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羅定白話疑問句考察

摘要：方言疑問句研究是近幾年研究的熱點之一，而粵方言疑問句的研究多集中在廣府片大城市如廣州等地。羅定地處粵西地區，羅定白話屬于粵語的一個分支，與廣州話相比，有其獨特的疑問代詞與疑問句形式。本文對羅定白話疑問句進行考察以探討羅定白話疑問句的特點。

關鍵詞：羅定白話；疑問句；比較

羅定古稱瀧州，又名龍鄉，從晉末設龍鄉縣至今已有1600多年的歷史，位于廣東省西部、粵桂兩省交界處，是著名愛國將領蔡廷鍇將軍的故鄉。據市地方志記載，羅定方言有白話、?古話、客家話（啀話）和閩南話4種，其中羅定白話是粵語的一個分支，分布在全市21個鎮的全部或部分地區。漢語方言疑問句研究有多種角度，如方言疑問句內部類型、方言疑問語氣詞、疑問句式的研究等，本文選擇羅定白話疑問句作為考察對象，將其與廣州話、普通話疑問句進行對比，以探討羅定白話疑問句的相關特點，文中所用例句部分參考自《語言調查句子記錄用表》，[1]注音所用音系參考自《粵西十縣市粵方言調查報告》。[2]

一、是非問句

是非問句是指提問時把陳述句的語調換成疑問句語調，或在陳述句末尾添加疑問語氣詞來表達疑問的一類問句，一般是對整個命題的疑問。回答是非問句，只需對整個命題作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本文主要討論的是以語氣詞來表達疑問的是非問句，從具體的問句結構上看，羅定白話與廣州話使用的語氣詞接近，常用的主要有5個語氣詞：啊[a33]、架[ka21]、啦[la21]、咩[me55]、啩[kua33]。

（一）S+啊/啦/架

“S+啊/啦/架”該格式屬于求證問，說話人通過現場觀察或接收到的信息來判斷某種情況，心中已形成了一定的猜測，通過提問對此猜測進行確認或求證。例如：

（1）佢系咪老張啊？ （他是老張嗎？）

（2）你識佢架？ ? （你認識他嗎？）

（3）呢度落雪啦？ （這里下雪了嗎？）

實際應用中，使用不同的語氣詞則會呈現不同的語氣表達，將例（2）分別用三種語氣詞來提問，試比較下列句子：

（a）你識佢啊？

（b）你識佢架？

（c）你識佢啦？

上述三句話都是對“你認識他”這一事實提出疑問，（a）句中的疑問帶有一定驚訝的色彩，說話人并未意識到“你是認識他的”這一事實，因而猛然提問。（b）句中也帶有驚訝，且這種驚訝還附帶了不可置信的色彩，驚訝語氣更為強烈。（c）句則表示對這一事實存疑，有待進一步確認，驚訝色彩不如前兩句明顯。

（二）S+咩

羅定白話“咩”用在是非問句末表示驚詫、懷疑或反問。例如：

（4）你唔系去咗打工咩？ （你不是去打工了嗎？）

（5）你以前嚟過呢度咩？ （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6）件事你冇聽過咩？ ? （這件事你沒有聽過嗎？）

語氣詞“咩”常常用在否定式問句中，如例（4）（6），否定式是非問句常常在問話人對答案有了一定的把握時使用，如果事先沒有猜測，對肯定性答案和否定性答案沒有任何傾向時，一般不會使用否定式的問句，該格式具有一定的反問意味。例（5）表明問話人對答話人“以前來過這里”的事實表示詫異、懷疑或反問，具體語義需要結合語境來確定。

（三）S+啩

普通話中有一類“吧”字是非問句，帶疑問語氣詞“吧”的問句常常帶有揣測的意味，羅定白話則用語氣詞“啩”，例如：

（7）你系李老師啩？ ?（你是李老師吧？）

（8）佢過年翻嚟啩？ ?（她過年回來吧？）

上述例句有較為明顯的肯定義傾向，問話人希望得到答話人肯定回答時，會使用“啩”語氣詞。

在實際考察中發現，是非問句并不都是帶有傾向性提問的，彭小川提出普通話的“嗎”有兩種表達功能，可以將“嗎”字問句分為兩類：一類是對命題沒有傾向性懷疑的中性“嗎1”問句；另一類是對命題表達詫異、懷疑或完全不信的“嗎2”問句。[3]單韻鳴在《廣州話的疑問句》一文中提到廣州話的“嗎”也可寫作“嘛”，只對應普通話中用于中性、不帶傾向的是非問句。[4]

