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 陳朝彥

【摘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農村電影轉向高質量發展具備了諸多有利條件,但供需錯位導致的服務效能低下等結構性問題,也成為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需要克服的障礙。文章認為,應借助政府的力量、公益的手段、市場化的操作,以電影帶動農村文化發展,才能真正實現農村電影的高質量發展。
【關鍵詞】農村電影 高質量發展 公共服務 供需側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1)11-070-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11.011
農村電影長久以來被視作單純描寫農村生活、以農民為表現對象的電影,但正如“為工農兵服務不能狹隘地理解為只表現工農兵”,[1]農村電影也不能理解為只表現農民和農村的電影。實際上農村電影在我國文化與經濟版圖上的意義,遠超出一個題材或類型的簡單范疇。作為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先天具備的公共品質,使其成為農村社會公共領域中最富感召力的文化活動,而后又在其發展過程中逐步參與到市場競爭中,也因此得以持續煥發生機活力。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經過長期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在中國發展新的歷史階段,經過供給側改革的結構性調整,農村電影的改革取得了顯著成就。但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城鄉關系的調整以及相應的農民精神文化需求的改變,農村電影的發展也逐漸暴露出明顯的結構性問題?!吨腥A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明確提出“推動農村電影放映優化升級”,這也標志著農村電影建設繼續成為“十四五”時期的國家戰略和政府工作重點。與此同時,高質量發展概念的提出也為社會文化領域的農村電影的發展提供了目標與方向。如何在新時代切實滿足農民的文化需求,改善電影供給結構失衡,提升服務效能,推動農村電影實現高質量發展,是一個亟待研究的問題。
一、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的背景:公共服務與市場并舉的社會主義文化實踐
高質量發展的概念是黨中央針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經濟社會由高速增長階段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轉型提出的一個全新發展理念。高質量發展兼顧了社會生產、生活與生態等方面,表現為發展增長的穩定性、均衡性、可持續性以及社會的公平性。而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路徑的探索,是中國農村經濟和文化發展轉型的需要,也是新時代對農村電影從供給、配置、投入產出到需求、反饋等方面提出的更高要求,其背后體現的是農村電影從流動放映與計劃供給到成為公共服務體系的一環再到參與市場競爭,成功實現了從“有沒有”向“好不好”轉變的社會主義文化實踐之路。
1. 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的歷史積淀:計劃供給與流動放映先行
新中國成立前,電影作為“洋玩意”只出現在發達的大城市,絕大多數農民甚至未曾聽過這個新鮮詞。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確立了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為電影進入農村地區打下了思想基礎。新中國成立后,在計劃經濟體制的驅動下,農村地區建立了較為初級的電影計劃供給模式,電影進入農村主要通過培訓放映員、發展流動放映隊送電影下鄉的形式實現,這樣“城市壟斷電影”的局面才得以打破。盡管這個時期,農村電影放映服務停留在低水平、低頻率的層面,但以點帶面地向全國推行的模式,是一個重要的開端,“它拉開了農村電影放映的大幕,并與部隊、工廠一道形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全國電影放映網”。[2](47)
流動放映規模在20世紀50年代發展迅速。1951年,“全國電影觀眾達三億六千萬人,其中城市觀眾二億二千萬人,工廠農村部隊的放映隊觀眾約一億四千萬人”。[3]盡管城市電影放映仍占大幅比重,但從已有的數據可看出,農村電影放映的規模在逐步擴大,農民觀看電影的熱情高漲。1966年至1976年,農村電影放映內容集中為樣板戲,放映目的主要是政治宣傳,彼時的農村電影失去“活力”。改革開放后,一大批影片率先復映,新的電影相繼投入拍攝中,占人口總量多數的農村居民一度構成了新時期電影走向復興的主要消費群體。與此同時,集鎮影院和放映隊伍的大規模重新組建,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農村電影事業的繁榮。1979年,我國電影觀眾人次達到歷史上空前的一個高峰,“總計全年觀眾人次為293億,其中城市觀眾92億,占31%,農村觀眾200億,占69%”。[2](242)農村電影的放映至此迎來高潮。
