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宇涵 張雨 馬晨潔
摘要:張愛玲于1955年移居美國后采用雙語寫作,作品受歐美文學影響頗深,呈現出傳統與現代相融合的獨特藝術風格。本文將從敘事結構、藝術手法、創作主題三個角度入手,分析歐美文學對其20世紀50年代后創作在城市結構、家庭書寫與女性意識方面的影響,并以此探究其創作的悲劇意味。
關鍵詞:張愛玲;悲劇;英美文學;影響研究
中圖分類號:1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08-0004-02
張愛玲是活躍于上個世紀的“海派作家”,受家庭淵源與西方文學作品的影響,其創作兼具中式意蘊和西方技巧,融中西于一爐。1955年,張愛玲移居美國,在英美文壇與文學市場的影響下,其創作風格為之一變,異于早期的華麗蒼涼,漸漸變為自然蒼涼,像沒有修飾和潤色的草稿,給人“未完成”的印象。張愛玲的文學風格雖然由華麗轉向自然,但蒼涼的悲劇意蘊并未減少,貫穿其前后期創作。在悲劇書寫上,英美文學無疑對張愛玲的創作影響良多,主要表現在城市、家庭、女性元素等方面,顯示出了張氏獨特的人生悲劇哲學,如《色,戒》、《半生緣》、《小團圓》、《易經》等。
一、城市結構的廢墟感
張愛玲筆下的城市書寫受英美敘事結構影響頗多,正如她在與宋琪通信時所提及的那樣,《半生緣》的創作對馬寬德《普漢先生》在空間結構上借鑒良多。《半生緣》“上海一南京”的城市對應結構顯然是化用自《普漢先生》“紐約一波士頓”的雙城對應結構,并且兩部作品中的雙城也存在著類似的“新都市一舊中心”對應關系。@這種城市書寫的方式無疑影響了張愛玲后期的創作,“新都市一舊中心”的雙城結構也廣泛見于她50年代后的《易經》、《小團圓》等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表現為“香港一上海”的城市結構。②
但在《易經》、《小團圓》這兩部自傳性質的作品中,張愛玲的城市書寫不再著重于雙城的“新舊”對比意味,而是更側重于書寫雙城的地理距離在主人公心中所造成落差感。這意味著城市在張愛玲筆下不再是客觀時代變遷的象征符號,而是主人公的主觀的心理情感的承載。如《易經》中,香港陷落后,感受到戰爭的殘酷和絕望的琵琶將故鄉上海視作希望,千方百計歸鄉。作品中的城市書寫更多地從主人公的主觀情緒世界著手,以“香港一上海”的客觀地理距離為渲染點,造成寓于其中的“絕望一希望”的主觀情緒結構的落差感。
進一步講,張愛玲的城市書寫往往通過戰爭或是回憶的方式營造出一種廢墟感,這種廢墟感與城市本身的繁華屬性在對立中產生了巨大的張力,最后指向的是一種蒼涼的悲劇意味。如《易經》中對香港陷落期間的戰爭書寫,便展現了女學生們在香港廢墟上依舊盤算著看電影、買衣服、洗熱水澡的情景,香港這座繁華都市及身處其中的人們便與戰爭所營造的廢墟意味共同營造了一種嚴酷生存環境下的蒼涼意味。
二、家庭觀念的毀滅感
張愛玲移居美國后,美國文壇的自然主義文風與她“頂愛”的英國作家毛姆在創作筆法上對其啟發良多。其五十年代后的代表作《半生緣》也與毛姆作品中的自然主義傾向一脈相承,本書中塑造了一個個身處舊式家庭,心靈又被扭曲甚至漸趨“變態”的悲劇人物,他們的悲劇性主要源于新時代與家庭舊觀念之間的矛盾沖突。
