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婷婷,張瑛
1.湖北中醫藥大學,湖北 武漢 430061; 2.湖北省中醫院,湖北 武漢 430061
繆刺法首見于《黃帝內經》。繆刺法與巨刺法同為一種左病刺右,右病刺左的左右交叉取穴法。繆刺法在《素問·繆刺論》中作為專篇論述,文中詳細介紹了繆刺法的病機及與巨刺法的區別,并列舉了病在絡脈的相關證候以及取穴部位、施刺方法、用針次數,對后世有重要的指導意義。目前臨床上繆刺法多用于治療痛證[1-3],而巨刺法除了治療疼痛性疾病外,亦用于中風、面癱、面肌痙攣等內科病證[4-5]。相比而言,繆刺法運用時機模糊[6],臨床不易把握,故運用范圍相對有限。本文就繆刺法特點、病機、使用時機展開討論,茲論如下。
1.1 左病刺右,右病刺左《靈樞·官針》曰:“巨刺者,左取右,右取左。”明確提出巨刺法左病治右,右病治左的特點。《素問·繆刺論》曰:“愿聞繆刺,以左取右,以右取左奈何?其與巨刺何以別之……邪客于經,左盛則右病,右盛則左病;亦有移易者,左病未已,而右脈先病,如此者必巨刺之,必中其經,非絡脈也。故絡病者,其痛與經脈繆處,故命曰繆刺。”言繆刺法同巨刺法一樣,也是左病刺右,右病刺左,并進一步說明了巨刺法采用左右異刺的原因是脈證不符,病痛在左而病脈在右。同時指出了巨刺法與繆刺法的區別為巨刺法刺經、繆刺法刺絡。
繆者,異也,丹波元簡[7]注:“蓋左病刺右,右病刺左,交錯其處,曰繆刺。”認為“繆”為左右交叉取穴,此種解釋忽略了巨刺法也為左右交叉取穴。筆者以為,“繆”是相對于繆刺法病在絡而言,它與巨刺法病在經不同。繆刺法采用左右異刺,必當有是證用是法,故可知繆刺法應與巨刺法一樣,有病痛在左,而“病脈”在右的特點,只是其邪犯部位尚淺,病情尚輕,脈象尚無明顯異常,這也是繆刺法時機不易把握的根本原因。經后世發揮,楊冬梨等[8]認為繆刺法與巨刺法的交叉取穴形式包括左右異治、上下異治、前后異治;后又根據生物全息理論,拓展為以臍為中心的手足對應、肘膝對應、肩髖對應者[9]。
1.2 多刺肌表血絡或四肢末端穴位縱觀繆刺法概念的變遷[10],從《黃帝內經》“絡病,與經相繆”到張介賓“繆刺之法,以左取右,以右取左,巨刺亦然。”后世學者漸有對繆刺法概念模糊者,將針刺對側之法統稱為繆刺法[11-13],與巨刺法混為一談。臨證之時,經與絡不分,故不能按“在筋守筋,在骨守骨”的原則施治,而在經刺經,在絡刺絡,常忽略了繆刺法刺絡的另一特征。
《素問·繆刺論》曰:“有痛而經不病者,繆刺之。因視其皮部有血絡者盡取之,此繆刺之數也。”言繆刺法當刺皮部血絡出血。《素問·繆刺論》曰:“耳聾……刺其通脈出耳前者。齲齒……刺其脈入齒中,立已。”“邪客于五臟之間……視其病,繆刺之手足爪甲上,視其脈,出其血。”均取血絡刺而出血,篇中其他絡脈病施治時,亦是刺四肢末端穴位或局部可見的血絡。關于刺絡《黃帝內經》中多有記載,《靈樞·官針》曰:“絡刺者,刺其小絡之血脈也。”《靈樞·經脈》曰:“刺諸絡脈者,必刺其結上,甚血者雖無結,急取之以瀉其邪而出其血……”《素問·調經論》曰:“孫絡水溢,則經有留血……視其血絡,刺出其血,無令惡血得入于經,以成其疾”,均以刺絡出血之法治療絡脈病證。
