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

摘 要:福州迎九案泰山活動中,大儺“塔骨”延續以兇制兇、以鬼驅鬼的傳統巫術思維,以面具裝扮、外形高大、動作簡單為特征,以循門逐疫、查夜驅瘟為主旨。“塔骨”是儺文化與城市民間信仰、地方風俗的結合,其內質代代相承,外在呈現與時俱進。
關鍵詞:九案泰山;城市;大儺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0)05-0039-08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0.05.006
Abstract:In the activity of “Jiuan-Taishan” in Fuzhou city, “Tagu”(the deity statue made of hollow bamboo) in the ritual of Da-nuo inherits the traditional witchcraft thinking of suppressing evil with evil and exorcising ghosts with ghosts. It is featured with masquerade, tall in shapes and simple in movements and it is aimed to exorcise epidemics door by door and to exorcise pestilence with night inspections. “Tagu” is the combination of Nuo culture, urban folk beliefs and local customs. Its internal quality is passed o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and its external form keeps pace with the times.
Key words:Jiuan-Taishan belief; city; the ritual of Da-nuo
在福州市區,以溫、康二都統為主神的信仰聯盟中,將主神稱為“九案泰山”,借由共同信仰構建信仰圈。每年迎九案泰山活動中,大儺“塔骨”①以面具、神性裝扮為外在呈現,以威嚴具足、動作簡單為特征,以循門逐疫、查夜驅瘟為主旨,折射儺文化在福州與宗教信仰、民間文化、地方風俗的結合,形成特殊的城市文化事象。福州是福建省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城市,與鄉村生活模式不同,但在社區共同信仰與祭祀活動中,仍延續社境歷史與傳統。
一、九案泰山信仰與迎泰山活動
(一)福州的瘟神
福州是個溫暖濕潤的小平原,明正德《福州府志》稱:“由建劍溪湍而下,泉莆潮漲而上,適至是而平”[1]13。該地處于閩江下游,隨武夷山脈一路奔向東南的江水,由于落差大、水流急、水量大,一旦上游山洪暴發,下游便江水滔天,加之氣候溫暖,大災之后有大疫,歷代福州府縣志有多條洪水入城,發生瘟疫的記載。清乾隆時人張際亮《南浦秋波錄》說“閩地卑濕,人多癩疾” 參見華胥大夫(張際亮)《南浦秋波錄》卷三“瑣事”,清光緒刻本。,清道光年間美國傳教士盧公明(1824-1889)的《中國人的社會生活》記載,四五月是福州洪水季節,大水淹沒稻田和大片住宅區,沒有水災的年頭很少。[2]盧公明是美部會第二批派遣來福州的傳教士,1850年到福州,1864回美國治病,撰寫了大量福州風土文章,詳實而珍貴。
