譙紹富
摘 要:包拯奉命往陳州放糧賑災,在餞別的長亭上鍘了貪贓枉法的侄兒包勉后,回到府中,向撫育自己長大成人的嫂娘賠情。《包公賠情》中包公的形象塑造,演員須對“這一個”包公的有準確的認知,才能準確塑造這個戲中的包公形象。
關鍵詞:包公賠情;包公;形象
中圖分類號:J6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0)24-00-02
《包公賠情》演的是包拯奉命往陳州放糧賑災,在餞別的長亭上鍘了貪贓枉法的侄兒包勉后,回到府中,向包勉之母王鳳英講明實情,王鳳英與包拯評理。包拯曉之以理,并誠懇地向嫂嫂賠情。王鳳英被包拯感動,欣慰地為包拯敬酒餞行,送他赴陳州放糧。這出戲的內容京劇里有,但劇名叫《赤桑鎮》,包公的嫂娘名叫吳妙貞。
1960年,吉林省吉劇團排演了王肯根據“二人轉”曲目《賠情》改編的《包公賠情》。吉劇《包公賠情》于1979年由長春電影制片廠攝制成彩色影片后,走向了全國,川劇也根據它移植為同名川劇。因此不僅其劇中人名相同,甚至唱詞都基本一致。
一、對《包公賠情》中包公的認知
川劇傳統戲里雖然沒有《包公賠情》這出戲。卻有很多包公戲。僅四川省川劇藝術研究院編輯出版的就有《判雙釘》《打鑾》《包公還陽》《黑驢伸冤》《包公智斬魯齋郎》《四下河南》《包公除奸》《包公照鏡子》等36出[1],我自己就演過《長亭鍘侄》《鍘美案》等包公戲。作為戲曲演員,應該以婉轉動聽的唱腔,使觀眾在聽覺上得到滿足;應該以精彩的表演,是觀眾在視覺上悅目爽心;在美學意義上,還應該塑造一個豐滿鮮明的藝術形象,使觀眾感動,并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正如恩格斯指出的:“每個人都是典型,但同時又是十分明確的單個人,正如黑格爾所說的‘這一個”[2]要塑造好“這一個”包公形象,就須把《包公賠情》中的包公與其他包公戲中的包公區別開來。被稱為“川劇圣人”的前輩表演藝術家康芷林先生也說“不像不成戲,真像不是藝。悟得情與理,是戲又是藝”[3]。
《包公賠情》中的“這一個”包公,與所有包公戲不同之點,是這個包公的“情與理”。第一,他的斗爭對象不是虐害人民、作惡多端的壞人,不是貪賄枉法的贓官,而是撫育他長大成人的嫂嫂(因此包公尊稱她為“嫂娘”),他不可能與她做針鋒相對的爭斗,相反,包公是來賠情的。第二,包公所鍘的包勉,不僅僅是他的侄兒,更是嫂娘的獨生子。晚年失子,是人生的大不幸,其悲痛可想而知。第三,在那“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時代,鍘了嫂娘的獨子,絕了她的根,相信她是何等的難過。因此,包公要去賠情。既然是賠情,而且是向恩重情深的嫂娘賠情,當然要小心翼翼、下氣低聲。
但包拯是個鐵面無私、剛正耿直之人。他眼里夾不得沙,既不容貪官惡吏的存在,也不受別人的詆毀。因此,在嫂娘氣惱之下說他 “都說你公正廉明清如水,我看你銅鍘之下有冤魂”的時候,他不服氣,要辯解。
同時包拯畢竟是國家重臣,就不得不以國事為重,縱然嫂娘不放話,不諒解,他“惜的是陳州百萬民”。他不忍“千家萬戶炊煙盡,妻離子散痛斷魂”,急切地要到陳州賑災救民。“無情未必真豪杰”(魯迅詩句),嫂娘的悲啼使他邁不開步,他不得不為了陳州百姓跪求嫂娘開恩放行:“嫂娘若有愛民意,你等我放糧歸來死也甘心”。這是一個有血有肉、講情講理的鮮活的“這一個”人。
演員只有對劇中的包公有了準確的認知,才能談得上對戲中包公形象表演的準確。
二、對《包公賠情》中包公的表演
我們認知《包公賠情》中的包公,目的是在于通過戲曲的“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的四功五法以及種種藝術手段,在舞臺上塑造出“這一個”包公的藝術形象。雖然《包公賠情》是一折以“唱”為主的戲唱功戲,但“念”與“做”也不容忽視。要而言之,包公一出場,就應該是《包公賠情》中的包公,而不是《長亭鍘侄》中的疾惡如仇的開封府尹,也不是《鍘美案》中大義凜然的龍圖閣大學士,盡管這些包公在面部化妝和身上的穿戴完全一致。
就以包公出場來看,他就不能像《鍘美案》的包公那樣,因為他要審判的是一個欺君罔上、六親不認、殺人滅口的負心男人,他目光炯炯,正氣昂揚。也不能像《長亭鍘侄》中的包公,他并不知道在餞別的長亭上會發生什么事,他只知自己肩負重任,即將出發拯救災民,并將要與背有后臺、目無綱紀、中飽私囊、徇私舞弊者做斗爭。因此他出場時是那樣地穩穩重重、沉著鎮靜、步履堅定。在《包公賠情》里,他將面對的是哺育他、養育他的嫂娘,他想象不出嫂娘知道兒子的噩耗后,會怎樣地傷心,嫂娘能不能承受這樣的悲慟?他也預測不到他將受到嫂娘怎樣的責難。因此,《包公賠情》中的包公出場,就不能再像那些戲中的包公一樣,“九龍口”整冠、理髯、撣袖、亮相。他的出場,應該是頭部略低,步履沉重、遲緩。到“九龍口”一抬頭,兩眼凝著擔心和憂慮。這才是《包公賠情》中的“這一個”包公。
包公進府后與嫂娘的對話,都很簡短——
包? 拯:嫂嫂!
