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殺了爸爸，然后自殺

陳連連

摘要：一名八年級女生情緒低落，對外界刺激反應激烈，經常出現用小刀劃傷手臂的行為;與父親沖突激烈，甚至有殺了父親然后自殺的偏激想法。心理輔導教師通過共情和無條件的積極關注，獲得學生信任;運用焦點解決短期治療等技術與學生及家長進行溝通、輔導，構建良好的成長環境，為學生提供心理支持;聯合班主任、科任老師及心理委員，關注、鼓勵、陪伴該女生，最終消除了危機。這一案例表明，對待因抑郁而自傷的學生，藥物治療需要與心理輔導共同進行，才能助其盡快走出危機。

關鍵詞：危機干預;抑郁;自傷;輔導案例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2）01-0060-04

一、案例概況

（一）基本信息與來訪原因

小欣（化名），女，14歲，八年級學生，為家中長女，妹妹2歲。母親全職在家帶妹妹，父親脾氣暴躁，心情不好時愛發脾氣甚至辱罵母親和小欣。小欣對父親怨恨已久，因疫情期間長期居家，網課學習不積極，與父親沖突加劇，父親對她有辱罵和動手行為。開學后，小欣情緒低落，對生活中的事情提不起興趣，與父親經常為瑣事爭吵，并爆發激烈沖突，爭吵被打罵后情緒無處釋放，便在胳膊上劃出一道道口子。一次心理委員無意間發現了她胳膊上的傷痕，便向我報告，我安排時間讓心理委員將她帶了過來。

（二）既往史與當前表現

小欣家族無精神病史，無重大身體疾病，學習成績雖然一般，但并沒有因為成績而焦慮，生活中主要壓力來自父親的粗暴管教，自述對父親充滿怨恨，甚至想過殺掉父親然后自殺，這樣就能徹底解脫了。她在網上搜索過自殺的多種方法，但對每種方法都有顧慮，也舍不得媽媽和妹妹，因此并未實施。當前情緒兩極化，遇外界刺激時反應過于激烈，無法自控，自傷行為頻繁;睡眠困難，因抑郁情緒持續時間超過三個月且有自殺意念，正常生活也受到較大影響，輔以SCL-90和SDS協助評估，測試結果顯示小欣有中重度抑郁可能。

（三）評估分析

1.問題成因

偏激的個性特點：不同的學生面對外部刺激時，反應程度和應對方式會有所不同，小欣性格中有倔強好強、脾氣暴躁、自我中心的特點，這種性格一方面加劇了她與父親的矛盾沖突，另一方面導致小欣生活中遇到負性事件時，容易產生消極偏激情緒，采取消極方式應對。

劇烈的親子沖突：獲得自我同一性、克服角色混亂是青春期的重要發展任務，如果能得到正面積極的反饋和評價，就會發展出良好的自我。反之，就容易自我混亂、迷失彷徨，甚至自暴自棄，通過懲罰自己或懲罰別人來表達對周圍環境的不滿。小欣的父親性格暴躁，在孩子青春期出現逆反心理后，一味壓制打罵，過度貶低，小欣在心中埋下恐懼與怨恨，感受不到親情的支持和家庭的溫暖。

習慣性的自傷行為：不良的心理健康狀況加上壓力性生活事件（主要是與父親的沖突），使小欣開始了自傷行為。因為心理發展不成熟，而無正確的應對機制，便用自傷的方式“呼救”，身上的疼痛轉移了情緒上的痛苦，這種轉移進一步強化了自傷行為，自傷行為漸漸由自愿性的變成習慣性的。

互聯網的消極暗示：小欣使用網絡頻繁，深陷虛擬網絡，青春期的學生受同伴影響較大，接觸交往的網友中不少是抑郁癥患者，他們用網絡來逃避現實的負面情緒，甚至會一起討論自傷行為，從網絡回歸現實，又容易出現悲觀厭世、情緒低落的情況。