《素問·繆刺論》曰:“夫邪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留而不去,入舍于孫脈,留而不去,入舍于絡脈,留而不去,入舍于經脈,內連五臟……如此則治其經焉。今邪客于皮毛,入舍于孫絡,留而不去,閉塞不通,不得入于經,流溢于大絡,而生奇病也。”外邪通過皮毛入侵機體,通常經由孫絡、絡脈、經脈次第傳入五臟六腑,這一傳變過程最為多見,故刺法多采用常規針刺,亦稱“經刺”。如若外邪經皮毛流注于孫絡,既不外出,亦不向里傳入經脈臟腑,滯留于孫絡,導致孫絡閉塞不通,流入絡脈則生“奇病”。《靈樞·血絡論》曰:“愿聞其奇邪而不在經……血絡是也。”明確指出,奇邪實為病在血絡。《素問·三部九候論》曰:“經病者治其經,孫絡病者治其孫絡血……其病在奇邪,奇邪之脈則繆刺之。”提出病在奇邪,繆刺法之。由《靈樞·血絡論》可知奇邪本為病在血絡,《靈樞·官針》曰:“絡刺者,刺小絡之血脈也。”病在奇邪,刺絡當為正治。而《素問·三部九候論》卻言病在奇邪,當用繆刺法,故可知繆刺法當包含刺血絡和左右異刺兩個方面的內容。
《靈樞·脈度》曰:“經脈為里,支而橫者為絡,絡之別者為孫。”《靈樞·血絡論》曰:“血脈盛者,堅橫以赤,上下無常處,小者如針,大者如筋……”絡脈由經脈主干橫支別出,逐級細化,相互交錯,遍布全身。絡脈具有縱橫交錯和雙向流注的生理特點[14],絡體細小,分布廣泛,分支眾多,故而血流遲緩,易郁易滯。絡脈病證以疼痛為主,治療多采用刺絡出血之法。《素問·繆刺論》曰:“夫邪客大絡者,左注右,右注左,上下左右與經相干,而布于四末,其氣無常處,不入于經俞,命曰繆刺。”因為絡脈為支而橫者,左可以至右,右可以至左,陰絡可交陽絡,陽絡可交陰絡,且遍布全身上下,故病痛可左應右,右應左,上下轉移,而無固定部位。絡脈上下流注、左右交互的特點為繆刺法左病刺右、右病刺左提供了生理基礎。《素問·繆刺論》曰:“凡痹往來,行無常處者……左刺右,右刺左,病已止。”即以痹證為例,采用繆刺法。《靈樞·周痹》曰:“此各在其處,更發更止,更居更起,以右應左,以左應右,非能周也,更發更休也……故刺痹者,必先切循其下之六經,視其虛實,及大絡之血結而不通……”由于風寒濕邪侵犯皮膚分肉之間,客于絡脈之中,以時痛時止,迅速轉移為特征,臨床可用繆刺法施治。
3.1 身形有痛而脈象無明顯異常脈診作為中醫四診之一,在疾病診斷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以脈象辨病在《黃帝內經》中并不少見。以人迎寸口脈診法[15]為例,《黃帝內經》多處言及人迎寸口脈象,并詳細記載了人迎寸口脈診法的運用,多篇論述以人迎寸口脈象大小來辨病與不病、病在何經,判斷寒熱虛實,確立補瀉、判斷預后,形成了一整套嚴密的辨治體系。對經絡辨證和針灸臨床應用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16]。
