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遼代壁畫中對于人物形象的刻畫精妙當屬“散樂圖”,其特殊的形象構成不僅傳遞著民俗文化,更側面反映出遼代獨特衣冠制度下的等級差異與民族融合。不同于其他壁畫場景的是,“散樂圖”中的人物服裝帶有獨特的裝飾美感。在分析圖像的過程中發現,相對契丹樂師而言,畫面中以漢族樂師居多,樂舞者的服飾細節上更具備漢式特點,頭飾上的差異、袍服開禊位置的褶裥結構等都與普通漢式袍服并不相同,著裝細節與裝飾特征反映著遼代契丹統治下的民族差異與政治信息。在畫面中所描繪的服裝細節不僅可以反映出裝飾意味,更能體現出內在的等級差異,這種特征上的差異性探究將為遼代“衣冠之治”中的民族等級制度與審美傾向提供新的探索方向。
【關鍵詞】遼代;壁畫;散樂圖;服裝;審美
【中圖分類號】J6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07-157-03
【本文著錄格式】范孫墨一.遼代壁畫散樂圖樂舞服裝特征分析[J].中國民族博覽,2021,04(07):157-159.
“散樂者,歷代有之,非部武之聲,俳優歌舞雜奏……如是雜變,總名百戲。” 《舊唐書·音樂志》記載的“散樂”情景隨著時代變換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遼代散樂圖以其獨特的場景構成與生動的人物形象,傳遞著具有該時期民族特色與民俗思想的藝術表現形式,娛樂性質的圖像映射著遼代社會生活、文化特征與政治傾向等。散樂圖與其他內容墓室壁畫相比,更易于獲取對畫面裝飾性與文化屬性的思考。畫中形象獨特的服裝造型,更為直觀的展現著遼代特殊的審美觀念,豐富的服飾細節與寫實的繪畫表現手法為研究該歷史背景下的社會生活與等級觀念提供了論證角度。
一、“散樂圖”中樂舞服裝具備的歷史信息
服飾象征著人類的身份地位、社會等級關系,穿著裝飾蘊含著等級之中褒義或貶義的符號屬性。在遼代民族融合與政治制度的影響下,社會等級觀念被直觀的反映在了服飾上。如等級較低者的穿著規范首先在冠冕上受到了制約,據《遼史》記載:“道宗清寧元年詔,非勛戚之后及夷離堇副使并承應有職事人,不帶巾。”[1]能否佩戴頭巾是該時期的等級符號之一。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如不許平民佩戴特殊配飾范圍的服飾細節規定等。雖然史料并沒有對于描述低等級人群服裝等級的文章,但仍可以從高等級人群著裝史料反向思考,并根據圖像資料發現其中的規律。
通過壁畫圖像顯示,散樂場景中不同的民族之間的冠冕與裝服飾差異較為明顯,可以直觀的分析出奏樂者歷史信息,遼代樂師服裝相對簡練樸素,服飾特征與侍從奴仆服飾較為相似,這與他們較低的身份地位有關。據《遼史紀事本末》記載:“應天皇后從太祖征討, 所俘人戶有技藝者,置之帳下,名屬珊,蓋比珊瑚之寶。”[2]由此可見統治階級常常從俘虜中收集具備舞樂技藝或擅長其他才藝的人群,用以滿足自己的享樂需求。史料記載,多數散樂者為遼代貴族或地主的家仆,并伴隨有訓練侍從充當散樂表演者的情況。了到遼代穩定發展的時期,多數侍從的服裝帶有漢民族元素,體現出該時代背景下契丹族對中原漢族的征服統治。
