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莉莉
內容摘要:法國著名作家加繆的中篇小說《局外人》中的主人公默爾索對于人類各種生存狀態采取冷漠的態度,被視為荒誕社會的一種反抗。但這種冷漠的叛逆真的是出于他本人意識的反抗嗎?本文暫不談他的無聲反抗和荒誕的法律程序,而通過分析原始文本和“日光”這一意象聚焦于默爾索本人以及他的獨特人物形象。
關鍵詞:默爾索 局外人 太陽 個性
《局外人》[1]是以主人公默爾索的敘述角度展開的,全書沒有情感的伏筆與宣泄,沒有人物形象的精心刻畫,也沒有情節的緊張與刺激。甚至在書中默爾索與他人的對話以及他內心的獨白都平淡至極,到達了一種冷漠的境地。但就是這樣白描式的敘述風格,在描繪默爾索與周邊人相處的過程中,在法庭上與檢察官與證人與聽眾的對立中,依舊塑造了一個富有個性且飽滿的人物形象——默爾索。
一.與人交往的冷淡
1.親情與“習慣”
“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也不知道。”這里的“媽媽”一詞令初讀者唏噓不已,仿佛敘事者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送葬時默爾索看到又激動又難過,大顆大顆眼淚掛在臉頰上的貝雷茲竟也無動于衷,早已失去父親的他表面上并不在意最后的親人再離他遠去,反而為將要上床睡上十二個鐘頭感到喜悅。書中并沒有交代默爾索與母親相處的片段,只能從后文默爾索會時不時地想起母親來捕捉。“他的床嘎嘎作響了一下,透過墻壁傳來一陣細細的奇怪的聲音,我聽出來他是在哭。不知道怎么搞的,這時我突然想起了我媽媽,但是明天早晨我得早起。我不餓,所以沒有吃晚飯就上床睡了。”哭是一種傷心情緒的傳遞,讓他想起來自己已經離世的母親,這種悲傷是有益的,可以助人排解,但默爾索并不具備,他也并沒有意識到這情感的傳遞之間的聯系。這樣突如其來的對母親的思念也因為默爾索早已習慣的程式化生活而稍縱即逝。對于默爾索而言,習慣不僅體現在他的日常生活程序,還映射在與母親的相處上。“無論是媽媽,還是我,我們都不期待從對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期望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什么,我們倆都習慣了新的生活。”的確,默爾索不希冀去改變生活,生活當然包括與親人的相處模式,一旦習慣,就不愿輕易嘗試改變。
2.肉體的歡愉和愛情的疏離
內心空虛,表情冷漠的默爾索暫時用肉體的歡愉來填滿自己,但他卻與愛情保持著距離。瑪麗不止一次地問過默爾索愛不愛她,而默爾索先是回答“這種話毫無意義”,第二次的回答就是不愛。除了默爾索有時的親密行為,他在愛情中并沒有給出瑪麗想要的那份安全感。“我被對女人的欲望折磨。這很自然,畢竟我還年輕。我并沒有特別想到瑪麗,但我總是想女人,隨便哪一個女人。”書中在細節上前后互相映照,默爾索在第一次被問及愛不愛瑪麗時,他的內心獨白是“我好像并不愛她”;入獄后也不曾對瑪麗有特殊的思念。可見默爾索不愛瑪麗,甚至他可能從來沒有愛過一個女人,從來沒有體驗過愛情的滋味,也不愿意為了永久地擁有一個女人而違背自己的自由意志去說謊。
二.與人交往的鈍拙
“我喝了咖啡,然后我想抽煙。可是我猶豫了,我不確定是不是能在媽媽面前這么做。我想了想,應該沒關系。我給門房遞了一支煙,我們抽了起來。”猶豫、不確定、想了想、應該,這幾個連續的心理活動,將默爾索不諳世故的個性特點展現的淋漓盡致。
“門房看了我一眼,就別過臉去了。他回答了他們提出的問題,他說我不想見一見媽媽,我抽煙、睡覺,還喝了牛奶咖啡。我感到這時候有什么東西激怒了大廳里的人,第一次,我理解了——我是有罪的。”默爾索第一次理解自己有罪不是開槍時,不是檢察官提審時,而是在眾人憤慨的重罪法庭上。門房口中他在母親死后的種種反應引起了在座人們內心的道德批判,盡管這些反應在某種程度上被放大了。母親去世,“我”抽煙睡覺和我開槍殺阿拉伯人這三件事似乎沒有任何聯系,但荒誕背景下眾人與我站在對立面時,這輿論的確能夠讓“我”理解自己是有罪的。
文中還出現了兩個“第一次”。“他妻子跟瑪麗已經在說說笑笑了。這時,我萌生出要結婚的念頭,這也許是我生平的第一次。”另一次是“塞萊斯特朝我轉過身來,我覺得他眼里閃出淚光,嘴唇顫抖哆嗦,那樣子好像在問我他還能盡些什么力。我呢,我什么也沒有說,也沒有做任何表示,但我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去擁抱一個男人的想法。”無論是結婚的念頭還是想要擁抱他人的想法,都是情感的驅使,默爾索竟是第一次產生。他仿佛是在生活中逐漸學習著情感波動,但在他身上,也就永遠停留在了第一次,完善的法律條例和嚴謹的司法程序并沒有給他機會再去將情感付諸行動。
