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瓦爾登湖》和《當下的力量》都具有很強的思想性。文章試從分別出現于《瓦爾登湖》與《當下的力量》的兩則寓言故事——“王子喻”和“至寶喻”出發,分析解讀兩部作品在思想層面的共性,以期給當代社會帶來一定警醒和啟發。
關鍵詞:比較;《瓦爾登湖》;《當下的力量》;思想關聯;寓言故事
《瓦爾登湖》是美國重要文學家、思想家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的代表作,《當下的力量》是當代靈性導師埃克哈特·托利(Eckhart Tolle)的主要作品。兩部作品雖然在語言層面存在諸多差異,梭羅采用藝術的文字,其語言蘊藉而富有詩意,埃克哈特直截了當解疑答惑,語言理性而柔美。然而,二者在思想層面的超脫正是這個時代最罕聞的聲音。梭羅遺世獨立于工業迅猛發展的十八世紀美國,呼吁“回歸自然”,“簡化,簡化,再簡化”地生活;埃克哈特燕處超然于物欲橫流的二十一世紀,呼吁擺脫思維的控制,向內尋求精神解脫。顯然,兩位作家思想之共性是國內外研究者少有涉及的,具有較大的研究空間。另外,二者思想本具的實踐性也奠定了這一研究的價值。
一、 “王子喻”和“至寶喻”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講述,自己曾經在一部印度經典中讀到這樣一則故事:“有一個王子,從小給逐出故土之城,由一個樵夫撫養成長,一直以為自己屬于他生活的賤民階級。他父親手下的官員后來發現了他,把他的出身告訴了他,對他的性格的錯誤觀念于是被消除了,他知道自己是一個王子。”
《當下的力量》第一章,埃克哈特講述:“一個乞丐在路邊坐了30多年。一天,一位陌生人經過。這個乞丐機械地舉起他的舊棒球帽,喃喃地說:‘給點兒吧。陌生人說:‘我沒有什么東西給你。然后他問:‘你坐著的是什么?乞丐回答說:‘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個舊箱子而已,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都一直坐在它上面。陌生人問:‘你曾經打開過箱子嗎?乞丐說,‘有什么用?里面什么都沒有。陌生人堅持:‘打開箱子看一看。乞丐這才試著打開箱子。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乞丐充滿了驚奇與狂喜:箱子里裝滿了金子。”
二、 不容樂觀的精神現狀
看似簡單的故事下蘊含著深刻的思想內涵,二則故事層面的共性也指向思想層面的關聯。其一,自小被樵夫撫養成人的青年誤認自己也是社會底層的一員,三十年如一日靠乞討為生的乞丐誤認自己一無所有,二則故事都在強調主人公長久以來的生存狀況——低賤或貧窮。歸根結底,種姓的“低賤”和物質的“匱乏”暗指社會大眾精神的“卑賤”和“貧瘠”。
故事結束,梭羅稱:“我看到,我們新英格蘭的居民之所以過著這樣低賤的生活,是因為我們的視力透不過事物表面。”人類長時以來將自身的精神解脫依托于外在物質條件的改變,這一依托不僅沒能給人類帶來快樂,反而嚴重窒礙其精神自由,導致人類社會普遍堪憂的精神狀況。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對此有過概括性的評價:“人類在過著靜靜的絕望的生活”。反觀現實,絕大多數人生活的絕望在于人他們永遠無法填補內心的空缺,終日殫精竭慮、勞碌奔波,焦慮、疲倦、茫然、浮躁儼然是一段時期以來人類的精神標簽。埃克哈特明確指出,“乞丐”的判定與物質財富的多少不甚相關。“乞丐”實際上指的是那些向外索求“成就、安全感或愛情所殘余的歡樂或滿足”的人。人類將自身精神解脫建立于外部條件這一傾向與人類長期處于的一種無差別情緒緊密相關。他用“痛苦”(pain)來概括這一情緒,并進一步解釋:“除了不斷地感到威脅之外,它還包括一種深深的被遺棄感(abandonness)和不完整感(incompleteness)。”這里,作者提出人生在世的兩大痛處:“未得患得,既得患失”的恐懼以及內心深處亟待彌補的空缺和孤獨。
