字打心頭”,杜甫的一首首經典詩篇再一次一一輪轉打在大幕上,那一句一句的詩像是一鞭鞭抽打在每一個觀者的心頭,字字誅心。這既是對杜甫這一生的回憶,也是舞劇中情緒堆積到爆發的“高光”時刻。
其二,對比手法的處理。舞劇《杜甫》中幾乎無處不見對比。在大的結構安排中,例如上篇有“麗人”段后畫風一轉到“兵車行”段、下篇在經過一系列的“亂世”“馬嵬埋恨”“官腐國破”等暗色調之后,連接了美好如理想世界般的阡陌農家場面。這些看似無聯系的對比,實則又具有一定的關聯性:正是經過了重重情緒的堆積,到達了人物心理的一個頂點,然后合情合理地轉變。這些大的結構安排上的對比,使得整個舞劇的情緒和力度有起有落、有強有弱;在具體畫面下的時空對比:上篇中杜甫“應試”一段突出了“官”和“應試者”兩種形象。在時空的處理上,編導讓應試者聚在臺前,大官背景在后,使統一的舞臺上分割成兩個不同的空間,在巧妙刻意的設計之下,產生了較為強烈的戲劇性效果。一方面“學子”所在的舞臺前區是離觀眾較近的區域,相對來說給觀眾的感覺更真實和強烈。而后面的“官場”畫面對比前者:流動變化的調度、相對分散的構圖交織出強烈的時空感,不僅將“官場”畫面的內容交代清楚,其宏大的氣勢也與前面“學子”的空間部分形成鮮明對比。于是前區的“學子”以靈魂出竅般凝固的群像造型,結合由“膽戰心驚”又“心馳神往”的內在心緒外化表現在肢體語言上的“哆嗦”,動靜結合,生動、簡練、準確地將人物心理表現出來。此時杜甫在其中鶴立雞群,他不屈權貴的高尚品行也在和周圍人的對比中被很好地凸顯出來。下篇“馬嵬坡”的“國破山河”,女樂與弓箭舞,一剛一柔,一動一靜,分別代表了唐朝的舊榮與新衰。舞臺呈現的首先是這兩種形象處于高低空間所營造的時空對比:女樂在高層平臺上,產生時空距離的“遠”,對比眼下戰士們的弓箭舞,既產生出一種昔日和今朝的跨時空對比,又展現出情調上的柔美和剛強的對比。昔日榮華歷歷在目,而這些繁榮的過往將隨著國家的破滅而似浮華一瞬,不復存在,舞臺上雕塑般毫無生氣的女樂造型配上輕輕飄搖的動作質感,再加上故意做舊的服裝效果,恍然之生出一種深沉的歷史感和凄美感。
總的來說,這部舞劇從整體結構到具體藝術手法的精心運用,都彰顯出編導對待創作的嚴肅態度和追求。一部思想內容飽滿、表現形式突出的作品,必然要經過創作者的深刻內心體驗后,在充分把握核心思想及內容的基礎上,不斷嘗試,去尋找最合適的表現方式和藝術手法,從而打磨出精致的舞蹈作品。舞劇《杜甫》的舞臺呈現正是讓人們看到了這一點,歷史題材作品煥發出當代創作和思考的活力,只有不斷地去嘗試、以精益求精的態度對待才能有所創造。
(責任編輯:楊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