2. 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的現實基礎:公共服務與市場運作并舉
遺憾的是,這種延續自計劃經濟時代的農村電影供給模式的爆發,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階段并沒有持續太久。農村電影放映在其他社會化條件尚不充分的情況下嘗試市場化推進,結果很快出現了無法適配的狀況。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期,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廣播電視的興起以及電影政策的調整,使得農村電影放映的熱潮迅速降溫。全國絕大部分農村電影市場處于虧損狀態,放映隊資源儲備不足,出現電影供應不上、農民無片可看的狀況,被老百姓戲稱“生活好了,可是電影放映隊跑了”。[4]為改變農村電影放映衰落的局面,1998年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文化部等五部委共同提出了“2131工程”,即在21世紀實現每一個行政村(社區)每個月放一場電影的目標。這是國家首次以服務的方式介入電影放映,農村電影也因此開始具備了公共文化服務的雛形。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整體發展,電影在城市逐步建立了成熟的發行放映體系,盈利模式也基本可以通過市場穩定運作,但作為放映體系末端的農村電影市場,仍然缺乏與觀影需求相匹配的空間。因此,以國家之力介入,通過服務的方式向農村地區提供電影供給,成為滿足農村地區觀影需求最便捷有力的方式。在公共服務理念的指引下,國家逐漸摸索出一條國家公共服務與市場化結合的農村電影發展道路。
農村電影公共服務體系建設的全面實施始于2005年。國家層面先后下發《關于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明確提出要大力實施農村電影放映工程。2006年開始在全國各地先行數字化試點,成功探索出市場與農村電影公共文化服務相結合的新模式:市場運作,企業經營,政府購買,農民受惠。這一農村電影服務模式是一種“以國家投入的公共服務為推動,以事業帶動產業發展的模式,原有的國營電影放映公司經過文化體制改革,與其他市場主體一起參與市場化的服務競爭”。[5]在市場競爭機制的鼓勵下,農村電影放映又重煥生機,而市場的介入也在一定程度上讓農村電影的性質超越了早期僅僅附屬于文化事業的局限。2007年5月,國務院辦公廳轉發了廣電總局等部門《關于做好新時期農村電影工作意見的通知》,該文件標志著農村電影放映已從部門工程建設提升為政府公共服務體系建設,農村電影工作被全方位納入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中。而后,國家堅持貫徹“市場運作,企業經營,政府買單,群眾受惠”的十六字方針,把農民群眾是否滿意作為農村電影服務的落腳點和出發點。
習近平總書記在貫徹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精神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強調:為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是高質量發展理念的“根”和“魂”。農村電影發展的數十年里,無論是縮小城鄉差距而實行的計劃供給,還是進入公共服務體系、加入市場競爭,作為社會主義文化實踐的農村電影,始終不變的是以人民需求為核心。由此,高質量發展也成為農村電影發展的核心要義和必由之路。
二、新時代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的現狀與問題
實現高質量發展需要堅持質量第一,效益優先,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2015年,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上,針對產能過剩等因素導致的供需錯位提出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思路,指出要從生產端、供給側入手調整供給結構,提升供給體系質量和效能。推進結構性改革特別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由此成為新時代經濟社會發展的戰略重點。
