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作業實踐的國際經驗與啟示

楊清

摘要世界各國政府日益重視對中小學作業的引導和管理，紛紛制定適合本國教育發展需求的作業政策。國外中小學強調以“整合”的理念來設計作業，尤其關注作業中的跨學科整合，知識技能、思維方法與情感態度的整合，課堂學習與學生日常生活的整合；重視家長對學生作業的參與，但更強調家長的支持作用；作業評價不是簡單的“判斷”對錯，而是關注作業評價對學生發展的積極影響。這些經驗為我國優化中小學作業實踐、減輕學生作業負擔提供了一定啟示。

關鍵詞 “雙減”政策；中小學作業；作業政策；作業設計；家長參與；作業評價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002-2384（2021）10-0035-04

作業一直是教育領域人們關注的焦點，它既是學生學習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又與學校教育質量有著內在關聯，還直接影響著家庭對學校教育的關注。隨著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不斷深化，我國中小學對作業的探討與嘗試也一直在進行，但作業數量過多、質量不高、功能異化等現象仍然是當前教育實踐中有待破解的難題。為此，了解國外中小學作業實踐現狀，總結相應經驗，將為我國切實減輕學生作業負擔、落實相關政策、促進學生真實發展提供一定啟示。

一、國外中小學作業政策：追求“適合”而不是“一刀切”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對人才培養需求的增加，教育的積極作用逐漸凸顯，與之相應，各國從政策層面日益重視對作業的引導與管理，尤其關注作業質量的高低和容量的合理性。這些政策具體可以分為三種類型。

一是關注作業質量的作業政策。1957年蘇聯衛星上天之后，美國政府在1958年頒布《國防教育法》，強調“基礎科學知識的教育”，作業成為學校教育不可或缺的主要補充，被視為加強教育基礎的有力途徑。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發布的《國家處于危險中：教育改革勢在必行》、1994年克林頓簽署的《2000年目標：美國教育法》、2002年的《不讓一個孩子落后》以及2009年的《每一個學生成功法案》中都間接強調作業質量，認為高質量的作業應有國際競爭力的內容標準和學生表現標準。美國政府對作業沒有統一、明確的規定，作業的設置因州而定，甚至因校而定。比如：加利福尼亞州禁止學校在小學階段給學生布置家庭作業；佛羅里達州雖然取消家庭作業，但建議中小學生每天晚上需要讀書20分鐘；馬薩諸塞州梅森-萊思小學規定無論哪個年級，每天都只能布置10分鐘的作業。教育體制決定美國不會對作業的容量和時間進行一刀切的規定，這在一定程度上更有利于實現作業的適切性和有效性。

二是與學業負擔博弈的作業政策。韓國在1981年公布了《教育改革的新方針》，不但禁止教師、家長給學生布置課外作業，而且連補習夜校也一律停辦。近年來雖然韓國小學中低段教師幾乎不給學生布置家庭作業，但韓國各類課外輔導班格外發達，調查顯示韓國80.9%的小學生和70.6%的中學生都在參加課外補習班。[1]日本為了減輕學生作業負擔，推行“放學后兒童俱樂部”，重視“家庭學習”和“自由研究”。[2]但日本從2011年開始實施新小學指導學習要領，教科書增加了25%的頁碼，與之相應，小學生家庭作業與10年前相比有增加的趨勢。法國政府早在1956年就發布通函禁止小學布置書面形式的家庭作業，但1987年的一項調查表明，約99%的小學教師仍會布置作業，[3]家庭作業仍然是中小學生學習的“必修內容”。2013年，“法國學生家長聯合會”和“現代學校合作機構”聯合倡議“今夜無作業”活動，引起了法國社會對“作業問題”的普遍關注。雖然韓、日、法力圖通過作業相關政策來減輕學生負擔，但從現實來看，這無疑是一個持續博弈的過程。

