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新

摘要:城鄉社區是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社區公共空間在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中具有基礎性地位和作用。以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為分析范式,探討在社會結構轉型加快、治理主體多元化、權力結構扁平化等背景下,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建設的概念內涵、邏輯結構和基本路徑,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關鍵詞:社會治理共同體;場域;公共空間;城鄉社區
中圖分類號:C9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21)11-0074-05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1]。城鄉社區是“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2],社區公共空間建設對于推進多元主體協商共治、培育居民公共精神、積極參與社區治理具有重要意義,也是現階段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的重點。本文以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為出發點,在社會結構轉型加快、治理主體多元化、權力結構扁平化等背景下,探究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的概念內涵、邏輯結構及建設路徑。
一、場域理論視角下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
社區公共空間是對城鄉社區居民可以自由出入的戶外場地、公園景觀、康體設施、文化廣場、服務中心等公共場所的總稱,具有提供公共產品和服務、社會交往和思想情感交流等多重功能。隨著社會結構轉型加快,我們黨領導人民不斷深化和創新社會治理理念,及時提出建設社會治理共同體。這一目標的提出,對社區公共空間及其功能提出了更高要求,社區公共空間建設將實現從“行政型空間”升級為“服務型空間”,再到“治理型空間”的進化[3],最終實現空間治理現代化。布爾迪厄把場域定義為 “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是一個構型”[4],作為一個宏觀與微觀相結合的理論,場域理論為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公共空間研究提供了一種范式。場域理論視野中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是包含了物理空間、人文空間、市場空間、社會心理空間、制度文化空間的綜合性治理空間,具有凝聚社會治理主體的價值共識、塑造行動者的共同體慣習以及選擇正確的競爭策略等治理功能。
1.公共空間凝聚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價值共識。“共同體”是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于1887年首次提出的一個社會學概念。滕尼斯所說的“共同體”是一個由同質人口組成的關系密切、休戚與共、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的具有共同意識和情感的社會生活共同體。自2013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以“社會治理”代替“社會管理”以來,我國社會治理實現了從“統一管理”到“集中治理”再到“共同治理”的結構轉變,社會治理共同體屬于現代意義上的共同體,和滕尼斯提出的依靠血緣、地緣、業緣的傳統社區共同體內涵大相徑庭。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要求轉變社會治理方式、重塑治理主體角色、革新治理結構,在社會治理領域培育共同的理念、共同意識和信任感,從而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和諧社區,增強居民對治理成效的獲得感和幸福感。社會治理共同體的這種公共精神形成要以共同體的公共空間為依托,公共空間的性質和結構影響著共建共治共享的質量。因此,高品質的社區公共空間是眾多社會治理參與者共同協商、行動和交往的載體,是共同體價值共識凝聚耦合的外部條件[5]。
2.公共空間塑造社會治理共同體行動者的慣習。為了解釋社會實踐活動,布爾迪厄把行動者形成習性的社會條件與習性被應用時的社會條件聯系起來,引入慣習概念。慣習是一種性情傾向系統,場域形塑著慣習并指導行動者的實踐行為,使行動者遵循“場域”的規則開展行動,慣習體現了某個場域的固有屬性;慣習也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不斷地處在建構生成過程之中,把場域構造成一個充滿意義的世界。個體行動與社會結構是社會學的永恒話題。 與馬克思一樣,布爾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是對傳統社會科學中的主觀主義與客觀主義、結構與能動二元對立的超越,并堅持關系論的認識角度,明確地為諸如“結構、實踐、主體和客體”等概念賦予關系論的含義[6]。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城鎮化進程的加速推進,傳統的社會關系逐漸瓦解、社區公共精神缺失、人際關系疏遠,公眾參與的主體意識淡薄,社會凝聚力逐漸下降。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迫切需要大力抓好社區公共空間規劃和基礎設施建設,彌補社區公共空間社會治理短板,通過志愿者團體、非營利組織開展服務社會、促進社會和諧的公益活動,重新塑造行動者的共同體性情傾向,促使他們積極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等社會治理活動。