農村電影作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發展進程中也長期存在著因為盲目追求供給數量導致重復低效供給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農村電影作為文化事業以及文化產業的可持續與高質量發展。作為全局性質的綱領性戰略部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對于農村電影在新時代的發展同樣起到了指導性作用。截至2020年年底,在結構性調整下,農村電影在保證基本供給的同時實現資源優化配置,穩定供給數量,提升供給質量。盡管整體呈現穩中求變的趨勢,但仍然存在著的諸多問題成為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的阻礙。
1. 求穩與求變:農村電影總體供給概況
(1)供片方式的結構性改善。張藝謀在電影《一秒鐘》里生動呈現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電影的供需現狀:農民觀影需求強烈,但電影放映供給難以滿足,以至于兩個月一次的看電影活動成了這個西北小鎮的集體節日,即便放映的是早已看過多次的《英雄兒女》。這從側面說明了當時電影在農村地區供片能力嚴重不足與放映基礎設施難敷所用。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農村電影基礎設施建設已近完備,包括偏遠少數民族地區的更為完善的農村電影放映體系,為農村電影放映提供了穩定運行的基礎。截至2020年年底,全國已建立農村數字電影院線333條,建立地面衛星接收站219個,其中數字院線的數量有較大幅度增長,為農村電影覆蓋更廣泛的觀眾群體提供了基礎條件。以西藏地區為例,21世紀以來,農村電影放映的覆蓋面積逐年擴大。目前共有566個電影放映機構、478個鄉(鎮)數字電影流動放映隊,涵蓋了全區鄉鎮、行政村和重點寺廟。過去的五年時間里,共放映農村電影30余萬場,惠及群眾300余萬人次,①有效滿足了西藏地區農牧民看到、看懂、看好電影的需求。
農村電影在完善基礎設施建設的基礎上,更著力于供給結構的調整,提質增效。為進一步減少低效無用供給,作為核心樞紐的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數字電影節目管理中心建設的流動數字電影放映平臺,通過向全國農村院線推廣少量多次的訂片方式,即在保持訂單總數穩定的趨勢下,減少平均每個訂單的訂購場次,鼓勵下沉院線多訂新片,增加訂購頻次,以此實現供給結構調整。這樣,既保證了觀眾可以更快地看到新片大片,也減少了重復無效的供給與放映。
截至2020年12月31日,農村累計訂購影片5 044萬場次。從2017年起,農村電影訂購總場次持續超過千萬大關,覆蓋超過六億農民群體。但自2017年后,放映場次逐年下跌,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整體增速放緩,但數值維持在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水平線,由此表明農村電影放映市場趨于穩定狀態,多次少量效果明顯。以2017年為例,2017年共提交訂單57 484個,平均每個訂單訂購172場,很少再出現之前院線訂購一兩次,甚至一次訂滿全年任務的現象。而2018年農村電影院線提交訂購影片訂單59 529個,同比增加2 042個,漲幅3.55%;平均每個訂單的訂購場次為173場,同比減少23場,降幅為11.73%。②新時代以來,多次少量已逐漸成為農村地區日趨主流的院線訂片方式。
(2)供片速度加快、類型更加多樣。隨著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的轉變,農民對于電影的需求也已不僅僅停留在“看到電影”的基本娛樂需求上,“看到電影”的訴求逐漸向“看好電影”的期望轉換。電影數字節目管理中心以供給改革為主線,在穩定供應數量的同時,不斷加大優質供應。
新片供應速度顯著加快,城市與農村同步放映率日趨提升。以2019年為例,從平臺顯示的數據來看,平均每周供應新片13部,基本做到周周有新片登陸農村電影市場。同時,農村新片大片與城市院線更新時間間隔逐年縮短。如《我和我的祖國》《戰狼2》等國產主旋律佳作,都在城市院線公映一年內陸續登陸農村市場。2020年部分商業類型作品,如《風平浪靜》《我在時間盡頭等你》等,分別在半年之內甚至于當月就出現在農村電影訂購平臺上。
影片供應的類型結構在新時代也發生著變化。截至2020年年底,平臺顯示的可供訂購影片已達4 326部,相較2015年年底的3 518部有了大幅度容量擴充。交易平臺數據顯示,2020年供應的影片里,故事片3 340部、科教片670部、紀錄片67部、動畫片135部、美術片108部,其他6部,影片類型構成更加多元。其中,紀錄片的表現在新時代尤為亮眼。紀錄片訂購數據連續五年保持增長態勢,同時近年城市院線紀錄片的口碑佳作,如《城市夢》等也趨于同步登陸農村電影訂購平臺,在農村地區逐漸受歡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近年來農民觀眾的欣賞水平在日益提高,他們對于富有思想價值和文化含量的電影需求不斷增加。