三是明確作業時間的作業政策。英國政府規定5至11歲的孩子每天需要10～30分鐘完成家庭作業，11-16歲的孩子每天完成作業的時間為90～150分鐘。加拿大規定小學生9歲以前不布置家庭作業，10-11歲的學生每天完成作業的時間為30～45分鐘，12-13歲的學生每天完成作業的時間為1～1.5小時。德國規定一、二年級學生家庭作業不得超過半個小時，三、四年級學生家庭作業不得超過1個小時。這些國家非常明確地對作業時間進行了規定，且不同年齡學生作業的時間長度不同。

由此可見，“作業”是各國教育政策中的一個重要內容，與各國教育改革的主題和方向相匹配。這對我國的啟示是：其一，要充分重視政策對作業管理的指導，通過政策鼓勵設計高質量、容量適度的作業；其二，要避免采取一刀切的方式，關注作業的適切性，尤其是不同學段、不同區域、不同類型學校的學生對作業的不同需求；其三，從韓國、日本和法國的作業政策實踐來看，“作業負擔”問題的解決不僅要有政策的指導和規范，還要有完善的配套措施給予有力支持。

二、國外中小學作業設計：強調“整合”而不是“單一”

從形式上看，國外中小學校的作業是多樣化的：既有書面作業，又有體驗活動、口頭作業；既有個人任務，又有小組合作；既有“短時”作業，又有“長時”作業。這種多元的作業形式所體現的正是國外中小學基本的作業理念：作業絕不只是學生獲得知識的工具，還是學生熟悉技能、掌握思維方法、體驗情感、解決真實問題的重要路徑。要落實這一作業理念、實現作業的多重功能，就必須充分重視作業設計中的“整合”。

1. 系統工程：跨學科的整合

曾有在美國的中國學者介紹自己孩子的作業題目—“用紙制作一個你喜愛的房子”“寫一篇螞蟻怎樣生活的觀察報告”“寫一篇人類怎樣發明了汽車的文章”。[4]幾乎每一份作業都是一個跨學科的“系統工程”，需要學生調動自己的眼耳鼻舌身、廣泛了解多學科的知識才可能完成。倘若學生只學習某一個學科，絕對難以完成這樣的作業。比如制作房子，既涉及數學知識，包括長度單位和尺寸比例，又涉及美術繪畫創作、紙板拼搭，還有相應的建筑知識等。這樣的作業設計既有利于學生打破學科壁壘，開展多學科的學習，又有利于減少由于各學科作業的簡單疊加而帶來的學習負擔。

2. 知行合一：知識技能、思維方法與情感態度的整合

下面是美國的一份小學生作業：

（1）學生去圖書館任意尋找10本關于美國歷史的著作；（2）用自己的語言分別寫出這10本著作的內容概要；（3）從每本書中選擇五處印象最為深刻的描寫、論述或者是數據制作成卡片，并注明引文出處，包括要注明作者、書名、出版機構、年代和版本；（4）從書中選擇自己認為對美國歷史發展進程起到過重要作用的10位人物，對每個人物寫上一段幾百字的評論。[5]

這份作業實現了多種功能：一是讓學生在閱讀中進一步了解和認識美國歷史；二是促進學生閱讀能力、概括能力、思考能力和寫作能力的提升；三是對學生批判性思維的培養，當閱讀不同學者對同一段歷史不同角度的描述和分析時，學生既要通過思考來回答“歷史的真相是怎樣的”，又能體驗到“對同一件事不同人有不同看法”，絕不能迷信權威；四是促進學生熟悉學術研究中的文獻搜集、歸納整理和分析運用的技術，初步掌握“研究”的方法；五是增進學生對自己國家的歷史認同。這份作業之所以能實現多元化的功能，其關鍵在于將學生的知識學習、能力培養、技能運用、思維方法獲得和價值觀引領有機地整合在一起。

日本的小學作業也非常重視親子感情的培養，比如回家讓媽媽抱3分鐘，和媽媽一起做飯團，迎接爸爸回家，說聲“辛苦了”，[6]這些都是小學生作業的范疇，其背后所體現的正是對學生情感體驗的重視。

