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得了的是善款，還不完的是恩情

俞佳鋮

2021年8月9日，苗彥彥把12萬余元錢原路還給了曾經幫助過她的3565位好心人。這每一分錢，都是她拖著患有重癥肌無力的身體，辛辛苦苦賺來的——

天氣漸冷，紅棗生意明顯好了很多，28歲的苗彥彥不得不早起一個多小時，確認訂單信息、打包發貨。10月底的成都清晨，已有些微寒，可她忙得身上直冒汗。

很難想象，這個身高1.6米、體重不足42公斤的姑娘，瘦弱的身體里竟蘊藏著一股太陽般炙熱的能量。2021年8月9日，苗彥彥把12萬余元愛心款全額退還給了曾經幫助過她的3565位好心人，而這每一分錢，都是她拖著患有重癥肌無力的身體，辛辛苦苦賺來的。

和護士姐姐聊天，談起自己的特長，她調侃：“我擅長生病。”

1993年出生的苗彥彥是河南商丘人，12歲時，父母進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植樹造林。也就是在那一年，苗彥彥出現吞咽困難、呼吸費力、聲音嘶啞等癥狀。父母趕緊把她接到身邊，帶著她四處求醫。2009年，苗彥彥在北京被確診患上了重癥肌無力。

重癥肌無力，是神經-肌肉接頭傳遞障礙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患者全身骨骼肌容易疲勞，以眼肌和咽喉肌最為顯著，出現眼上瞼下垂、復視、吞咽困難等癥狀，下午和晚間加劇，嚴重者可因呼吸肌麻痹而死亡。

苗彥彥從小性格開朗，愛說愛笑，可如今連發聲都困難。父母心疼女兒，可又很無助，家里經濟條件不好，苗彥彥17歲的哥哥早已到外地打工。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后，他們在心里暗暗發誓，說什么也要給女兒看病。

生病后，苗彥彥的各種身體機能逐漸退化，沒辦法說話，只能通過寫字與人交流，飯菜要借助水才能吞下去，還常常被噎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連最簡單的洗漱、穿衣等，也需要媽媽劉春玲幫助才能完成。最要命的是，別人感冒吃幾天藥就好了，但她可能會因為影響呼吸系統而住進重癥監護室。

盡管如此，苗彥彥依然保持樂觀的心態，熬過短暫的痛苦期后，她會張開雙臂抱抱自己：“我小小的身體呀，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有一次，苗彥彥和護士姐姐聊天，談起自己的特長，她調侃：“我擅長生病。”短短5個字，嬉笑中帶著一份苦澀。

病魔讓這個女孩過早懂事，她的樂觀，一半是天生的，還有一半是為了不讓家人擔心。苗彥彥偷偷看過媽媽的記賬本，里面記錄著她家向親朋好友借的每一筆錢。那上面的每個數字，對苗彥彥來說都無比沉重，她曾在日記里寫道：“我害怕被人牽掛，害怕別人因為我的離去而悲傷，我討厭自己一直是一個接受者，只會給別人添麻煩。”

從小，苗彥彥就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經常被評為三好學生。2008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高中，然而高二時，因為病情加重，她不得不輟學。從此，苗彥彥的世界除了家就是醫院。可她并未因此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常常想著替父母分擔壓力。

2013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苗彥彥認識了一名患有鼻咽癌的小男孩，琢磨著寄點自家的紅棗給他補補身體。小男孩收到紅棗后開心地給她回信，說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棗。苗彥彥由此得到啟發：新疆盛產紅棗，自己何不試著放到網上銷售呢？

從來沒接觸過網絡銷售的苗彥彥，憑著一顆真誠的心，精挑細選每一粒紅棗，然后用紗布擦拭干凈。發貨的地方離家有10公里，苗彥彥每天騎著摩托車往返送貨，瘦弱的身體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渴望與期待。

那個時候，很多人還沒有支付寶，苗彥彥決定先發貨，等顧客嘗了紅棗滿意后再打錢過來。有人問她：“你難道就不怕別人拿了貨不給錢嗎？”苗彥彥說：“網上交易，總有一方要擔風險，我愿意做這一方，讓顧客放心。”

好口碑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回頭客，網店的生意好了起來，苗彥彥感覺日子有了奔頭。爸爸苗書新鼓勵女兒：“加油干，以后我和你媽花錢得問你要了。”這雖是一句打趣的話，卻讓苗彥彥的內心無比滿足，她感覺自己不是個廢人了。

靠著網上籌來的善款，她在昏迷近20天、歷經5次血漿置換后終于蘇醒，并承諾：“這錢我一定會還的。”

2019年5月，苗彥彥獨自前往廣州治療，途經江西南昌轉車，她住了一晚。旅館老板林大哥看她臉色慘白，關心地詢問她是不是病了，她說休息幾天就會好。

誰知住下來后，苗彥彥感覺身體越來越不舒服。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公共場所吸入了煙氣，造成支氣管感染，加重了病情。接連兩天，她都是點好外賣，請旅館林大哥夫婦幫她送到房間，迷迷糊糊吃一點。5月21日凌晨2點多，她清醒過來，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撥通旅館前臺電話求助。