《素問·繆刺論》曰:“凡刺之數,先視其經脈,切而從之,審其虛實而調之。不調者經刺之,有痛而經不病者繆刺之……”高士宗注:“病在經脈,則經刺之,刺其俞穴也。病在絡脈,則繆刺之,刺其皮絡也。”這里將脈象虛實作為診斷的依據[17]。診斷時主證為身形有痛,但脈象尚無明顯異常,則病在絡脈,為“繆刺”法的使用指征;脈象異常時,病在經,則行“經刺”。《素問·調經論》曰:“身形有痛,九候莫病,則繆刺之……”三部九候診法亦為一種古脈診法,強調“九候之相應也,上下若一,不得相失”以“診獨”之法決生死、處百病。這里“九候莫病”指的亦是脈象無異常。《素問·逆調論》曰:“絡脈之病人也微,故起居如故而息有音也。”因繆刺為病在絡,外邪尚未侵入經脈臟腑,故病情尚輕,脈象可無明顯異常[18]。
3.2 病痛對稱部位周圍見異常絡脈《靈樞·經脈》曰:“經脈者常不可見也……脈之見者皆絡脈也。”《素問·皮部論》曰:“凡十二經絡脈者,皆皮之部也”,“邪之始入于皮也……其入于絡也,則絡脈盛,色變……”絡脈易郁易滯,邪客絡脈時,絡失通暢或滲灌失常易導致瘀血阻絡、絡脈絀急、絡虛不榮等基本病理變化,而致絡脈出現擴張、迂曲,或顏色改變。《素問·繆刺論》曰:“因視其皮部有血絡者盡取之,此繆刺之數也。”病痛對稱部位周圍若見形態迂曲漲滿、色澤淤暗的血絡,則行刺絡之法予以疏通。
3.3 病痛對稱部位按之疼痛或按之痛減《素問·繆刺論》曰:“邪客于臂掌之間,不可得屈,刺其踝后,先以指按之痛乃刺之……”經過長期觀察與實踐,古人發現,有時觸按疼痛部位疼痛會加重或減輕,有時觸按非疼痛部位,則會出現疼痛減輕或消失的情況。古人將其概括為“疾按之應手如痛”和“按其處,應在中而痛解”。因這兩種疼痛的性質不同,于是就產生了“以痛為腧”的局部針刺和“左病治右,右病治左”為代表的異位針刺。有學者在此基礎上經過大量現代實驗研究后,提出了一對全新的概念“正疼痛”和“反疼痛”,亦有稱之為“阿是穴”與“反阿是穴”[19]。繆刺法屬于反疼痛的類型,病痛在左,而針刺右側病痛減輕。
3.4 針刺治療無效時《素問·繆刺論》曰:“凡刺之數,先視其經脈,切而從之,審其虛實而調之。不調者,經刺之;有痛而經不病者,繆刺之。因視其皮部有血絡者盡取之,此繆刺之數也。”脈象有虛實變化說明邪已入經脈臟腑,此時當屬“經刺”的主治范圍,故經刺治療有效。奇者,異也。若奇邪引起的病證,外邪未入經脈臟腑則經刺治療無效。因絡脈雙向流動,經盛入絡,絡滿溢經[20],故臨床辨證準確而經刺治療無效時,可考慮病在絡脈,而采用相應的繆刺法治療。
以《素問·繆刺論》中邪客于足少陰之絡為例,“邪客于足少陰之絡……刺然骨前出血,如食傾立已。不已,左取右,右取左。”病在足少陰之絡,出現心脹痛、胸脅支滿等,先常規治療,取然谷穴,治療無效時則采用繆刺法。《素問·繆刺論》曰:“齒齲,刺手陽明,不已,刺其脈入齒中,立已。”針灸是針對經脈所轄范圍內的一種特殊治療,凡屬手陽明經脈支配范圍的牙痛,刺手陽明經腧穴當有效,無效則說明病不在手陽明經。例如臨床上合谷穴可治療牙痛,但并非對所有的牙痛都有效,如牙痛刺合谷無效,此時也可視為有意義的診斷性治療,說明此牙痛可能是非牙源性的,提醒醫者尋找真正的病灶,做出正確的診斷和治療[21]。
綜上,繆刺法在臨床運用時,左右異刺與刺絡兩大特點不可偏廢,其運用時機亦有跡可循。另結合繆刺病在絡,可知其多用于病證初起的輕證階段;結合絡脈易郁易滯可知其病證以疼痛為主;由于其治療多取四肢末梢的穴位或血絡出血,功用偏瀉,可知其多用于實證階段。臨床如運用得當,則療效明顯,值得深入研究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