在散樂類場景中也是如此,在圖像上最常見的形象為漢族樂師。其身份信息首先被表現在頭飾上。遼代的男子頭飾分類十分多樣化,據《遼史·儀衛志》記載:“冠冕形制多屬漢服范圍,如翼善冠、通天冠、袞冕、進賢冠、遠游冠、幞頭、巾等” [3]。在散樂圖中,除類似羊山一號墓西壁的“契丹人奏樂圖”這樣常見的契丹發飾特征的樂師外,更多的則是幞頭帽飾,大多數為具有漢元素的幞頭帽飾。《舊唐書》卷四十五《輿服志》記載“折上巾……起自魏、周,便于戎事……景龍二年……劉子玄進議曰:蓋取于便事……貴賤通服折上巾。”[4] 部分這種形態的帽飾款式象征著中原地區的戎施威儀,也象征著中原地區漢族的日常穿著,但在契丹統治下的遼王朝并不受特殊重視,壁畫中所發現的幞頭形象多為侍從所佩戴。在遼代契丹服裝發展中也出現了幞頭,如更靠近北部的庫倫遼墓群、敖漢旗喇嘛溝遼墓群等均出現了無高山幞頭,這種無高山的斜下展腳為典型契丹頭巾演化的幞頭,這也是遼代受中原王朝所影響的顯性特征之一。而高山幞頭是具備傳統漢式特征的幞頭。如河北宣化縣下八里M4后室西南壁宴樂圖上樂師頭飾為具備契丹特征的無高山幞頭,但在散樂圖中以具備中原漢族特征的高山幞頭居多,種類也更復雜。如敖漢旗北三家一號墓墓道東壁擊腰鼓者所佩戴的為雙腳彎曲的卷腳幞頭;羊山一號墓天井東壁樂師所佩戴的為左右呈水平展開的直腳幞頭;羊山三號墓天井南壁東側擊鼓與西側吹笛者所佩戴的為兩腳交叉折上的交腳幞頭;包括凌海畫像石墓《散樂圖》中的樂師佩戴的為無腳幞頭等,均為高山幞頭特點[5]。冠冕特征是少數民族區分身份信息與等級制度的主要手段之一。樂舞情景中的人物著裝形象冠冕被大量描繪為帶有漢元素的幞頭帽,側面印證著民族之間的等級關系。
除經常被學界關注的冠冕樣式外,等級制度也被更隱晦的體現在服裝上。圓領、下擺及地、側開禊長袍是一種經常出現的著裝符號,這種符號側面代表著沒有穿著短袍習慣的漢族,還出現如穿著唐式官靴等服飾細節。如以宣化下八里M4后室西南壁宴樂圖無高山幞頭的弦樂師來看,宴樂圖中的樂師袍服并無側開禊,身份信息為契丹樂師,比較同期M4墓前室東壁散樂圖中的鼓樂與笛樂師來看,著裝側開禊明顯,結合幞頭來看著裝信息明顯為漢樂師;以及最具散樂特色的宣化遼墓一號、五號、六號墓前室東壁與七號墓前室西壁的散樂場景中,人物形象均穿著圓領側開禊及地長袍,且著漢式幞頭。沈從文在《中國古代服裝研究》中提出對此類符號的推論:“惟樂人多著宋代紅綠正規‘圓領官服,除幞頭卷曲,此外紗帽式樣及腳下穿的唐式烏皮六縫靴,也不是差使所能穿,也非伶官所能備。應是有意用宋代被俘虜或投降宋官所充當。”[6]這種特殊的著裝,也可能反映著遼代政治影響下契丹統治階級對宋朝漢族的蔑視于嘲諷。
二、人物著裝細節的特殊表現
回到對畫面信息深入探索,散樂場景多以數量較多的人物組合出現,雖然同一畫面中的人物較多,但在刻畫細節上,相較普通侍從而言,同樣身份低下的樂師因其所在的場景更具有娛樂性與觀賞性,服裝被刻畫的更為精致細膩,雖然樂舞者的著裝較為簡潔,但細節表現豐富,增添了許多裝飾意味,其中也更為隱含著社會等級制度對民眾造成的影響。