高質量的主旋律大片在農村地區備受追捧,且取得良好市場收益。截至2020年年底,農村電影院線供應票房過億影片194部,位列前十的電影中有八部,其中包括《戰狼2》《紅海行動》《中國機長》等具有很好的市場反應及口碑的主旋律電影。新主流大片所引領的農村電影市場在成本回收及創造收益方面日趨強勢。不同于城市檔期的概念,農村電影市場的放映是一個長線的過程,《戰狼2》《紅海行動》《建軍大業》這類主旋律大片,在城市影院取得巨大收獲后投入農村電影市場仍然可以繼續創造價值。如《戰狼2》自登陸數字電影交易服務平臺以來累計訂購場次達341 881場,在農村市場斬獲3 936 810元的版權收益。①以上情況均表明農村電影片源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
2. 發現與重構:農村觀影群體需求分析
《一秒鐘》里范偉飾演的放映員形容前來觀影的農民們時說道:“這群人,就是給他們放個片頭新聞片,幾百遍都不會膩?!痹谒磥?,農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也似乎更不在乎這個選擇的權利。誠然,改革開放前因為物質和文化資源的匱乏,農民很難產生具體的需求,“有電影可看”就很滿足。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送電影下鄉的舉措本質上是自上而下的供給,農民處于被動接收的狀態。
盡管改革開放進程中,文化體制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農村電影供給模式由最初的政府完全主導向供給參與多元化模式的轉型。通過類似訂購平臺服務功能的提升、改善供給片源結構等方式,試圖滿足農民觀影需要與喜好,但這個看似充滿選擇余地的供給體系其實對自上而下的供給側模式依然存在著很高的依賴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忽視或掩蓋了農民作為觀眾的真實需求。
(1)農村電影需求主體:留守與流動。我國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速度加快,城鎮化率在近五年內從57.35%攀升到60.6%,②持續增長率的另一面是農村常住人口數量大幅度下降。從2016年起,農村常住人口數呈逐年下降趨勢(見圖1)?!吨袊r村發展報告2020》預計,到2025年中國城鎮化率將達65.5%,保守估計新增農村轉移人口在8 000萬人以上,農業就業人員比重將下降到20%左右。
在城市化進程中,大量農村青壯年人口前往城市打拼。農村人口向城市的劇烈流動帶來了農村地區大規??粘不⒗淆g化的局面?!吨袊r村發展報告2020》預計,2025年鄉村60歲以上人口比例將達25.3%,約為1.24億人。留在農村的人口主體逐漸被老年、兒童、婦女所替代,他們一定程度上成為農村電影作為公共服務所面向的事實主體。
主體需求決定供給,與農村觀眾結構的變化伴隨而來的是對于電影需求的整體變化,但如果與之匹配的電影供給結構沒有與這一改變相適應,則會直接造成供需不適配的問題。主體需求也決定著市場,與以青壯年為主體的觀眾群體相比,農村婦女、兒童與老人的電影消費能力與時間明顯不足,難以刺激形成文化消費市場規模化。這種情況下,如果只是單方面地強調從供給側入手,通過改善供給結構,穩定供給數量提升供給質量,顯然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留守的另一面是流動。離開農村進入城市的農民工群體,他們的觀影需求也處在被忽視的狀態。國家統計局資料顯示,近五年內,外出就業的農民工整體數量仍然保持上升趨勢。盡管2020年因為疫情影響,提倡就地就業,農民工數量有所回落,但總體仍然保持在28 560萬人大關上。這部分離開了鄉村的農民,他們的需求既很難被納入農村電影服務中,也未能進入城市電影市場消費的考慮范疇里。因此,重新審視農村電影服務對象,成為新時代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需要解決的前提問題。
(2)農村文娛需求載體:變遷與賦能。不但農村電影需求主體發生變化,承載農民娛樂需求的媒介也在不斷變遷。20世紀農村電影放映進入巔峰階段時,電視的出現曾轉移了相當大一部分農村電影觀眾。進入互聯網時代,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臺快速嵌入農村社會文化生活中?!兜?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農村網民規模達3.09億,占網民整體的68.7%。短視頻用戶規模為8.73億,占網民整體的88.3%,而其中農民是短視頻用戶的新增主力。
短視頻所依靠的大數據可以更加精準貼合個體需求,視頻時長的幅度似乎也比電影更適合他們勞作中途短暫進行放松娛樂,與此同時平臺還向被主流媒體邊緣化了的農民群體提供了一個與城市居民無異的、均等的參與視頻內容建構的機會,讓他們能夠從被動接收轉為主動自我呈現。一定程度上短視頻平臺成為消弭城鄉文化邊界的舞臺。由此,當短視頻作為新的媒介強勢進入鄉村領域,它的諸多優勢不禁讓人思考:在農民擁有了看似更自主更適合的娛樂方式時,作為公共服務的農村電影是否還有充當文娛載體存在的必要?