三、 變易無常的客觀世界
故事層面,王子卑賤的環境中長大成人以及乞丐長達三十余年寄希望于他人的施舍都暗示了外在因素對主人公的誤導作用。這種外在導因指的是客觀世界的虛妄性。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多次強調人們之所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是因為他們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看不清客觀世界的本質。“我們認表象(appears)為真實(is)。”作者看來,客觀世界的不穩定性決定著它的虛妄不實。相對地,“真實”根本區別于“虛妄”的特質在于其恒久性及穩定性。“如果我們不慌不忙而且聰明,我們會認識唯有偉大而優美的事物才有永久的絕對的存在,——瑣瑣的恐懼與碎碎的歡喜不過是現實的陰影。”如果一個人對恒久存在的真理有一定認知,稍縱即逝的物質現象對他產生的作用便會急劇降低,伴隨得失的歡喜與憂愁也變得瑣碎和膚淺。故事中王子被所處環境所迷,誤以為自己也是低賤種族,正是因為他沒能看破事物的表象而擺脫它的束縛;正如,人們心中充滿痛楚和恐懼,根源在于他們認影迷頭,企圖真實地擁有財富、地位、名利、他人的認可或感情的依附等,而任何形式的擁有都注定失去。只有穿透這層膚淺的表征才能感受真實偉大的永恒。
埃克哈特表明,故事中的乞丐喻指那些沒有找到自己內心真正財富的人。他們不停地向外尋求滿足和歸屬,原因在于他們未能穿破名相的薄膜認知真實的本質。“它是超越名相的你的真實本質。”名相是不真實的,埃克哈特與梭羅達成共識。“真實的東西不會死亡,死亡的只是名、相和虛妄。”“名相”覆蓋了人類認知的全部客觀世界,并且一切名相都是變易的、無常的、不穩定的。“在形式層面,每一個人遲早都會‘失敗,每一個成就最終都會化為烏有。所有的形式都是無常的。”乞丐將目光投注在外部,過著以乞討為生的貧賤生活,原因在于他未能看透建立于外在形式的人生出路注定徒勞;正如,人們寄希望于外部世界,在恐懼、缺憾和孤獨中惶惶度日,因為他們未能認識建立于虛妄“名相”的精神出路注定失敗。
四、 絕對存在的真實本體
與主人公的自我認知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青年的真實身份是高貴的婆羅門王子,乞丐原本就擁有無價之寶。王子本然的高貴身份及乞丐忽視的本有財富同時指向個體內在的真實本體。
梭羅并未明確指出這一本體的象狀,但是,他旁征博引將讀者導向個體內部。他對《論語》進行引用:“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日:‘夫子何為?對日:‘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日:‘使乎!使乎!”(藕益大師,2012)為什么使者一句“寡過未能”會受到孔子盛贊?王陽明論斷:“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格物致知之功,勝私復理。”(陳榮捷,2017)借用陽明心學,使者的過人之處方才凸顯。“寡過未能”之“過”并非單指外在行為的過失,更指移除遮覆吾人內在真知的過謬,回復自然本體的光明。“寡過未能”正是“格物致知”這一理論在實踐層面的外在表現,時時覺照內心,革除人欲之私,回復本體真知。另外,吾人本具的這一真知本體是永恒存在,仁、義、禮、智、信具足,且平靜、光明、快樂自然盈滿的。梭羅才會在引文之初喟然感嘆:“什么新聞!要知道那個永遠不老的東西才更重要得多!”“永遠不老的東西”指的正是蘧伯玉“寡過”而“致知”的真實本體!