三.對外界環境的敏銳感知
如果默爾索僅僅是待人接物較為冷漠,本不應造成如此悲劇。但偏偏外界環境的改變會使他的身心處于一種特殊的狀態。書中對于光線和太陽潑墨較多,如“一片光線如雨絲般從天而降,亮瞎人眼”;“光線從刀刃上噴射而出,像一把閃耀的利劍,直直地刺中了我的額頭”等等。默爾索對于酷熱的自然環境會產生厭煩、想要逃離等情緒。相比之下,海洋、臥室便是他的自由之身的棲息地,它們為局外人提供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精神自由之地,使他保持著心靈的舒暢與呼吸的自由[2]。故事伊始媽媽送葬時和他強殺阿拉伯人時的環境都被描述為極端的炎炎夏日。強烈的光線存在于媽媽去世后停留的房間里:“燈光照在白墻壁上,讓我很累”,存在于酷暑難耐的送葬路上“熱辣辣的太陽漫溢出來,這田野被曬得直打戰,變得沮喪消沉、難以忍受”。默爾索眼中的田野如此,他本人又何嘗不變得沮喪消沉。這使得本不擅長察言觀色的他更無心與他人打交道,反而會為自己即將永別母親,遠離故鄉回去睡覺感到愉快。
獨自返回沙灘時,“我感覺我的額頭被太陽曬得腫脹起來。全部的熱氣壓著我,讓我無法往前走。太陽曬得我兩頰發燙,我覺得汗珠在我眉毛里積聚了起來。這太陽和我安葬媽媽那天的太陽一樣,我的腦袋也和那天一樣難受,所有的血管都一齊在皮膚下面跳動。”殺人時的太陽和安葬母親那天一樣,“我”的身心也仿佛在這悶熱的環境中不受控了。這看似毫無關聯的兩個事件,卻因為類似的外界環境以及檢察官看似邏輯通暢的判詞串在了一起,并以此指控“他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我擦了擦淌在臉上的汗,直到我聽見傳喚養老院院長,這才稍微重新意識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我自己。”在法庭上,這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氛圍和悶熱使得原本不善辯白的默爾索更加緘默,案件的局外人更進一步成為了法庭之外的路人。
四.日光與陰影,眾人與“我”
就像閻連科的《日光流年》中,每當對晴朗的天氣潑墨較多時,就是三姓村大工程的竣工,全村陷入慶典時刻。但這強烈的日光卻只能帶來稍縱即逝的虛幻的曙光,接踵而來的仍舊是無邊的黑暗與深淵。在《局外人》中又何嘗不是如此。日光本是象征著光明與溫暖,但當默爾索為母親送葬時,開槍殺人時的陽光和在法庭上受審時日光帶來的悶熱與汗水,都與默爾索的冷靜、冷漠、漠然形成了強烈的冷暖對比。默爾索與其他人亦有此類的對比。為母親送葬時的無動于衷與貝雷茲的傷心過度;瑪麗來看望獄中的默爾索,默爾索的冷淡與其他人噓寒問暖的嘈雜;當事人的無所謂與法庭上被激怒的眾人;律師有經驗的辯護、憂慮的神情與我的緘默出神等等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與我相關的事件中,“我”的反應還不若一個旁觀者。默爾索曾經想對律師說,他和所有人是一樣的,但又認為這并沒有什么用也就懶得說了。而真正關心默爾索其人的瑪麗和雷蒙又被檢察官的邏輯和問題牽引著,并沒有說出有利于案情轉機的證詞。那時的默爾索仿佛形單影只地站在法庭之外,無人意識到他才是當事人,更沒有人真正了解他。當群體與個體呈對立面時,無論群體的邏輯多么荒謬,似乎都會不戰而勝。書中的太陽正象征著巨大的力量而非單個的孤獨個體,但有陽光的地方一定會有陰影,太陽的黑子絕望無底。陰影之于太陽,就像“我”之于眾人。陽光給人的感覺始終是慵懶而倦怠的,由太陽的強光與酷熱所帶來的自然生存環境,促使局外人把自己置于逃離太陽、躲避太陽的生活狀態,局外人的情緒既是面對陽光的憂郁而焦灼,又是掙脫陽光的本能而隨意,更是逃離陽光的自覺而無意識[3]。
參考文獻
[1]加繆.局外人.柳鳴九、丁世中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2][3]馬愛華.理性的沉淪與荒誕的飛騰——論《局外人》的“陽光”意象[J].廣西社會科學,2002(01):175-178.
(作者單位:杭州師范大學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