3.公共空間是行動者競爭和斗爭的主陣地。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強調社會生活的沖突性,在他看來每個場域都是競爭與斗爭的社會空間。社會治理實踐是在一個關系性空間中展開競爭與斗爭的行動,行動者占據有利于自己的位置,圍繞著特定形式的資本展開場域斗爭,爭奪對珍貴資源的控制權,以維護或者改變在場域中的力量格局。也正是因為多元主體之間的不斷“博弈”,使社會治理共同體場域充滿生機和活力。在權力與資本的博弈中,城鄉公共空間被看作一種市場商品和資源,被少部分人侵占的情況屢見不鮮。習近平指出:“公共資源不能為少數人壟斷享用,更不能搞不正之風,敗壞社會風氣。”社區公共空間也有居民之間的斗爭,如在抗疫防控的實際工作中,某些社區采取了過激的手段和極不文明的宣傳標語限制來自疫區的群眾出行[7]。這些矛盾涉及權力與權利、情感與理性、正義與非正義、支配與被支配等各種斗爭。這就需要制定場域“游戲的規則”, 以約束每個行動者根據自身的慣習和擁有的資本,在遵循公共秩序的基礎上選擇正確、合法的斗爭策略。
二、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的結構
“場域”在本質上作為一個動態的社會關系網絡和生活空間,是由特定的行動者相互關系網絡所表現的各種社會力量和因素的綜合體[8]。既然場域是一個社會關系或社會網絡系統,那么厘清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的結構,確定行動者或機構所占據的空間位置以及行動者之間的相互競爭機制具有重要意義。在由各種關系網絡構成的公共空間中,社會治理諸主體進行動態較量,資本和權力是決定行動者在場域空間位置的關鍵。依據不同類型的權力或資本關系(如支配與屈從等等),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可以劃分為 “三圈層”的治理空間結構(見圖1)。
圖1社會治理共同體空間結構1.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的“核心圈層”。我國的社會治理是由中國共產黨領導、政府主導負責、多種主體參與的,依法對社會事務、社會組織和社會生活進行引導和規范,最終實現公共利益最大化的過程。黨委領導是指在政府、社會組織、公民多方參與、共同治理的社會治理格局中,黨委發揮著領導核心和政治保障作用。政府負責是指政府負責具體的社會管理和公共事務,如建立健全政策法規、社會保障制度,完善公共突發事件的應急機制,推進社會事業管理體制機制改革創新等。核心圈層的行動者包括社區黨組織書記、社區居委員會主任、網格管理員、網格信息員、社工、片警等。對于我國大多數社區而言,社會治理共同體的權力主要來源于上級黨組織和基層政府的授予,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建設具有國家主導的典型特征。從權力來源看,基于我國特有的歷史背景,基層自治能力不足,社區業主委員會、社區物業管理公司、社區社會組織等其他治理主體更多受到基層政府的影響和制約,社區建設是一種自上而下的賦權行為。從資源的來源看,政府對公共資源具有占有與分配權力,應向社會成員提供精準化、高效能的公共服務,承擔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的建設責任,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激發社會治理共同體的活力。從社會動員能力看,黨的領導在社區公共空間建設中處于“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領導核心地位,社區基層黨組織和社區居委會在“核心圈層”發揮著重要的“承上啟下”作用,他們主導社區空間發展規劃制定,提出空間治理策略,協調社區居民矛盾沖突,發揮社區的強大的凝聚力與組織力。
2.社會協同、多元共治的“拓展圈層”。現階段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不再是黨委政府唱“獨角戲”,各類社會組織、轄區內的企事業單位處于黨委政府和公民個人之間的拓展圈層,是公共空間建設的重要力量。在場域理論中,場域是一個資本爭奪和交換的空間[9],資本是解釋場域中行為主體間內在關系邏輯的關鍵因素。當前,我國城鄉社區的公共空間和設施配置普遍存在著供給不足、類型單一等問題。隨著社會治理進入精細化發展階段,社區公共空間品質的提升成為必然趨勢。隨著公共空間營造和運行的專業化進一步發展,迫切需要提高居民的組織化程度,委托專業社會組織參與社區公共空間建設、營運和治理。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結構中的“拓展圈層”是有效銜接核心圈層與社區居民之間的中間環節,這個圈層的治理主體包括居民團體和轄區企事業單位。居民團體包含如業主委員會、社區社會組織、群團組織以及政府購買服務的專業組織、志愿者組織、商業協會行業組織等社會組織,他們具有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的優勢。轄區企事業單位主要是指參與到社區治理活動的小區物業公司、社區轄區企業等基層市場經濟主體以及學校、醫院等轄區單位,他們既具有文化資本、經濟資本的優勢,也有象征資本的優勢,通過提供具體的服務和產品參與公共空間建設和共同體治理。
3.公眾參與、有機團結的“浸潤圈層”。“浸潤圈層”中的公民個體是社會治理共同體中社會資本最少、權力最小的行動者。社區居民既是社區治理的對象,也是社區治理的主體力量,社區公共空間的建設成效滋潤、浸染、熏陶著轄區每一位居民,公共空間的質量會對居民的交往、行為、滿意度產生顯著的影響,居民與其他兩個圈層的行動者也會發生密切的互動和聯系。每個公民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能力素質存在著差異,在場域空間中所處的環境、位置不同,各自的利益追求也不同。阿倫特指出:“每個人都是站在一個不同的位置上來看和聽的。這就是公共生活的意義。”[10]居民利益的差異性避免了共同體場域的同質化,保障了社會治理主體對公共空間問題的多維度觀察和認識。隨著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大多數地區出現了農民工進城務工、人口大規模流動的現象,城市之間、同城內部的流動也在加速,城鄉社區居民出現了人口成分復雜化、利益分散化、關系原子化、觀念多元化等特征。社區空間建設必須堅持人民立場思想,大力推進“空心村”、外來人口聚居區、城鄉接合部社區、城市老舊小區、企業托管等困難社區的公共空間建設,盤活閑置資源,整合政府公共服務、社區商業服務、志愿服務等社區服務資源,滿足社區居民多樣化需求,實現更高品質的公共生活。