這個問題的答案,至少從目前看,仍然是肯定的?!霸卩l土社會中人們可以依靠欲望行事,但在現代社會中欲望并不能作為人們的指導?!盵6]農民作為觀眾具有選擇的能動性,可這種能動仍然存在客觀的局限。當媒介僅僅作為提供娛樂和展示消費的工具時,大量資本導向的同質化內容,甚至色情、賭博等有不良影響的內容也會成為平臺上的干擾選項。另外,當農民成為媒介平臺內容的生產者時,文化資本積累匱乏會直接影響他們的社會舉動:低俗甚至自虐式的獵奇表演并不少見。當這些內容經過大規模的復制與傳播,生產者在獲得關注與經濟資本的同時,也可能“陷入更深的勞動異化和商業異化的過程中”。[7]
農村電影事關共同富裕、鄉村振興、精神脫貧,以及中國電影產業進一步開拓國內市場,培養新的觀眾群體等方面,在國家發展中具有重要的意義,“農村電影放映中所包含的強大的組織傳播功效和富有感染力的人際傳播仍然是傳播主流文化價值觀的重要手段”。[2](240)
近兩年交易平臺網站上的供給片源顯示,除了電影的娛樂性增強與種類不斷豐富之外,科普教育類的比重也在逐年增加,有些當年社會重大問題也以科教片的形式傳達給農村觀眾,通過農民集體觀影的方式進行組織性溝通。在這一過程中,農村電影有機融入農村社會中,發揮著溝通農民與社會的橋梁作用,同時也建立起個體和國家的某種關聯和想象。
(3)農民電影需求表達:發聲與反饋。相較供給可數據化,農民卻并不是一個均質的概念,不同群體有著異質的需求。[8]所以農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電影內容,是一個很難定量化的概念。而這樣難以具象化的過程對于需求主體的直接反饋提出了更高要求,從新時代已有的發展情況來看,農民需求反饋的機制仍有完善空間。
一是直接表達渠道不夠暢通。農村電影供給的過程中,其發行與放映以自上而下的部門決策為主,而作為服務主體的農民需求卻缺乏充分的表達及相應的對服務的反饋評估機制。在農村電影反饋渠道上,目前線下較線上反饋更為強勢,農民對電影放映內容的評價與反饋多集中于線下意見的收集,但這種反饋方式周期較長且中間意見耗損頗多。而就線上反饋機制而言,盡管近年來電影數字節目管理中心平臺推出了面向全體農民的可以直接表達與反饋的網頁,但由于郊區及農村地區居民年齡結構、生活生產方式等都與互聯網普及程度關系并不密切,農民真實有效參與的直接反饋率仍然較低。
二是內容需求意愿存在誤讀。從數據平臺顯示的訂購影片中仍然能發現每年還有很大一部分專供農村的特攝電影,大多以歌頌贊揚農村先進干部帶頭致富為主題。但這些影片在農村院線的投放并未取得良好的收益與反響。另外,農村電影供應的類型結構與觀影群體的類型傾向匹配度還有待提升。在上海發放的2020年對于農村電影放映對象的調查問卷顯示,科教片占放映對象類型傾向總比的24%,體現了郊區及農村群眾對科教片有較強的文化需求。但在2018年至2020年上海農村公益數字院線放映影片類型概況中,科教片放映數量只占7%的份額,[9]科教片供片比例與需求目前還不夠匹配,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農民觀影需求的精準滿足還存在提升空間。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盡管“國家文化供給模式保障中國維持了世界最龐大的文化事業體系,并發揮了公共文化服務的功能和作用,但隨著中國社會基礎結構從計劃體制到市場體制的轉軌,這種投入體制陷入效能降低的困境”。[10]新時期農村電影作為公共服務經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成效明顯,但這一階段從需求端所暴露的問題,也成為新時代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路徑探尋的邏輯起點。
三、從供給側到需求側:新時代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的路徑探尋
高質量發展的重要特征之一,是供給側與需求側呈現出相互匹配和相互適應的狀態。過去幾年時間,為了實現高質量發展的目標,農村電影通過加快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升供給側的質量、效率和效益,取得了重大的進展與成效。然而,任何高質量的供給最終都要依靠有效需求來實現,但農村電影高速發展進程中暴露出的對農民觀眾部分需求的忽視與誤讀,對高質量發展局面的形成構成了障礙。因此,在堅持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基礎上,也需要以需求側改革為引擎,為新時代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構建新支撐。
1. 動力變革:以需求牽引供給
(1)明確供給主體,覆蓋更廣人群。農村電影要實現高質量發展,首先需要明確供給主體、服務對象。近幾年農村人口持續流失,人口結構顯著變化的現狀,對新時代的農村電影服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對農村常住人口構成現狀有清晰的認識和動態的觀察,繼而從農村常住群體的實際情況出發,根據現有人員組成的生活節奏、文化接受能力、文化響應能力,優化電影供給的內容和形式。