王鳳英:請進!
包? 拯:告進!
王鳳英:請坐!
包? 拯:謝坐!
王鳳英:三弟陳州放糧,為何去而復返?
包? 拯:這……小弟有一事煩擾在心。
王鳳英:嫂嫂我可能為你分憂嗎?
包? 拯:但求嫂娘不要責怪小弟,我就感恩不盡了
王鳳英:三弟此話從何說起?
包? 拯:適才長亭之上小弟一怒,我就鍘……鍘,鍘一贓官。
王鳳英:鍘一贓官乃為民除害,三弟你何罪之有?
包? 拯:怎奈此人與他人不同。
王鳳英:但不知他是哪家王孫公子?
包? 拯:他,他,他就是包門的孽子,嫂娘的心肝……
王鳳英:莫非是我兒包勉?
包? 拯:正是這個奴才
王鳳英:你真的鍘了包勉?
包? 拯:鍘了包勉。
王鳳英:果然斬了我兒?
包? 拯:斬了奴才!
因為包公真不知道怎樣想嫂娘開口說出這個噩耗,聽著嫂娘關切的問話,包公心中真是五味雜陳。像“怎奈此人與他人不同”的話,他都說得不是那么響亮,而是真心的無可奈何。說到“正是這個奴才”時,不是憤恨填胸而是痛心疾首。這都考較著演員對“這一個”認知,與低音吐字的清晰。在嫂娘回憶她對包公的養育苦辛過程中,包公一直默默地聆聽著、感恩著“嫂娘為我多勞神”。縱然聽到嫂娘責怪她“可嘆我錯疼錯愛錯認了人”時,他也不反駁,只默默無語地搖搖雙手。理解著嫂娘失子的痛苦,吞咽著嫂娘對他的不當譴責。
可是,當嫂娘說到“我看你銅鍘之下有冤魂”時,包公不再緘默了,因為這觸及他做人的底線。一向為世人所尊重的包拯,看重的就是鐵面無私、秉公執法。要說他“銅鍘之下有冤魂”,他就不能不辯白——
一言賽過萬把鋼刀
胸中好似烈火燒
嫂娘的教訓均做到
從未錯傷命一條
我鐵面赤心把國保
王子犯法也不饒
我也曾御街之上打鑾駕
金鑾殿上打龍袍
鍘過駙馬陳世美
趙王刀下赴陰曹
世上的豪霸心膽戰
包門的贓官也難逃
銅鍘之下無冤鬼
包公那一段“一言賽過萬把鋼刀,胸中好似烈火燒”演唱,把戲轉向了另一個層次了。情緒也由低回轉而激憤了。正因為如此,他也能、也要對嫂娘“相隔千里,你怎么知道包勉犯法”的詰問,反唇相稽:“你也不在包勉身邊,怎么斷言他不犯法?”
他被迫拿出狀告包勉的詞狀,使劇情一下陡轉,嫂娘王鳳英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可饒恕了。
在包拯把“肺腑之言已說盡”,并承諾為若嫂娘“臥病在床”他“侍奉湯藥”,“雙目一閉”他“戴孝送終”“墳前祭掃”,都“難動嫂娘疼兒心”后,作為身負皇命與拯救災民的大臣,包公毅然“叫王朝與我順轎陳州奔”。但嫂娘的哭兒凄聲,他又不得不為陳州百姓的饑寒向嫂娘下跪了。這是撞擊人心的沉重的一跪,這一跪使劇情達到高潮,這一跪也使嫂娘仿佛看到了嗷嗷待哺的“陳州百萬民”。深明大義的嫂娘也看到了包拯“為國為民的一片忠心”。這一段戲,有毅然決然不為私情耽誤國事的大義凜然,也有為民請命、不惜屈尊的忠臣的形象,既打動了嫂娘,也打動了觀眾。
包拯離府登程前最后的幾拜,不能潦草馬虎,要拜得凝重、拜得真切,拜得真情,拜得感動演員自己。“一部作品的感染力首先來自作者心意的真誠”[4]作者是如此,演員也是如此。只有演員真心誠意的表演,才能深深地打動觀眾的心靈。
參考文獻:
[1]四川省川劇藝術研究院編選.川劇傳統劇目集成·歷史演義劇目·包公戲(卷1—3)[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
[2]張英倫,呂同六,錢善行,胡湛珍編著.外國名家作家傳(中)[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
[3]胡度著.胡度文叢·遷想妙得[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1.
[4]姜朝皋.用青春的血液書寫殷紅的革命傳奇[J].劇本,2020(04):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