2.資源與力量

小欣與母親和妹妹關系良好，對母親有較強的依賴，內心有較強的想長大以后好好照顧妹妹和媽媽的意念，也希望妹妹以后不再經歷她所經歷的痛苦，這是她內心的重要支撐和力量。

母親性格溫柔，為了小欣開始在學習相關的青少年心理學及親子溝通的知識，對小欣的很多想法雖然不全認同，但可以做到不干涉，盡量理解，包容性很強。

小欣性格活潑，在班上有幾個無話不談的關系很好的朋友;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對動漫和手辦特別喜愛。班主任和科任老師多是年輕女性，小欣和她們關系也較為親近，愿意吐露心聲。

二、輔導目標

在初次會面評估有抑郁癥風險后，及時約談她父母進行了轉介，經診斷小欣為中度抑郁，開始服藥。小欣在轉介就診后仍回歸正常校園生活，需要繼續關注后續狀態并進行個體心理輔導，整合各方資源做好危機預防及干預工作。

1.短期目標

能通過傾訴、繪畫、冥想等方式釋放負面情緒，平復情緒。

通過焦點解決短程治療中的問句挖掘出自身已有的負面情緒應對方法，替代自傷行為。尋找到自身優勢與價值、成功經驗和力量支撐。

2.長期目標

提高心理韌性和彈性，提高心理健康水平，重拾生活動力，逐步恢復正常的學習和生活狀態。

三、主要輔導過程

（一）啟動危機干預程序

在第一次會談了解小欣情況后，迅速啟動危機干預程序，和班主任一起將小欣的情況報告給學校心理危機干預小組。小組成員由校長、德育主任、年級校長、班主任、校醫、心理教師組成。決定盡快約家長到校溝通小欣情況，在此期間，班主任及科任老師、心理委員密切關注小欣的狀態，留意她在校行為是否有異常，有任何情況立即上報危機干預小組。

（二）約談家長告知轉介事宜

學校第一時間約小欣父母到校面談，我和班主任一起，講述了小欣目前的狀況，包括自傷行為和自殺意念。我通過幾起近期青少年的事例，讓父母尤其是父親了解到青少年情緒的爆發性和沖動性，尤其是小欣目前有持續性的自傷行為和自殺意念，若不引起重視，后果會很嚴重。同時再三叮囑父親不要再用語言刺激小欣，在家里需要時刻監護孩子安全，上下學需要接送，并簽訂家長知情同意書。

第二天，小欣母親帶她至武漢市精神衛生中心就診，經診斷，小欣患有中度抑郁癥，醫生開了一些藥物，并囑咐定期復診。小欣想回學校上學，不想待在家里。學校與家長共同協商后，家長保證會配合醫院與學校的安排，定期帶孩子復診，監督孩子吃藥，必要時也愿意配合心理教師到校進行家庭輔導。學校會協調各方力量全方位關注小欣，由我定期為小欣做心理咨詢，家長簽訂安全責任書。

（三）定期心理咨詢，促進個體成長

1.真誠傾聽、共情，無條件積極關注

在咨詢過程中，我以真誠的傾聽和共情幫助她打開心扉，當感覺到自己被接納被理解后，小欣訴說了內心的痛苦與掙扎，我給予積極關注和安撫，鼓勵她表達內心的情緒。以下為部分對話：

小欣：我一想起爸爸打我的樣子，我就害怕，為什么有這樣的爸爸，為什么他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孩子，他為什么要生下我又這樣對我？（崩潰，哭泣）

心理教師：我能感受到你的恐懼和無助，這不是你的錯，老師會和你一起面對，大家也都會幫助你的，（輕拍她的背）想哭就好好哭一場，把那些委屈都哭出來。

小欣哭泣完，情緒漸漸穩定，我讓小欣坐在音樂放松椅上，在指導語和音樂的引導下，她在讓自己舒服的場景中得到了放松，平靜了下來。

2.尋找合適的情緒應對方式，替代自傷行為

在前期與小欣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后，我以焦點解決技術中的例外對話、應對問題、鼓勵語言，鼓勵她探索成功的應對經驗。