《禮記》:“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說明實用性、功利性是民間信仰重要的特征。瘴癘之地最需要的是瘟神,福州的瘟神很多,五帝、趙元帥、虎婆、痘媽、拿公、溫康都統等,一些宮廟有端午節施午時茶之俗,防瘟驅瘟是其主要功用。明清以來福州社會最重要的瘟神是五帝,民間歌謠“九庵十一澗,五帝驅瘟疫”,方言“五帝伓搦”至今仍是日常語言,用來責罵頑童、壞人,足見其信仰傳播廣遠。明清時期福州關于五帝的記載連篇累牘:明正德《福州府志》:“至端午次日,為紙舟焚于水次,俗以為送疫”[1]16;晚明謝肇浙《五雜俎》描述萬歷間福州府瘟疫大作,“家家奉祀五圣甚嚴”[3];清初海外散人《榕城紀聞》崇禎十五年二月條:“二月疫起,鄉例祈禳土神,有名為五帝者”[4];清乾隆阮葵生《茶余客話》:“閩俗信鬼,家奉五帝,又名五顯”[5];清乾隆孟超然竹枝詞:“舍人鑼鼓鬧元宵,禁夜多年已寂寥。猶剩請香兼出海,瘟神去要紙船燒”[6],這些都是福州供奉五帝的習俗。
九案泰山主祀神溫康二都統也是驅瘟神,信仰流布區域不大,約三四平方公里。九案指九個供神神案,成員宮廟“一府十三堂”:一府為九案泰山府 (2000年重修,與太平堂合建),十三堂為十三個宮廟,分屬十三鄉,一鄉一堂。這個區域位于原福州會城外廓西南一帶,現屬福州市臺江區上海街道管轄。早在明代臺江區就已形成街市,后來逐漸成為與會城并重的商業區。夾在城墻與商業區之間的十三鄉依然遍布魚塘田疇,民國以來才逐漸城市化。這個區域舊稱“十八洋路”,地勢尤為低洼,1963年閩江防洪堤建成前,洪水季節,首當其沖,勢若汪洋。當地歌謠“十八洋路苦難堪,一年洪水淹九番”,“水淹十八洋,餓死爹和娘,早冬(早稻)沒收成,糠菜半年糧”,[7]描述了水災頻發,餓殍遍地的慘狀。西洋堂總理陳標先生說:“以前十八洋很會發洪水,沒有溫康(元帥保佑,老百姓)一片一片地死,供養(溫康)后就沒有瘟疫了。” 訪談對象:陳標,男,西洋堂總理,2019年10月11日。 他指的是民間傳說十三鄉瘟疫流行,只有地勢較高的太平山得保平安,此地供奉溫康二都統,信仰由此傳播開來。
溫康二都統是東岳泰山部屬神,元明類書《三教搜神大全》關于溫元帥、康元帥的記載,成為十三堂對溫康的官方解釋。《三教搜神大全》中,溫元帥溫瓊“有能行吾法、誦吾偈者,慈惠民物,以伐妖精;治病驅邪,吾當顯應”,“泰山府君聞其威猛,召為佐岳之神”,封“翼靈照武將軍兵馬都部署”,是“岳府猛將、眾神之宗、岳班之首”。較之勇猛的溫元帥,康元帥是慈悲的,他“生而慈惠”救鶴雛,鶴含長生草以報,康元帥以草治病,“四方謂之能仁”。 參見闕名《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五,清郋園刻本。兩位元帥一個金剛怒目,一個菩薩低眉,相輔相成。在福州文化區域內,有多個以康元帥為主角或配角的木偶戲抄本,演出多與信仰有關。郊縣福清有詞明線戲 即提線木偶戲,曾唱詞明戲(高腔),詞明戲式微后,改唱閩劇。《泰山》至今盛演,當地稱“泰山戲”,老人求壽或病愈還愿,延請道師主持還愿儀式,同時請演泰山戲。該劇以康成、康岱父子立功受封為主要內容,以康岱封泰山結局,尊康岱為“康泰山”,劇末祝保稱“祈求福壽綿長,辦有金錢乙(一)百單八,待吾前去泰山岳府內注他壽九綿綿,日后增(贈)與凡間某弟子,壽算彌高” 抄本《泰山》,藏福建省藝術研究院,1963年轉抄。,點出該劇所寓求壽之意,與福州民間認為康元帥管生、溫元帥管死之說一致。詞明線戲《五皇》(即瘟神五帝)有“關康興兵”一出、木偶戲《五皇戲傳》 該劇抄本出現于泉州,從語言看可能是福州地區演出本,可能也屬于詞明線戲。有“康都統”“康都統行兵”兩出,都與康元帥有關。在福州,溫康都統驅瘟治病故事傳播廣遠,甚至成為木偶戲題材,這是一定歷史時期內,民間信仰沉潛入民間社會肌理,與民眾生活深度糾合,打通信仰、生活、娛樂界分的個案。