另外,農村電影也應不斷更新服務理念,公共服務所覆蓋的區域不該僅僅局限于農村地區的農民觀眾,也應惠及不斷向城市轉移并日益擴大的農民工群體。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已有不少地區開始注意到農民工群體的文化需求。2021年春節,為做好普惠性、兜底性、基礎性觀影保障,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上海市電影局針對留滬的家政人員、建筑工人、環衛工人等外來務工人員,通過發放免費觀影券的方式,為農民工就近提供免費觀影。[11]同一時期,揚州市邗江區委宣傳部組織“致敬城市建設者新春電影進工地”系列活動,將多部正能量電影送到各個工地,以文化的方式陪伴就地過年的農民工群體。而未來需要落實的,是如何將這種服務方式作為制度性要求延續下來。
(2)暢通反饋渠道,提振有效需求。一是調整宏觀服務思路,暢通反饋渠道。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需要堅持以農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而堅持發展為了農民、依靠農民的前提是明晰與滿足農民真正的訴求,這就要求暢通農民觀眾的表達與反饋渠道。打破中間壁壘、健全農民觀影需求表達與反饋機制,需要調整服務的宏觀思路,推動政策基準從“國家到文化單位”的間接供給側公共投入邏輯轉到“國家到個人”的直接需求側邏輯,將服務落實并落地,賦予農民“看得見、摸得著”的表達需求的渠道,而不能將農村電影服務變成對于農民主體需求的某種程度的想象。在具體的措施上,因為線上反饋較線下覆蓋搜集意見更為直接有效、耗損較少,所以在為農民觀眾搭建線上反饋平臺,暢通農民表達渠道的同時,也應不斷提高農民互聯網、微信公眾號等線上意見反饋平臺的參與度,更高效地聆聽來自各地農民的觀影需求和意見,據此不斷進行自我改善。
二是完善電影匹配度,提振有效需求。盡管農民電影內容的喜好需求難以量化,但可以通過進一步改進訂片機制,推進菜單式服務與點播式放映,嘗試將公共文化服務選擇的權利交給群眾,按照農民的具體需求來匹配電影供給,滿足個性化觀影需求,應對其他新媒體平臺對于農村電影觀眾分流的危機。不過將選擇的權利交給農民觀眾,并不意味著完全放任農民的需求。新時代農村電影仍然肩負著弘揚與傳播主流價值觀的責任,農村電影的供給還是要緊扣時代主旋律,諸如凸顯主題展映,增加科普內容投入,讓農村電影在滿足個性需求的同時,繼續發揮著溝通農民與社會、國家的橋梁作用。
2. 質量變革:用供給創造需求
需求側改革能夠改善總需求結構失衡的困境,但實現新時代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要求需求側管理與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相互配合。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中國經濟社會的主要矛盾發生變化后所催生出來的新變革。推動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仍然需要緊緊抓住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條線索,生產與提供更能夠滿足農民日益增長的不斷升級的文化需求的產品,這樣才能為農村電影高質量發展提供堅實可靠的保障。
(1)從均等化到品質共享的文化理念。以需求牽引供給,同時維持高質量的供給水平又能進一步促進需求的擴大,形成良性的農村電影動態平衡。經過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農村電影的高質量供給已初見成效,無論是大片、新片供給頻率的提高,還是藝術性思想性影片的出現,都進一步提升了農村電影供給的品質。“2131”電影工程的告捷,農村電影放映工程的推進,表明電影均等化服務已基本得到實現。
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美好生活品質的追求必然激發精神生活消費的擴展。隨著農民需求的動態變化,如何保持品質服務,以高質量的農村電影帶動刺激農村觀眾電影需求,對于農村電影供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數字信息化時代,農民不再是被動地處于服務運行體系的底層,等待自上而下提供已經被選擇好了的文化產品,當他們有了更多文化選擇權利的時候,作為公共文化服務主體的政府機構和市場參與者,也需要以更加積極和包容的姿態,在互聯網大環境中調整服務思路,協同政府、市場和公益組織的力量以及農民需求,多方合流,更好地引導農村電影需求側的調整與再平衡。
(2)服務與市場并重的國內循環策略。隨著精準脫貧的實現,國家開始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農村電影消費需求的量與質都發生重大變化,借此釋放出經濟轉型升級的消費需求是我國特有的優勢,同時也是形成國內大循環的重要基礎。