心理教師：在什么情況下你會劃傷手臂？

小欣：每次跟我爸爸吵完架之后，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他使勁敲門，有時還用鈴鐺搖，我就特別崩潰。把胳膊劃出一道道口子，看著血流出來，我才會好過一點。我其實沒有那么想死，我就是太痛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心理教師：所以，傷害自己只是你緩解痛苦的一種方法，你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方法能幫到自己。有沒有哪一次你情緒特別糟糕的時候，沒有劃手臂？

小欣：好像有一次是我跑下樓，在小區里轉了一圈;還有一次是媽媽帶著我和妹妹出去了，去外面吃了頓飯。

心理教師：看來你也還有很多方式可以緩解自己的情緒，離開當前環境冷靜一下，吃美食轉移注意力都是不錯的方法。還有其他喜歡做的事情嗎？

小欣：我喜歡看動漫，也喜歡畫畫。

心理教師：下一次很難受的時候，我們把這些方法都試試看好不好？你還可以來找我傾訴。這里有張小卡片，我們一起把這些方法都寫下來。

3.尋找自身優勢、身邊資源

以焦點解決技術中的能力問句、應對問題、聚焦優勢、處理例外的語言，幫助小欣找到自身的優勢及身邊可以利用的資源。如：“每次都有好幾個女生陪著你過來，看來你在班上人緣很好，她們都喜歡跟你玩兒，你是怎么做到的？”“聽班主任說你最近大部分時間都堅持來學校，作業也盡量在完成，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什么力量在支撐著你？”“你很愛媽媽和妹妹，看來她們給了你很多支持，遇到困難時，還有誰可以幫到你，你愿意向誰求助？”

4.樹立生活目標，重拾生活信心

運用奇跡問句、鼓勵改變、維持變化的對話和目標量尺化，幫助小欣從小的目標開始改變，逐漸樹立自己具體的目標，重拾生活信心，對未來有所憧憬。比如，“自從我們上次見面后，你的生活發生了什么好的變化？”“你上次給自己目前生活的評分是3，如果想要達到4分，你覺得可能發生了哪些改變？”“假設今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奇跡，當你醒來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的生活又重新充滿希望了，你覺得會發生什么？

（四）與家長溝通，恢復情感聯結

在小欣的家庭系統中，母親能理解、陪伴她，她的自傷行為和對生活的失望無力感主要源自父親粗暴的管教方式，只有父親愿意改變教育方式，小欣重新建立與家庭的情感聯結，她才能盡快走出危機和困境。

1.了解青春期心理特點，掌握正確的溝通技巧

小欣父親認為小欣不聽話，處處和他反著來，太倔強又脆弱。我向他講解了青春期孩子的心理發展特點，并講解、示范了非暴力溝通的方法和操作步驟。告訴他，以小欣的個性特點，嚴厲的打罵只會讓她越來越逆反，當父母能和善而堅定地表達自己的看法，耐心地陪在她身邊時，她才能感覺到家庭的溫暖，家庭也才能給予她動力支持。

2.布置家庭作業，引導父親做好情緒管理

改變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在與她父親的談話中感受到他還是很愛小欣的，只是缺乏情緒管理技巧和溝通技巧。心理教師給父親和小欣都布置了作業，在與小欣發生爭吵冷靜下來后，父親和小欣分別記錄下雙方的大致對話，包括對方說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回應的，并試著用非暴力的溝通方式重新解構對話。看看可以如何既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又不傷害到對方，并要求小欣每次來訪時將記錄帶來，心理教師會根據記錄給出建議。同時就父親情緒管理給出一些建議，運用例外問句、奇跡問題引導父親找到管理情緒與處理親子沖突的方式：“有沒有哪一次小欣頂撞你之后，你沒有對他發脾氣，你們也沒有爆發激烈沖突？你當時是怎么做到的？”“假設發生了一個奇跡，小欣能主動跟你說話，并且能和你說笑，你覺得自己發生了哪些變化？”