綜上，前文所討論的羅定白話是非問句是表達詫異、懷疑語氣的“嗎2”問句，而在羅定白話中，需要表達普通話中性“嗎1”問句的語義時，不常使用語氣詞，常常使用“VP-冇”型問句以達到提問的目的。例如：

（9）佢系老師冇？ ?（他是老師嗎？）

（10）你識佢冇？ ? （你認識他嗎？）

（11）呢棵樹系蘋果樹冇？ （這棵樹是蘋果樹嗎？）

如上述例句所示，在沒有上下文語境說明的前提下，最有可能表達的是問話人對所問事情并不知曉，沒有事先的預判，也就不會有傾向性的懷疑，因此屬于中性“嗎1”問句。將例（10）與前文的例（2）對比，例（10）不表示問話人的意見和態度，僅僅是單純地表示疑問，例（2）通過語氣詞“啊/啦/架”來表達疑問后，便附有不同程度的驚訝義傾向，問話人心中有了一定的想法，經求證來確認心中所想。

二、正反問句

正反問句，又叫反復問句，該類問句謂語以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并列的格式構成，要求回答者從肯、否兩項中選擇一項作為答案。羅定白話正反問句中使用的否定詞主要有兩個，一個為“唔”，相當于普通話的“不”；另一個為“冇”，相當于普通話的“沒有”。根據否定詞的不同把羅定白話的正反問句分為兩大類別。

（一）“唔”類正反問

1. 動詞正反問（V唔V、V唔VO）

動詞正反問的謂語動詞結構主要有兩種形式：V唔V、V唔VO，與普通話的形式相似。例如：

（12）呢個游戲你打唔打？ ?（這個游戲你打不打？）

（13）你食唔食面包？ ? ? ?（你吃不吃面包？）

2.形容詞正反問（A唔A ）

除了動詞可正反問外，與普通話一樣，形容詞也可用于正反問句中，主要有一種結構，例如：

（14）呢碗糖水味道好唔好？ （這碗糖水味道好不好？）

3. 帶可能補語的正反問 V+唔+V得

如果句子中的謂詞帶有表示可能的補語標記“得”時，羅定白話與廣州話“V+唔+V得”結構一致，例如：

（15）咁大碗面，你食唔食得齊？ ?（這么大碗的面，你吃得完吃不完？）

該格式對應的是普通話“V得V不得”，這種格式主要用來詢問能不能完成某個動作、達到某種狀態，或是能不能實現某種結果。

（二）“冇”類正反問

1. 動詞正反問

動詞正反問句結構相當于普通話的“有沒有”，普通話常見的謂語動詞結構為“有沒有+V（O）”“有+V（O）+沒+V（O）”，羅定白話的“冇”類正反問主要有4種形式：有+V+冇、有+VO+冇、V+冇、VO+冇。

（16）佢有去冇？（他有沒有去？） ? ? ? ? ? ? 有+V+冇

（17）過年有翻屋企冇？ （過年有沒有回家？） ?有+VO+冇

（18）佢食咗冇？ ?（他吃了沒？） ? ? ? ? ? ? V+冇

（19）你開咗車冇？ （你開車了沒有？） ? ? ? ?VO+冇

廣州話對應的“冇”類正反問，除了否定詞不同，其形式與普通話基本一致，主要為“有冇+V”和“有冇+VO”，“冇”相當于普通話的“沒有”。問句形式與羅定白話的幾種形式不同。

如：他琴日有冇去啊？（他昨天有沒有去啊？）

你有冇見過小明啊？ （你有沒有見過小明啊？）

2.形容詞正反問

同樣的，形容詞也可與這“冇”類結構構成正反問句，主要的結構為“有+A+冇”“A+冇”，而普通話的表達形式為“有沒有+A”“A不A/A不”。例如：

（20）有大一碼嘅衫冇？（有沒有大一碼的衣服？） 有+A+冇

“有+A+冇”類問句廣州話的表達方式與普通話一致，用：“有冇+A”。

如：有冇平啲嘅衫啊？有冇大一碼嘅衫啊？

（21）你凍冇？（你冷不冷？/你冷不？）A+冇

“A+冇”類結構羅定白話與普通話相同，只是否定詞不同，而這種結構廣州話很少說，廣州話常說“你凍唔凍”。

三、特指問句

特指問是用疑問代詞來承擔疑問信息的一種問句類型，問話人希望答話人針對疑問代詞所指的疑問焦點來進行回答。羅定白話特指問句的用法與廣州話比較接近，但在具體的疑問代詞上，有自己的一些特色代詞。