在人物著裝的表達上,多數畫面對頭飾細節的描繪較為明顯。作為區分民族與等級的重要裝飾,頭飾在畫面中也呈現出了獨特的裝飾細節。整體的特征表現上是前文所提及的,在各類散樂場景中出現頻次最高的高山幞頭。這一極具漢族意味的頭飾出現在了遼代壁畫中等級較低的人物著裝上,傳遞著這一時期的政治信息。《唐會要》中記載:“折上巾,軍旅所服,即今幞頭是也。”[7]這種款式的帽型通過時間的推移在中原不斷發展為一種服制符號。而在遼代墓葬散樂圖中的高山幞頭的展腳形態通常并非常規的漢式幞頭,在部分畫面中,樂師的展腳形態極為夸張,以體現其特殊的裝飾性,或也有可能是為特殊強調這一民族政治符號而有意設計該種帽型。
在散樂場景中人物排布越是較為寬松的畫面,高山幞頭的展腳形態越豐富且越長。以宣化遼墓壁畫為例,一號墓前室東壁散樂圖場景規模最大,人物豐富配器齊全,畫面中的人物除舞者外,均佩戴為卷腳高山幞頭,密集排布的人物穿插排列,無法使幞頭展開較大,容易對人物面部或樂器細節產生遮擋,繪制者以方正的“高山“突出了這一帽型特色。同樣帽型的樂師也出現在五號墓前室東壁上,雖然相較一號墓東壁散樂圖人物數量較少,但人物排列方式與其相同,均為前后穿插排布,占位較為集中。與此類型相反的則為前文所提到的M4墓前室東壁散樂圖,畫面較長,且人物繪制較小,數量也不及一號墓散樂圖,但人物排布位置較為寬松,這一構圖使得繪制者對人物的高山幞頭進行了更深刻的強調,畫面中樂師頭飾部分均有較長或較夸張的展腳,其中除左數第一個非樂師人物外,所有樂師展腳尾部彎曲的形態并非史料中記載的宋式高山幞頭展腳。在散樂畫面中,繪制者更希望強調這一特殊細節。
除此類型之外,還有具備精致的裝飾意味幞頭,如六號墓前室西壁散樂圖中樂師幞頭上所著的花卉,也是中原地區的一種特殊喜好。契丹民族所居的北部地區花卉種類較少,游牧為生的民族多以金銀玉石為裝飾,起初不喜著不易于保存的花卉,而花卉種類繁多的中原地區的宋人卻具備簪花的風俗,宋代朝廷的簪花禮儀是制度的一部分,皇帝為臣下賜花簪花具備著政治上的特殊功能,《錢塘遺事》所記載的“五榮”中就有“御宴賜花, 這是對于宋朝官員的一種榮耀與恩典[8]。而并非是來源于北方游牧服飾特色的裝飾習俗。在六、七、十號墓壁畫散樂圖中這種民族政治符號被明顯的運用在了等級低下的樂師身上。包括高山幞頭展腳也根據簪花被豐富為特殊形態的花翅,”高山“部分也出現了形狀改動。這種夸張的造型方式是表象上是舞臺服飾中夸張裝飾的一種體現,但也可能蘊含著遼代統治階級對宋的貶義隱喻。
除容易引起人們關注的頭飾裝飾外,畫面所表現的樂舞服裝款式細節更為耐人尋味。樂師著裝逐漸從契丹早期侍從穿著,轉向融合著漢族元素的袍服穿著。具有強烈民族屬性的圓領長袍,也從最開始的后開禊長袍,轉向更能體現漢族著裝結構的側開禊長袍。如前文所述的宣化下八里M4墓室中樂師們的穿著區別,開禊方向在遼代的袍服中也代表著一種民族差異,因契丹民族的生活環境與游牧狩獵需求,為避風與騎射方便,契丹中長款袍服多為后開禊[9]。如張安達不花夫婦墓歸來圖人物的著裝。而中原漢族并沒有此類因生活環境影響的著裝需求,受思想觀念與文化影響,身著可包裹身體的及地長交領袍,為方便長袍行動與剪裁便利,服裝多為側開禊,這種方式被沿用到了圓領袍服中,側開禊也成為了漢族的著裝符號,遼代契丹與漢民族的融合被再次展現在這些細節內。在遼代“散樂圖”場景中,側開禊圓領袍服著裝占大多數,在細節上引起筆者關注的則在于畫面中對開禊位置的特殊表現上。這種表現是不同于該時期正常服裝的裝飾差異,在圖像中被反應于線條的穿插結構與褶裥堆積方式上,看似細微的差異為樂舞服飾增添了遼代普通侍從服裝不具備的結構特征。