二、城市大儺“塔骨”
(一)福州儺儀
宋人梁克家在《三山志》記載了福州驅儺習俗:“驅儺:‘鄉人儺,古有之。今州人以為‘打夜狐”。接著梁克家考證“打夜狐”,認為“打夜狐”一詞可能不正確,但是“迄今閩俗,乃曰打夜狐,蓋唐敬宗捕狐貍為樂,謂之打夜狐。閩俗豈以作邪呼逐除之戲與夜捕狐貍之戲同”,[9]說明宋代福州驅儺之俗是夜間“逐除”。明代《將樂縣志》記載正月驅儺:“儺日:在城以十七日,水南以十五日,俱先一日晚鳴鑼遍市巷徹夜,以逐癘疫。至日剡木為船以送之”[10],同樣是夜間鳴鑼逐疫,木船送疫鬼。清乾隆《泉州府志》記載:“神之前為道士,又前為鼓吹,又前為巡逆,豈即逐疫二字之訛乎?虎冠假面為厲鬼之形,飾金執桃茢古儺遺式也”[11],以假面裝扮、鼓吹巡逆為特征。歷史上遍及全閩城鄉的儺俗大同小異,如今在鄉仍有儺舞、儺戲活態傳承,承擔驅瘟逐疫的儀式作用;在城儺儀已然少見,福州城內迎奉九案泰山仍延續傳統儺俗。
明清時期福州迎五帝極其興盛,迎神中塔骨的假面裝扮、舞蹈技藝展示及驅瘟逐疫的活動主旨,無疑是儺文化的呈現。清道光年間盧公明《中國人的社會》提到當時福州學者對于古代經典里的儺與福州迎五帝是否一回事,意見不一,他肯定迎五帝與儺“目的都是驅逐瘟疫”[2]150。當時的爭辯如今無從知曉,從文獻看,福州不少學者明確將迎五帝界定為“大儺”“儺”;清初海外散人將其類比于大儺:“各社居民鳩集金錢設醮大儺……屠沽及游手之徒,或扮鬼臉,或充皂隸,沿街迎賽……或又設一儺,紙糊五帝及部曲”[4];清人郭柏蒼記載:“官以其事近于儺,故或禁,或不禁”[12],清代福州官方發布過幾次禁迎五帝之令,但也認為“近于儺”;清人戴成芬記載:“今俗以初夏為儺,名曰迎五帝”[13]。民國竹枝詞《出海》:“遵公行儺重海隅”[14]2680。當代福州文史專家鄭麗生(1912-1998)記載:“每歲五六月間,設儺禳疫”[8]99。迎五帝的核心意義是出于對瘟疫等傳染性疾病的恐懼而舉行的袱除儀式,是禳災與逐疫大儺的結合,與漢代“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15]一脈相承。
(二)大儺“塔骨”
隨五帝、城隍、九案泰山等神巡游中的開路、護衛等附屬儺神(八將),方言稱“塔骨”,多見于文獻。盧公明《中國人的社會》記載:“在迎五帝或迎泰山、迎城隍的游行中,總有這樣一些偶像成對地或四個一組地出現”[2]150。民國《福州風俗竹枝詞》記載:“澗殿中供差遣神將,每以竹為骨架,嵌以泥塑面貌,首以殊冠,飾以錦衣,人頂其中,搖擺道上,是為塌骨”,其詩曰:“巨珠綴帽錦為衣,傅粉涂丹美且頎。三次計功加記錄,桂宮霞府許皈依。神采堂皇若賜緋,鳴鉦街巷任揚威。空空軀殼有人弄,勝似看花陌上歸。”[14]270鄭麗生的風土詩:“夏來澗殿看排堂,搨骨跳踉查夜忙。枷鎖大神壇下將,高低七八活無常。”[8]99這些都說明塔骨具有外形高大、腹內置空,由人鉆入軀殼內“弄”神以及巡游時神腳步“跳踉”的特點。
塔骨是一種空心神偶,統合木雕、竹編、刺繡等技藝與人物肢體舞蹈動作,綜合呈現為大型儺神形象。整體結構分冠、面、上身、手臂與手四個部分;戴有多種:珠冠、盔頭、頭巾等;頭部為木制,冠、頭是全身最重的部分。盧公明《中國人的社會生活》記載,清中葉塔骨面具是紙做的,民國《福州風俗竹枝詞》記載為泥塑。現在改為木雕(可能是木質較耐用的緣故):上身是竹編的骨架;手臂為木條,手掌是木塊雕成手形,銜接處用鐵線固定,行走時可以靈活地大幅擺動。塔骨外披刺繡神服,高約1.6米處的神腹位置留有一孔,直徑約15厘米,便于鉆入神軀馱神行走的神腳觀察外界。十三堂中山仔里堂的四尊塔骨安裝機關,頭、眼可以動,頭部有根繩子垂下,由神腳牽引令頭晃動,雙眼下方有彈簧,隨著神腳走動而晃動,讓塔骨更為生動。也有加入電光,比如城門的“金盆送子高元帥駕前保送師”頭戴珠冠,安裝電珠,閃閃發光。