三、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的建設路徑
社區是“居住在一定地域范圍內人們社會生活的共同體”,社區公共空間在社會治理共同體構建中具有基礎性的地位和作用。從場域理論的視角探索社區公共空間的營造與創新路徑,需要將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導與自下而上的社會自治結合起來,通過塑造慣習培育具有公共精神的公眾,推動公共資本的形成,實現共同體的價值目標,生成公共空間良善治理策略,大力推進公共領域建設,最終實現社區治理體系現代化。
1.塑造居民的公共精神慣習。建構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新格局,需要行動者具有社區公共精神慣習,關心并積極參與社區公共事務、公共利益和社會事業。布爾迪厄將慣習定義為一個持續的、可轉移的稟性系統,慣習一旦形成就會影響行動者參與社會治理的行為邏輯和情感認同。隨著“空心村”、外來人口聚居社區、城鄉接合部社區、城市老舊小區的大量出現,農村宗族家庭制、城市單位體制走向消解,社區公共生活空間出現人與人之間聯系弱化、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相疏離的“無緣社會”[11]和個體原子化現象,從而衍生出個人與國家距離變遠、社區認同缺失、社會規范失靈等一系列共同體被解構的現象。“社區參與是社區治理功能發揮的動力來源,是社區治理的精髓”[12],只有引導行動者養成良好的慣習,走出狹隘的私人利益空間,為社會公共福祉而積極行動,才能建成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人人有責共建、人人盡責共治精神的培育,需要全社會文化因素共同發力,更離不開居民參與公共空間的實踐活動。治理共同體要能夠提供更多的經濟資本與物質資源,提高社區房屋質量,社區綠化、社區環境和物業服務質量,幫助居民獲得商機、工作機會與社會救濟,讓社區成為有溫度、有共識、有品質的美好“生活共同體”。治理共同體也要投入更多的文化資本,貫徹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強化社區群眾團結、法律意識,改變居民之間冷漠的情感狀態,增強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打造守望相助、尊老護幼、知理立德的“精神共同體”。
2.培育公共資本實現共同體的價值目標。在場域理論中,資本是場域行動者占有社區空間資源的權力形式,是社會治理參與主體力量的外化和基礎,決定著行動者在場域空間中的位置和等級關系。社區公共空間中的資本主要有社會資本、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象征資本,要大力推動場域公共資本形成發展,從而為超越狹隘的私人利益、實現共同體的總體價值與目標打下良好基礎。社區公共資本既不同于傳統的“集體財產”,也不同于通常的“社會資產”,而是一種公共資產,具有生產公共服務和提供公共產品的性質。社區黨組織和上級政府持有天然的象征資本,以“黨建引領、政府負責”的合法性權力介入社區治理場域。基層政府為基層社區提供財政支持,街道和鄉鎮政府的撥款、項目落地是當前社區公共空間建設中最穩定、比例最大的公共資金來源,為社會治理共同體可持續發展提供資金支撐。社區公共空間的持續建設,除了政府資金的支持,還需要培育社區自我造血、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的能力。一方面,要擴大社區重要公共資產,包含居民團體、社區基金會、小區物業公司、社區轄區企業等主體的經濟資本和人力資本,提高為社區居民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另一方面,也要促進不同形式資本之間的相互轉化,如城鄉社區的優良社會資本以文化積累的形式生產出精神財富,提高社區品位。社區品位提升和文化資本的積累,可以吸引更多的外部經濟資本投入社區公共空間建設,從而積累更多的社區公共資本。
3.生成公共空間良善治理策略。布爾迪厄指出,除了各種資本的交換及競爭以外,場域中的游戲規則也決定著場域的優劣。多元主體在社會治理共同體場域空間中占據不同的位置,要在競爭中構建起相對穩定的關系網絡并生成良善治理策略,必須依據相對穩定的各類法律、法規和政策,以及獲得普遍接受和認可的規則、慣例與制度。新中國成立前,中國社會是“熟人社會”,場域主導運行制度是以禮治為核心的“差序格局”、家族制。新中國成立后,黨采取自上而下的社會革命方式,在廣大農村實現了“人民公社制”,在城市實現了以“單位制”為代表的“政治共同體”。改革開放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與發展,引發了中國社會的深度轉型,社會的異質性不斷增強,通過“社會治理現代化”來優化權力資源的分配,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社會治理共同體公共空間良善治理策略的實施,一要黨建引領力量下沉,探索區域大黨委制度,推進黨員干部、公共服務、執法力量等治理力量下沉基層。二要建立多元主體協商共治機制,成立居民協商理事會、村民議事等各類平臺,在社區事務的決策過程中匯聚民意、凝聚共識,使公共空間成為有黏度、有互動的“社會共同體”。三要創新新時代基層社區治理方式,如北京市推行的“街鄉吹哨、部門報到”和“接訴即辦”的改革、浙江桐鄉 “三治融合”創新,實實在在幫助居民群眾解決“急難愁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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