虛妄的物質現象在人們心中激起重重私欲,迷障本然高貴的真知本體,時間越久,積習的偏見就越根深蒂固。人們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分別之上,對立和兩邊牢牢扎根他們的思想,高下、長短、美丑、貧富、貴賤不一而足。無論理智如何告誡要減少分別,長久在社會環境中熏染的痼習本能地驅使他們偏向天平的一邊,得失、矛盾、痛苦、戰爭成為不可避免的后果。梭羅的解決之道:關注當下,過極其簡單的生活。“所有這些時代,這些地方和這些場合,都是此時此地的啊!”唯有當下才是真實,當下便是通往永恒精神本體之門。所以,梭羅呼吁人們從虛妄的表象中覺醒,在當下的力量中汲取生命的真諦。他認為,只有通過不斷灌輸和滲透當下的真實,我們才被賦予理解偉大和崇高的能力。當個體遇見他內在本具的真知本體,永恒的真理之光自然劃破觀念創造的膚淺表象,對名相的執著及對兩邊的篤定不攻自破,然后他才可以在平靜和喜悅中結束自己的俗身,高貴的婆羅門種姓得由顯現。“如果你直立而面對事實,你就會看到太陽閃耀在它的兩邊。”
與梭羅的旁敲側擊不同,埃克哈特在故事結束表明,他故事中的乞丐是指這一類人,他們沒有找到“本體的喜悅以及與它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深刻而不可動搖的寧靜”。“本體”是什么?作者也給出了明確的答案:“本體是超越那些受限于生死的各種生命形式而永在的‘至一生命(one life)。”他提出,與外在物質表現形式的不穩定性不同,本體首先是絕對存在的。其次,本體也超越個體之間,個體與世界之間的隔絕和對立,在生命本質層面是“至一不二”的共同體。這一定義直接打破了私欲和對立對個體生命的牽制,讓人回歸相互聯結的“絜矩之道”、同體大悲。作者也指出,本體,“作為你最深的自我和真實的本質,你可以在每個當下接觸它”。當下便是通往本體之門的鑰匙。人類習慣于沉浸在過往的回憶和未來的幻想中,因為他們相信過往定義著現在的自己,而未來給此時的人生帶來希望。長此以往,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過去和未來都只是人腦中的觀念,時間是幻想(delusion)。“請終結時間這種幻象吧。時間和思維是密不可分的。”當下才是唯一的真實,“你的整個生命就是在這個永恒當下的空間中展開的。”
埃克哈特認為,對于未認知本體的個人而言,痛苦貫穿他們生命的始終,即使是他們自認的快樂、歡娛和滿足等“積極情緒”也不過是“痛苦”的表征。“每一次的歡樂或情緒的高漲在其內部都隱含著痛苦的種子:痛苦是這些歡樂的不可分割的對立面,而這個對立面遲早會顯化出來。”對立無時無刻不存在于人類認知和表現于外部環境。當本體被掩蓋,生命個體在思維中將自我異化和孤立,自此自我與他人對立,自我與社會對立,自我與自然對立。“這個由思維創造的二元性是你生活中所有問題和沖突的根源。”大部分人傾向于將目光投放于問題和沖突本身,而忽略造成外部困境的根源常常是思維誤導的二元性。當個體生命時刻覺知當下的真實,打破思維的桎梏,恢復與本體的本然聯結,痛苦和矛盾的黑暗都會在本體光明的照耀下被同化,化作一片光明。
五、 結語
通過以“王子喻”和“至寶喻”為切入點比較《瓦爾登湖》與《當下的力量》的思想關聯,文章可以得出結論:二位作家跨越時空差異共同探討了人類生存的本質性問題,在思想層面上存在較大的共性。首先,二位作者達成共識,人類普遍在不同程度上將生命價值建立在外部條件上。而外部條件的變易性和不穩定性不可避免地導致人們在得失之間的精神創痛。其次,二者都認同,真實(真理)必然是恒常的,絕對存在的;外部世界時時在變化的這一特質直接指向人類認知中客體世界的虛妄。再次,梭羅和埃克哈特都呼吁穿破“名相”或“表象”直達那個恒常不變的真體。他們都指出真知本體是每個人心中本具,不假外求的,當下就是通往本體之門。并且在本體的覺知狀態下,所有矛盾和對立將不復存在。
我們生活的二十一世紀是一個物質主義、消費主義、金錢至上等理念泛濫的時代。在物質水平快速提升,身體享樂推陳出新,拜金、浮華、攀比、奢侈、炫耀等不良之風日囂塵上之時,人類普遍的精神迷惘和空虛亟待解決。更有心理問題層出不窮,環境惡化、自然災害、局部戰爭等自然社會危機愈演愈烈。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們是時候意識到外部條件并不能給自身的幸福和價值打保票,理性認知自身本體的真實性以及人類生命本質層面的同一性,才能使我們在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中求同存異,化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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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董莎,湖南省常德市,湖南應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