九案泰山聯盟中,舊塔骨在“文革”期間燒毀,現有塔骨約120個,一般高2.5米左右,也有少量矮的,尺寸不固定。以西洋堂為例,10個塔骨中,高的牛爺、馬爺、單爺、雙爺、大爺、二爺及三位外來神雷總政、驅瘟大臣、陳主事共九尊塔骨高2.6米,寬0.5米;一尊矮塔骨孩兒弟高1.2米,寬0.64米,這些塔骨是十多年前由南后街一位老匠人制作的。新的塔骨啟用前要開光,舊的塔骨要在室外燒化。塔骨一般70—80斤重,矮的一般約30斤,重的達150斤左右。舊例“塔骨”一般安放在民家,如今大都供奉于各堂內。
神腳都由男性充任,多為體格健壯的年輕人,大都是本境本鄉人,浦東堂有家族充當某一塔骨神腳傳統,如果家族里沒有男青年,也會外請其他人。出巡時,一尊塔骨需要數位年輕人相隨,有的替換神腳,有的整理神軀,或者在神腳摘下冠與面具時,幫助抬舉。還有鋼筋打造的神座跟隨,巡游期間,隊伍停駐,神軀便放在神座上,神腳可以休息。神座下部安裝滑輪,推動神座就可前行,減輕神腳負擔。還有一位持長竹竿的人跟隨,隨時替高的塔骨撩起城市上空的電線。在福州城郊城門、建新一帶,有一批年輕人常常擔任神腳,約有60人左右。2019年西洋堂“行臺”,作為下一任大堂的山仔里堂,邀請城門“金盆送子高元帥駕前保送師” 及“馬夫”兩尊客神塔骨參與巡游,就由這群年輕人任神腳。他們已經是半職業化的神腳,訓練有素,躍動或舞動時,較有美感。
觀察2019年迎九案泰山中塔骨的動作,大致可以分為行進動作與表演動作兩類。行進動作約有三種:雙手下垂、搖肩擺手行進;手交叉于胸前、搖肩行進;一手舉在胸前,一手放下,擺肩行進。表演多在接《中國人的社會生活》所記塔骨(1850—1864)[2]153-1642019年所見塔骨主要差異
高爺(七爺)(長柄鬼)個頭有一丈多高,身材細長。頭臉和手是紙板做的,身子是竹子扎架,罩上白布,頭上戴一頂兩三尺長的方帽子,帽子上經常纏一條紅布帶,腰上扎一根淺藍色的布帶。一手拿著一柄大扇,另一手上拿一牌子,上面寫著“獎善罰惡”。他的臉很長,披頭散雙,雙眼暴突,吐出猩紅的舌頭。
這個神像由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鉆在里面充當神腳扛著走,白袍子垂下來遮到膝蓋的位置,可以看到走動的雙腳。神像的上腹部開一個透氣孔,里面的人從空中伸出頭來看路。他走起來走子很大,但動作很慢,大搖大擺地。在游行隊伍中,長柄鬼的前面總是有兩個人拿著長柄大燈籠的人,還有兩個小孩敲鑼,經常還會有幾個吹鼓手。燈籠上寫著陰曹地府某某官員的頭銜。通常還會有一兩個人跟著這個長柄鬼,因為鉆在里面的那個人有時候需要協助。高爺身材高瘦,高約26米,臉、手是木制,身軀是竹扎的,穿白色長衫,頭發披散在肩上,頭戴白色方高帽或高的珠冠帽,額頭扎金色、黃色、白色或藍色帶子,藍色、紅色或綠色披風,黃面或白面,長眉、暴眼、吐舌、高顴骨,右手握羽毛扇,左手握“賞善罰惡”牌。胸腹處有一孔,供神腳露出頭。
西洋堂六將之二的羅大伯、羅二伯雖不稱為高爺,但形象與高爺接近,不同之處一是褐色面、長眉、吐舌,白色高帽,帽上寫著“泰山六門二司曹”,黃頭巾,白衫藍披風,左手握一小木牌。一是黑面、張嘴露齒,藍色高帽、帽上寫著“泰山六門二司曹”,戴藍頭帽,穿藍衫、紅披風,左手握“賞善罰惡”牌。
要之,作為護將,高爺服飾頭巾為白綠藍素凈顏色,戴高帽,長眉不吐舌(或不吐舌),張嘴露齒,左手握“賞善罰惡”牌。1.頭臉手從紙質變為木質。
2.2019年出現珠冠高帽。
3.其余大致相同。
矮爺(八爺)矮八鬼的身材又矮又肥,黑臉黑衣,總戴一頂很大的黑帽子,上面系一條紅布。張開口,伸出猩紅的舌頭,還不時地左右打轉,令人惡心。