首先以河北宣化下八里五號遼墓張世古墓為例,前室東壁散樂圖中樂師身著的袍服側開禊夾角角度極大,并且在側開禊位置內露有短袍,外袍開禊位置褶皺線較為密集,由一點向下散射。在而同時期身份低微的侍者,身著同款式的側開禊袍服卻不具備此特征,后室西壁生活服侍圖中持盤與持拂塵者的袍服同樣屬于側開禊款式長袍,開禊角度并不明顯,并且側縫線位置周圍并無明顯褶皺線。這一細節被更明顯的表現在了宣化六號、七號、十號遼墓中,六號墓前室西壁散樂圖上以笙樂師為例,側開禊角度更加明顯,褶皺線散射密集,且袍服前片下擺變窄,明顯為聚集堆積,內部的短袍結構被繪制的更為明顯,下擺位置呈現波浪形堆積褶皺,這種特殊的結構細節在七號墓與十號墓中更為夸大,外袍側開禊被內袍堆積的面料撐開,外袍與內袍褶皺線條堆積十分明顯,更特別的是,這兩幅散樂圖中的樂師圓領外袍下擺,被繪制成為下垂分三叉尖角的對稱形狀,在袍服的剪裁結構上,是不具備這種下擺剪裁方式的。根據前文所觀察到的畫面信息,該形狀出現很可能是對下擺堆積面料的簡化繪制,減少豎向的堆積線條,以對稱的手法表現下擺褶皺結構,為達到裝飾性的目的。
按照服裝結構的角度而言,能使側開禊位置角度擴大從而使面料產生堆積的方式,或許與內部短袍有關,而短袍兩側高中心低的波浪褶皺顯示著該款式很有可能是一種放擺寬袍。這樣的款式也出現在了關山遼蕭和墓南壁出行圖中,其中的十四名漢族官員徒步而行。[10]與散樂圖不同的是,官員著麻鞋,而非具有契丹特色的長靴,同樣的著裝且在行進過程中,側開禊也并沒有被表現的過于夸張。在散樂圖的繪畫表現中對該結構細節的夸張表達,也是對遼代社會審美傾向的一種獨特表現手段,或許體現著散樂服裝的表現性與舞臺裝飾性特征,也或許在更深層次具備著遼朝契丹族對宋朝漢族統治與貶低的隱晦政治等級含義。
三、結語
遼代壁畫所描繪的散樂場景,是遼代墓葬中較為特殊部分,圖像中所描繪的人物形象與服裝穿著反映著遼代的社會背景、政治信息、文化內涵等方面,散樂人物的服裝在畫面的表現中呈現出了豐富多樣的細節變化,這些細節信息也隱藏著深層的文化價值,繪畫的表現手法也深層的體現了遼代的審美傾向。以對下層侍從階級的服裝觀察視角,為擴充該時期民族之間存在的等級差異與民族文化研究提供更為的豐富的研究觀點,通過分析散樂人物的身份等級與著裝信息,推測統治關系被更深的隱藏在了被外化展示的樂舞情景中,以遼代墓室壁畫為切入點,綜合歷史與考古學的研究方法分析圖像信息,對遼代壁畫圖中的服裝細節性特征進行分析。隨著當代學者對遼代墓室壁畫的不斷探索,圖像中遼代服飾所隱藏的文化信息將在未來逐漸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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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范孫墨一(1998-),女,蒙族,內蒙古呼和浩特,碩士,內蒙古師范大學,從事中國北方少數民族美術史與美術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