（五）多方合力，構建校園支持系統

除了對小欣進行定期個體咨詢及指導她父母改變教育方式外，學校心理危機干預小組整合各方力量來為小欣提供支持，創造安全、寬松的氛圍。校長與小欣班級各科任老師協商，讓老師們注意與她的溝通方式，不宜批評打擊，以鼓勵支持為主，作業上不做過高要求，同時注意保密，不向其他學生泄露小欣的情況。

學校組織全校師生在班會課時間陸續開展了生命教育、挫折教育、生命意義、親子溝通、人際交往、自我接納等主題講座及班會活動，為小欣及全校學生營造積極的心理氛圍。班主任經常與小欣談心，了解她在家及在校情況，給予盡可能的支持和幫助。同時，叮囑心理委員及平時與小欣親近的朋友，多與她談心交流，聆聽她的心聲，并培訓他們傾聽、共情、積極關注等技巧，一旦發現小欣有自傷自殺意念，及時報告班主任和心理教師。

四、輔導效果

經過三個多月的輔導和各方的配合，小欣的狀態有了很大的變化。

小欣自我評價：手臂上的印子差不多都消失了，現在雖然跟父親偶爾還是會爭吵，但情緒反應沒那么激烈了，過后也能與父親溝通，告訴他的表達給自己帶來的感受，我希望他如何對我;妹妹也長大了不少，能說很多話了，總是“姐姐”“姐姐”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爸爸變化挺大的，這是我之前沒想過的，雖然他還是不能真正理解我，但我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責怪他了，也不抱有過高的期望了，我知道未來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就好。

教師及同伴評價：小欣精神狀態好多了，上課不像之前總睡覺了，基本能認真聽講，作業也盡量在完成;笑得也更多些了，和同學相處也不錯，情緒也穩定了很多。

心理教師評價：小欣基本能找到適合的方法替代自傷行為，沒有再出現過自殺意念和想法，能調節自己的情緒，能用正確的方式向父母表達感受和需求。父母教育方式也有所改變，能試著理解和接納她的想法;能正常與同學交往，開始專注學習，心中有自己的目標，睡眠狀況良好，近期復查，抑郁程度有所減輕，已轉為輕度抑郁，干預效果較好，預防了危機事件的發生。

五、案例反思

中學生抑郁癥比例逐年上升，學生在轉介后回歸校園，仍然需要學校各方力量共同幫助應對危機，藥物治療需要與心理輔導共同進行，才能幫助學生更快地渡過危機。

小欣的自傷與叛逆是她向外界的吶喊與求救，若父母僅僅把她當成一個不聽話的孩子，用暴力壓制的方式去對待，只會一步步將她逼入絕境。家庭是青少年棲息的港灣，如果在家庭中他們都感受不到溫暖，那只會對生活和未來感到悲觀失望，用自己稚嫩的方式反抗這個世界。小欣的父親因為愛她而愿意為她改變，雖然父親偶爾仍有情緒管理失敗的時候，但小欣也有了自己的應對方式來保護自己。

預防重于干預，在我校多起危機案例中，基本都是因為親子關系出了問題，因此，學校需要重視親子關系的輔導，針對家長，開展多種形式的家庭教育活動，如家訪、家長課堂、家長講座、親子互動活動等，引導家長用科學的方式與孩子溝通，為孩子的健康成長提供心理支持;針對學生，需注重普及心理健康知識，培養求助意識，幫助學生提高心理韌性，懂得珍愛生命，掌握親子溝通技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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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衛 虹 終校/劉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