他的步態十分下流,踉踉蹌蹌地從街的一邊蹦到另一邊。有時還轉過身來朝后面看,搖頭晃腦,轉著舌頭。
這個神像也是用紙板做頭,用竹篾做身架,總是挑一個矮壯的小伙子鉆在里面,從神像的額頂開孔看路。
矮爺身材矮胖,高約1.2米,巡神時,神腳的頭在帽子里,大面具掛在胸前,愈加夸大了他的矮胖身形。頭發披散,戴高帽,帽上有“九案泰山浦東堂四班”,帽上有孔,供神腳露出頭。面褐色或黑色,長眉,雙眼細長,像“八字”,有的吐舌,有的不吐舌。戴藍色頭巾,穿藍色長衫,披紅色披風,神腳用手握著木手舞動。
矮爺個子矮,便于舞蹈,步態比高爺豐富。行進的步態是晃肩擺手,停下來舞蹈時,左右腳有節律地輪流直立,另一腳向直立的腳劃動,又矮又胖的身體就以較大幅度地傾斜與擺動。也有較快地以左右腳輪流劃地前行,同時抖動身體。
《中國人的社會生活》中矮爺的舌頭能打轉,當下所見是固定的,無法轉動。
牛爺馬爺神像約八尺到一丈高,游行時也是人鉆在內部扛著慢慢走。除了身材高大,他們的外貌倒沒有什么特別嚇人之處,無非是頭部是個畜生形狀,服裝通常是白色或淡藍色。
都穿武將衣,腹部金線繡虎頭,背部扎靠旗,右手握叉,左手握拳下垂,一個是馬頭、一個是牛頭。服飾不同
單爺雙爺這兩個鬼卒形貌丑惡,一個腦門上凸出一只大角,另一個是雙角,左右各一個。單角鬼一手執狼牙棒,另一手拿著一個葉子形狀的東西。雙角鬼一手拿槌,另一手拿鎖鏈。形貌丑陋,綠臉,臉上有八塊圓形圖案,額前三塊,鼻頭、左右顴骨各一塊,下巴兩塊,怒目,張嘴露齒,頭頂上凸出一只角。穿武將衣,右手執狼牙棒。形貌丑陋,金臉,臉上有六塊圓形圖案,額前、鼻頭、左右顴骨位置各一塊,下巴兩塊,怒目,張嘴露齒,頭頂上凸出兩只角。穿武將衣,右手執狼牙棒。1.角的位置不同。
2.手上的兵器有異。
宴或停頓之時,動作有單人原地轉圈、走舞步;雙人的對舞鞠躬等,表演動作無定則,由神腳隨意發揮,復雜的還加入街舞。 一般來說, 高的塔骨行動不便,只能擺手晃肩;矮的便于舞蹈,動作豐富。例如馬夫扭動時,由腰肢發力,動作幅度大,手腳協調性好,有抖動、跳躍以及跳躍式行進、轉圈等動作,舞蹈性強,具有較強的觀賞性。矮爺左右腳有節律地輪流直立,另一腳向直立的腳劃動,也可以較快地以左右腳輪流劃地前行,同時抖動身體。
九案泰山的塔骨與文獻中五帝的塔骨多有相同,盧公明《中國人的社會生活》記載:“在迎五帝或迎泰山、迎城隍的流行中,總有這樣一些偶像成對地或四個一組地出現:長柄鬼、矮八鬼、牛頭馬面、雞頭鴨將、枷鎖二將、單角鬼和雙角鬼……”[2]153,他詳細記述了塔骨的裝扮與動作。在2019年的迎九案泰山中,出現長柄鬼(高爺)、矮八鬼(矮爺)、牛頭(牛爺)、馬面(馬爺)、單角鬼(單爺)、雙角鬼(雙爺),較之170年前的描述,外貌、服飾、兵器(法器),乃至動作都高度雷同,差異主要出現在一小部分裝飾性成份上,如面具材質、服飾樣式、部分兵器等(詳見表1)。
三、儺儀的傳承與新變
(一)城市的社境傳統
福州市內,依然存在多個以社廟、境廟為中心,在歷史傳承中約定俗成的社境,每個社境內的社境廟及各祀廟都形成以固定信眾為中心、零星的隨機信眾為外圍組織的較為固定的信仰圈。歷史上“社”的范圍有可能、但未必與行政區劃范圍一致,它不是實體基層政權,只代表社區文化或信仰上的統一。它以宮廟為中心,聚焦某一坊巷的民間信仰、民俗文化、市井民情,生成“社”的凝聚力與歸屬感。即便原社區拆遷,市民外搬,一些人對信仰圈仍有身份認同感,在各自的文疏或通神告示中的落款多為境社之名。這種歸屬感是虛擬性、傳承性的,不是依托于某區某街道某社區,而是依托于市民具體的信仰心理與信仰行為。九案泰山信仰區十三鄉在百年來的城市化進程中,與其他宮廟一樣,十三堂建筑不斷遷建,有的堂與社境廟合一,有的與境廟毗連,有的獨立修建,有的拆后尚未重建。十三堂所在區域早已城市化,市民依然以傳統的“鄉”“境”為各自屬地,九案泰山祀廟與社境廟共同形塑著原住市民的信仰心理。以西洋堂為例,歸屬上洋境,每年境廟有正月七天平安法會、六月初一大王補庫、七月廿五施食以及積善堂九案泰山巡游,原住市民參與相關活動,在他們的觀念中,這些信仰活動都歸屬共同的社境活動。2019年西洋堂“問案”“行臺”的招貼落款為“九案泰山西洋上洋境、積善堂”,在以康溫信仰為基礎搭建的信仰聯盟中,十三鄉鄉民之間以“表兄弟”相稱,由神緣牽連起不同社境市民之間的親緣。