3. 學以致用：課堂學習與學生日常生活的整合

作業要關注學生的日常生活，將課堂所學與學生生活實際相結合，這成為國外中小學作業設計關注的重點。比如美國的貼近生活作業（Real Life Homework）強調作業必須與學生個人情況緊密相連，適合每一個學生的能力和生活背景。[7]這種作業依據的原理是：當學生被鼓勵將課堂所學的知識運用到實際生活中時，他們對知識的理解就特別深；當學生意識到所學知識能馬上運用到現實生活中，他們在課堂上的學習就越有意義。例如：英國倫敦某所小學在設計作業時，減少有關計算、語法和拼寫的作業，取而代之的是關于模型制作、參觀博物館、烹飪和參與藝術活動的作業。[8]當作業真正關注學生日常生活時，不僅會讓學生在綜合運用課堂所學中提高問題解決能力，還會促進學生在完成作業過程中感受課堂學習的價值，激發他們的學習興趣，這既是強化學習的過程，也是一個在問題解決中實現遷移創造的過程。

由此可見，對我國中小學而言，要優化作業設計，教師必須樹立“整合”的理念，基于對學生的全面了解、對學科本質的把握、對社會發展需求的認識，既要把握學科內部、學科之間的知識聯系，又要從知識能力、方法技能與情感態度等多方面挖掘作業的價值，還要關注作業與學生真實生活、社會熱點之間的關聯。教師只有開展多維度、多層面的深度分析，從內容、形式、方法、容量、時空安排等方面進行結構性、針對性、關聯性和開放性的科學設計，才能確保作業的高質與適量。

三、國外中小學作業中的家長參與：提倡“支持”而不是“干預”

家長參與是中小學作業實踐中的重要內容。研究表明，家長更多地參與學生的作業，培養出來的學生要比沒有家長參與的學生更優秀。[9]因此，在國外中小學作業實踐中，家長參與也備受關注。

1. 重視家長的參與

20世紀90年代后期美國提出了交互式家庭作業，其核心就是教師和家長參與到學生作業中，簡稱TIPS。[10]從過程上看，交互式家庭作業分為四步：一是告知，教師明確告訴學生和家長此次作業的題目、目標；二是明確，列出完成作業所需要的大概步驟；三是討論，邀請家長參與作業討論，提出需要修改的問題；四是完善，根據反饋完善下次作業任務。從內容上看，交互式家庭作業包括致家長的一封信、給學生的指導說明、一份家校溝通冊和篇幅簡短的任務內容。交互式家庭作業設計的過程和內容都體現了對家長參與的重視。

2. 強調家長的適度支持

在哈里斯·庫帕看來，“無論在哪一年級水平，家長們在家庭作業中的正式角色必須限制在最小的范圍內”。[11]家長參與雖然很重要，但學校不應過多向家長強加指導家庭作業的責任，家長要通過營造能夠促進學生獨立學習的氛圍和環境來支持學生完成作業，而不是部分替代或者監管學生來完成作業。因此，美國的家長在參與過程中，更多是向學生表明家庭作業的重要性，同學生一起制訂作業完成的計劃，并提供一個方便、安靜、舒適的家庭作業環境，以及完成家庭作業所需的各種學習材料。德國教師則不建議家長檢查作業，因為作業允許有錯，要讓學生學會自己檢查。

從國外家長參與學生作業的實踐可以看到，一方面，我們要持續關注在學生完成作業過程中家長的參與情況，既要重視圍繞作業設計、實施、評價等問題開展家長與教師之間的討論與合作，又要關注以作業為載體促進家長與學生之間的親子交流。另一方面，家長參與的一個基本原則是“支持”而非“干預”，家長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干預或者部分替代學生做家庭作業，而是要鼓勵他們自己完成；而且，家長應該為學生完成作業提供良好的家庭學習環境，營造一個學習型的家庭氛圍。