與此同時,由經濟向文化領域需求的延伸,也恰恰為農村電影轉型升級提供了市場與空間。因為農村電影的高質量發展進程,既構成了農村文化建設的縮影,也是農民文化消費活動的一個側面。進入新時代以來,在政府強力的扶持下,農村電影市場在公益性與市場性的雙軌探索下已初具成效,取得平均每年訂購超越一千萬場、惠及六億農民的成績,同時,農村電影片源供給的長線放映機制,對于消化城市院線存余,優化中國電影產業結構,促進中國電影良性發展起著巨大的作用。“十四五”期間需要將文化服務與市場兩手抓,以電影文化擴大和釋放農村消費需求,轉化成為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新發展格局的文化新動能,由此創造出更大的社會價值,讓鄉村文化與經濟振興成為國內大循環的重要引擎。
結語
新時代開啟了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新征程,也對農村電影發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們要在已有成績的基礎上,充分認識到農村電影發展存在的不足與困境,以更加靈活有效的市場化方式讓政府的公共文化服務理念落地,讓農村電影根植鄉村生活、貼合農民需求,為他們提供從“端菜”到“點菜”的高質量服務,滿足新時代農民的公共文化需求,促使農村電影在未來形成可持續高質量發展的良好局面,為國家鄉村振興戰略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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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text and Path Forward for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Rural Film in the New Era
ZHANG Bin, CHEN Chao-yan(Shanghai Film Academy,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Abstract: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enters a new era, and rural films have many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turning to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However, structural problems such as low service efficiency caused by the dislocation of supply and demand have also become obstacles. In such condition, only relying on the help of government, public welfare and market can we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culture by film and truly realize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rural films.
Keywords: rural films;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public service; supply side and demand side
① 數據來源于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數字電影節目管理中心網站。
② 數據來源于《2017全國農村電影放映:6.4億農民64萬行政村全覆蓋》,詳見https://www.chinafilm.com/hygc/3821.jhtml。
① 數據來源于《電影市場發展 從看到電影到看好電影》,詳見https://www.chinafilm.com/hygc/6071.jhtml?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② 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20》。
③ 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2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重點項目“轉向媒介:數字網絡時代中國電影融合創新研究”(21AC004)
作者信息:張斌(1978— ),男,四川閬中人,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影視文化與產業;陳朝彥(1991— ),女,江蘇東臺人,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影視批評與媒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