林大哥夫婦及時來到房間，撥打了120。苗彥彥被送到南昌市第二醫院，直接進了ICU，醫生診斷她因感染引發呼吸衰竭，生命垂危，必須馬上手術。林大哥通過她的微信，聯系上她爸爸苗書新，受她爸爸的委托，在病危通知單上簽了字。

很快，苗書新趕到醫院，根據醫生建議，把女兒送到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治療。

治療費用很高，苗書新手頭的錢沒幾天就所剩不多了。林大哥看他滿臉的焦急和無助，提出了網絡籌款的建議。苗書新一開始無法接受。林大哥知道，這個老實巴交的本分人，總是怕麻煩別人，每次他去醫院探望，苗書新都千恩萬謝，特別難為情。

然而，看著病危的女兒，走投無路的苗書新最終還是聽從了林大哥的建議。在林大哥的幫助下，很多愛心人士紛紛伸出援手，短短十多天，就有3565位愛心人士捐款126482元。

也許是感受到了愛心的力量，昏迷了近20天、歷經5次血漿置換的苗彥彥終于蘇醒過來。苗書新把網絡籌款的事情講給女兒聽，并說南昌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讓她一定不要辜負大家的希望，好好活下去。苗彥彥淚流滿面，給林大哥發去微信：“這錢我一定會還的。”

當時林大哥并沒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苗彥彥出院后，只要身體吃得消，就不停地工作。父母了解女兒，她一直要強，從來不愿虧欠別人，因此雖然擔心女兒的身體，但也沒有攔著她，只是盡力多干些活，好為女兒分擔一些。

苗彥彥嘗試著拓展業務，除了紅棗，她還賣起了哈密瓜、庫爾勒香梨、阿克蘇冰糖心蘋果等新疆特產。

因為說話有一定困難，苗彥彥選擇通過文字和顧客交流。時間一長，編輯文案、處理訂單、篩選貨品、接洽物流、售后服務等環節，她處理起來都游刃有余。

有一段時間，因雨水多，紅棗的品質受到影響。苗彥彥不肯降低發貨標準，把家里的5噸紅棗前前后后篩選了4遍。父親怕女兒累著，多次勸說，心疼到發脾氣。母親在一旁含著淚，不知所措。苗彥彥一聲不吭，只管埋頭挑選，硬是挑出一噸合格的紅棗。

“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救了我的命，我感覺心里有一座山壓著，即使還了錢，恩情也是還不清的……”

埋頭苦干一年多，苗彥彥終于攢夠了12萬余元，她準備把這些錢還給那些給她捐過救命款的好心人。可她父母猶豫了，他們怕女兒的病情出現反復，生死關頭拿不出錢救孩子。

父母的擔憂，苗彥彥十分理解，但她的信念并沒因此動搖。就在她努力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時，2021年6月，她的病情突然再次加重，被送入貴陽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治療。

住院期間，苗彥彥念念不忘還錢的事。因疾病導致聲帶閉合困難，她幾乎喪失說話功能。盡管如此，但凡能發出一絲聲音，她都抓住機會說服父母：“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救了我的命，我感覺心里有一座山壓著，即使還了錢，恩情也是還不清的……”好幾次，話說了一半，實在發不出聲了，她就拿起紙筆，一遍遍地寫。

面對倔強的女兒，父母的心都快碎了，含淚答應，只要她能逃過這一劫，一定遂了她的心愿。

經過近兩個月的治療，苗彥彥的病情得到控制，身體狀況明顯改善，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我不能再等了，怕時間太久，無法保證所有錢能原路退還。”出院后，她立即啟動還錢計劃。

2021年8月9日，苗彥彥將126482元錢打進網絡籌款平臺賬戶，向給她眾籌的3565位好心人發起退款。做完這些，她如釋重負，滿心歡喜地發了一條朋友圈：“這一周，對我來說是漫長而充滿期待的，因為我完成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了卻了一個重大心愿。”

從2017年開始，只要看到網上的求助信息，苗彥彥都會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至今，她已先后捐出8000多元善款，幫助過近100戶家庭。

林大哥對苗彥彥的舉動既驚訝又欽佩，其他愛心人士也紛紛感慨：“感謝有愛的社會，也感謝自尊自強的你，這對我們來說是寶貴的一課。”“這個堅強的姑娘自己淋過雨，最后卻想替別人撐傘，希望她的未來越來越好。”“好棒啊，困境時接受幫助，富足時有尊嚴地回饋，好有志氣的姑娘。”……

對女兒的行為，父母心里五味雜陳。苗彥彥理解他們的心情，安慰道：“別擔心，我繼續加油掙錢，不僅要把看病的錢掙出來，還要去幫助有困難的人。”

除了退還善款，苗彥彥還有一個心愿——帶著病友們一起創業。這起源于她一天晚上收到的一個病友的微信：“我能和你一起活下去嗎？”這句話深深觸動了她，讓她下決心為病友們做些什么。

思前想后，苗彥彥租下一間50多平方米的店面，注冊公司，開始創業。

掙錢資助病友看病，同時帶動病友創業就業，這是苗彥彥創業的初衷，也是她創業的動力。如今，已陸續有病友進入她的公司工作。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