福州市內神誕及酬神演出活動多分布在老社區與原商業區,新社區與行政區較少見到。臺江區曾是會城外的重要商業區,宮廟多、活動多,參與活動的市民大都是原住村民的后代及小部分外來人員。雖然生活生產方式已從農耕模式進入城市模式,根植于記憶深處的民間信仰與相應活動的民俗卻未消失。2005年9月筆者在浦東社區第一次見到九案泰山巡游活動時,一位市民說,“這種東西傳了一千年了,我們年年都做,能斷得了嗎”。在西洋社區,很多外遷或遷往外國外省外城的原住市民每年九月會回來參與迎奉九案泰山。西洋堂義工趙建星說,“這是祖宗傳下來的,必須要,不做不行,不做兒子會被人說”,他表達了在民俗的傳與承方面,鄉土社會的“熟人”已形成相互監督、相互制約的機制,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都形成主動傳承的動力。2019年西洋社區以灶丁錢的方式聚資組織活動,每丁200元,每戶(灶)500元,在西洋堂公布的灶丁錢榜上,一大批人只有丁錢,沒有灶錢,這些都是外遷的原住民。活動組織者多為中年人,參與者卻有不少年輕人。迎九案泰山活動在年復一年固定時間節點的狂歡中,經由社區成員共同參與,形成對儀式與日常生活的獨特理解,牢牢地嵌入市民的整體歷史記憶。代代相承的民俗敘事方式積淀下來,獲得認同,形成當代城市民俗,在信仰心理、民俗觀念的驅使下,傳遞出市民祈福禳災的強烈愿望。
(二)儺儀的穩定傳承與順時而變
源于信仰的塔骨承載著儺文化特質,是古儺循門逐疫的當代延伸與呈現,既沉潛著傳統基底,又呈現了應時應地的變化。較之歷史久、信奉范圍大的五帝,九案泰山從民祠轉為廟祠的時間不長,信奉范圍小。九案泰山的儺儀仿照五帝,延續著以兇制兇、以鬼驅鬼的傳統巫術思維,裝扮塔骨,查夜驅瘟。
巡游隊伍以溫康都統為尊,塔骨們充滿即時娛樂的隨意與狂歡,隨時跳舞,換人休息整裝,沒有禁忌。受福州城市性格左右,在信仰內質傳統代代相承的基礎上,外在呈現與時俱進,最大地融入時尚因素,就像民國期間福州地方戲閩劇的機關布景曾流行大半個中國一樣,喜歡新奇、勇于接受新事物的特質也在九案泰山信仰上一覽無余。2017年西洋堂拜訪臺灣宜蘭東岳廟,2018年立即引進臺灣信仰活動中“壓難”這一通過儀式,信眾依序從神案下爬過,象征借助神力壓制自己的難關。在塔骨的裝扮上也出現變化,引進機關、電光,舞蹈引進街舞動作。在福州,除了迎九案泰山外,迎五帝、城隍、閩王(倉山)、水部尚書等,也都有“塔骨”相隨,多在城市外沿或城郊。民間信仰及附著其上包含儺俗在內的民俗活動,千余年來存在著,也不乏自主調適,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與運行的內在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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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涂 艷 楊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