四、國外中小學作業評價：關注“發展”而不是“判斷”

評價是中小學作業實踐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學生的學和教師的教具有重要促進作用。庫帕認為，教師對作業的反饋有四種方式：批改部分或全部作業，并告訴全班學生作業中存在的問題以及如何改進，或者給每份作業寫上評語，指出存在的問題；給學生的家庭作業打分；依據學生對家庭作業的態度給予口頭或書面表揚或批評；給學生一些物質獎勵，如糖果、提前放學等。[12]歸納而言，國外中小學作業評價具有以下特點。

其一，強調對學生的尊重和鼓勵。加拿大教師在批改學生數學作業時，當學生做得不對，就在作業本上打“？”“○”“/”，從來不打“×”。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評價符號，但以善意的方式保護學生的自尊心，體現的正是對學生的寬容、尊重和信任。美國教師在評價學生作業時，一般不用統一的標準輕易否定學生的觀點，而是以開放的態度積極挖掘學生作業中的合理之處，并給予及時的肯定，這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學生的學習興趣，鼓勵學生創造性地思考問題。

其二，重視與學生的對話交流。日本的語文教學非常重視作文批改，認為教師的評語不一定是對學生進行客觀嚴肅的評價，而應該是充分理解學生的內心感受，著眼于與學生進行思想情感的交流。所以，作業評價不是教師單方面對學生對錯和思維水平的判斷，而是教師通過作業去深入了解學生，與學生進行隱性的對話。

其三，發揮評價的多種功能。有一位美國教師每天給那些完成作業的學生發放一朵紙制的蝴蝶花，它在法國象征著忠誠。學生如果發現教師出現了過失，比如拼讀錯誤、忘記了重音符號等，也可以獲得花朵。收集了足夠花朵的學生可以將其換成游戲錢幣，這種錢幣還有助于學生認識法國的貨幣制度。[13]這位教師的作業設計看似簡單卻發揮了多重功能：既鼓勵學生按時完成作業，又激勵學生在“找錯”中強化所學，在發現教師錯誤中體會到“原來老師也會犯錯誤”，進而正確地看待錯誤，還讓學生進一步認識蝴蝶花的文化意義以及法國的貨幣制度。所以，恰當的作業評價不是簡單地判斷對錯，而是具有促進學生發展的多重功能。

從國外作業評價的實踐中可以看到，作業評價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判斷”作業的對錯，而在于促進學生的發展。這意味著作業評價應該是一項“增值”活動，不僅要判斷價值，還要發現價值和提升價值。所以，教師在進行作業評價時，一是要關注學生的體驗和感受，重視評價結果對學生的積極引導；二是強調評價過程中與學生的交流，充分了解學生在完成作業中的思維過程和情感體驗；三是挖掘評價的多重價值，拓寬思路，從知識、能力、方法、態度等不同維度去擴展作業評價的積極影響，真正發揮作業評價對學生發展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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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高崗.人大教授：美國學生的作業里藏了什么秘密[EB/ OL].（2019-04-18）[2021-09-14]. https：//www.sohu.com/ a/306587385_10022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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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鄒強.國外家庭作業研究及其啟示[J].教學與管理（中學版），2007（7）：7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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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張巧利.交互式家庭作業：流行美國的家庭作業新概念[J].外國中小學教育，2006（12）：29-32.

[11] 哈里斯·庫帕，王建軍，林明.美國中小學生家庭作業研究[J].上海教育科研，1995（6）：31-32.

[12] Cooper H.The Battle over Homework：An Administrators Guide to Setting Sound and Effective Policies[M]. Thousand Oaks，CA：Corwin Press，Inc，1994.

[13] 金傳寶.美國中小學教師處理家庭作業的原則和策略透視[J].天津市教科院學報，2004（5）：44-51.

（編輯 崔若峰）

注釋： ① 本文系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2021年專項資金所級部門項目“基礎教育課程改革20年的基本經驗與深化對策研究”（項目批準號：GYI2021006）的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