張愛玲和毛姆一樣都認為人在環境面前弱小無能,無法控制內心的沖動,只能卑微地活著,任何試圖改變命運的主觀行為都是悲劇的成因。毛姆《蘭貝斯的麗莎》中的麗莎成長于思想腐朽的原始村落中,她與有婦之夫相處致孕時,遭受到村民無情地辱罵而喪命,終是淪為了舊思想的殉葬品。這種舊思想摧毀女性的自然主義觀點在《半生緣》中也有所繼承與發展。顧曼楨是新時代下的獨立新女性,她一直想以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擺脫舊家庭的樊籠,卻陷入了舊觀念的圈套,一方面她被迫淪為姐姐“借腹生子”計謀中的一枚棋子,一個生子的機器;另一方面,在經歷姐夫強暴之事后,曼楨的性格一直在剛強與軟弱之間擺動,她強硬地對待迫害自己的一方,卻又軟弱地對待命運,向命運妥協,她為了兒子,主動退回了舊式家庭,向傳統投降⑤。盡管處于新時代之下,但曼楨所具有的形式的“新”并沒有改變她內在的“舊”。
張愛玲抒寫舊式家庭之悲時,不是純粹地呈現悲劇,而是力求在悲劇中展現崇高,盡顯“美的毀滅”。她以“零度介入”的情感抒寫方式展現顧曼楨毀于舊思想之中的“獨立美”,王佳芝(《色,戒》)毀于愛情之中的“單純美”等等。在后期作品中“美的毀滅”的思想是其創作的主旋律。
三、女性意識的悲涼感
愛情、戰爭、死亡是人類社會永恒不變的三大主題,而張愛玲的作品多有不同主題的交織。在她客居美國時期,受歐美文化與海外市場需求的影響,隱藏在縱橫交錯的三大主題之下的女性意識逐漸成熟。
50年代前,張愛玲的女性書寫著眼于她們的婚姻、家庭,專注于批判女性自身的軟弱與奴性:50年代后,受英國作家毛姆的影響,張愛玲以客觀冷靜的態度書寫女性,從世俗人情到人類生存和命運,以真實的面目呈現出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探索的主題由對女性悲劇命運的剖析指向人性這一具有普遍內涵的話題。
例如《半生緣》中有大量市民生活場景的描寫,再現曼楨、世鈞、叔惠三戶人家生活的環境,普通的人物設置,亦是一種大時代下的普遍人性書寫@。在《色,戒》中,她的女性書寫漸臻佳境,并未停留于在愛情主題中探討女性卑微的屈服,而是在女性中探討人性的豐富與深度。
張愛玲的小說仔細讀來,滿篇是悲劇,基調皆蒼涼,融濃重的悲劇感于蒼涼意境之中。她在新舊交替的時代中書寫女性的悲劇,展示浮華社會下的蒼涼人生,而女性的悲劇,就是時代的悲劇@。作品呈現的悲劇充滿了對浮華現實的強烈破壞感和巨大的張力。她以細膩的筆觸,深入人性,所揭示的既是舊中國女性的悲劇命運,更是蕓蕓眾生的人性悲劇。她將多重主題糅合,將女性批判視野拓展,將女性自身的悲劇泛化為時代、人性的悲劇,呈現出鮮明的文化特征。
四結語
總而言之,張愛玲的后期作品受歐美作家、作品、文學潮流影響,在敘事結構、創作筆法與思想主題方面深受啟發,創作出了為悲劇意識所統攝的城市廢墟感、家庭毀滅感以及“女性一人性”悲涼感,由此形成了蒼涼自然的后期風格,最終在文學史上留下了“美麗而蒼涼的手勢”。
注釋:
①鄺明艷.張愛玲如何改寫?——從《普漢先生》到《什八春》[J].現代中文學刊,2013(05):27-33.
②沈慶利,趙小娜.張愛玲不怕“抄襲”?——《伴生緣》與《普漢先生》對照閱讀之一[J].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2(01):65-70.
③張愛玲.半生緣[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
④(英)毛姆.蘭貝斯的麗莎[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⑤余靜芳.論《半生緣》人物的悲劇根源與悲劇折射[J].麗水學院學報,2016(04):70.
⑥黃姝婦.從《伴生緣》看張愛玲作品中的人性關懷[J].文學教育(下),2014(03):36-37.
⑦黃長華.論張愛玲小說的悲劇意識[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