有特色疑問代詞的特指問句主要是以下兩種。

1.詢問原因、目的的疑問代詞：為什么、做什么、干嘛、怎么

羅定白話用“做咩/做乜、點蚊、□□[k??n21ni55]”①。其中“點蚊、□□[k??n21ni55]”對應著廣州話的“點解”（為什么）。例如：

（22）你做咩唔做作業？ （你為什么不做作業？）

（23）你點蚊越嚟越瘦架？ （你怎么越來越瘦了？）

（24）嗰天□□[k??n21ni55]系藍色嘅？ （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呢？）

2.詢問事物情狀、動作方式的疑問代詞：怎么、怎樣、怎么樣

羅定白話用“點蚊、□□[k??n21ni55]”，廣州話可單說“點”，也可用“點樣”。例如：

（25）買嘢你哋嘅話點蚊講？ ?（“買東西”你們的話怎么說？）

（26）你嘅蛋糕系□□[k??n21ni55]整嗰？ （你的蛋糕是怎樣做的？）

與廣州話用法基本一致的是以下4種。

1.詢問事物的疑問代詞：什么

羅定白話用“咩/乜”，也說“咩嘢/乜嘢”。例如：

（27）你係度講咩/乜啊？ （你在說什么啊？）

（28）你攞住咩/乜嘢啊？ （你拿著什么啊？）

2.詢問人的疑問代詞：誰

羅定白話用“邊個”“邊位”。例如：

（29）邊個嚟咗啊？ ?（誰來啦？）

（30）邊位系李老師？（誰是李老師？）

“邊”加上對應的量詞，可以用作詢問確指的事物，例如：

（a）你要哪個（邊個）蘋果？

（b）哪本（邊本）書是你的？

（c）哪杯水（邊杯）是他的？

3.詢問處所的疑問代詞：哪兒、哪里

羅定白話用“邊度”或“邊”。例如：

（31）你去邊度食飯啊？ （你去哪里吃飯啊？）

（32）李老師屋企系邊啊？（李老師的家在哪兒？）

4.詢問數量、程度的疑問代詞：多少、多

羅定白話用“幾”或“幾多”表示數量和程度。例如：

（33）小明有幾個蘋果啊？

（34）你哋班有幾多個男仔啊？（你們班有多少個男生？）

（35）佢有幾高？ （他有多高？）

在羅定白話中“幾”所代表的數目一般是比較小的數目，數量一般在10以下，這點和廣州話的“幾”是一樣的，[5]數量大于10時，傾向于用“幾多”。另外，普通話中的“幾”只能用于詢問數量，不能像例（35）那樣表示程度，不能說“他有幾高？”

四、選擇問句

選擇問句是指問話人提供兩種或以上的選擇項對答話人進行詢問的問句，答話人從中選擇一項或用另外的話來回答。普通話主要用“還是”連接選項，廣州話常用“定、定系”連接，也有說“抑系”的，羅定白話常用“定系、仲系、剩系”連接。例如：

（36）你飲啤酒定系飲白酒？ （你喝啤酒還是喝白酒？）

（37）食飯先仲系沖涼先？ （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38）坐汽車去剩系坐火車去？ （坐汽車去還是坐火車去？）

具有兩個選項的選擇疑問句中，普通話在結合特定語境的情況下可以省略“還是”，如：“你要蘋果？香蕉？”此時說話人與答話人處于同一空間進行對話或是有共同的認知背景，但羅定白話的連詞一般不可省略，不可說成“你要蘋果？香蕉？”

五、結語

羅定白話與廣州話一樣，疑問句形式可分為是非問句、正反問句、特指問句、選擇問句，將羅定白話與廣州話、普通話相比較，羅定白話有其特色形式與特色疑問詞，在表達疑問的方式上與廣州話、普通話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異。羅定白話疑問句的研究有利于方言語法研究在今后的發展，有助于解決粵語疑問句研究中的問題，還原方言疑問句的面貌特點。

作者簡介：張桂容（1996—），女，漢族，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注釋：

①在方言中有音無字或者本字有待考證的，用“□”表示，并用國際音標注音。

參考文獻：

〔1〕范俊軍，肖自輝.語言調查句子記錄用表[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7.

〔2〕詹伯慧，張日昇.粵西十縣市粵方言調查報告[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8.

〔3〕彭小川.關于是非問句的幾點思考[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6（6）：1-8.

〔4〕邵敬敏，周娟，彭小川，等.漢語方言疑問范疇比較研究[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0.

〔5〕陶寰，陳振宇，盛益民.漢語方言疑問范疇研究[M].上海：中西書局，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