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再設計研究

繆玲 肖家祺 金悅欣

關鍵詞：無錫薛福成故居 裝飾紋樣 審美 符號學 設計應用

引言

民居裝飾紋樣是融民族藝術、時代歷史、文化自信于一體的具有傳統價值觀和審美情趣的文史資料[1]。裝飾紋樣通過“形”“意”表現形象，體現地方特色和民族意識，是當地審美文化與民俗情感的結晶。以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為原始素材，站在當代回望過去，體會其中的信息密碼和造型方式，有目的的提取、刪減、抽象、混合、重構原始圖像，將其創造性的重新關聯組合，運用現代設計思潮定義傳統文化，賦予其新時代的意義。

一、符號學理論研究

19世紀末，索緒爾提出：符號學是研究符號本質、意義、發展變化及其與象征體系之間規律關系的一門綜合性學科。隨后皮爾士進行了細化研究，將符號所指對象的含義分為圖像性、指示性和象征性三種。而基于“人—設計符號學—產品”的設計符號學則通過提煉元素外部形態，梳理并轉譯表達過程，賦予設計物內涵與情感，從而形成特定的符號學思維[2]。

設計符號學是“能指”和“所指”的結合物[3]。設計師通過自身對事物的認知，運用設計理論和技術手法將符號再設計，得到由符號組成的表意組合;其中，符號的形式和形態為符號的“能指”，符號內涵的意義和信息為符號的“所指”。這種雙重設計可使受眾清晰地了解圖形所傳遞的信息，并與設計表達物產生情感共鳴[4]，從而實現準確傳達視覺元素的意義。

從設計符號學的角度對傳統裝飾紋樣進行再設計，深挖精神內涵與文化意義，有助于開拓設計視野，豐富傳統圖形的圖式與類別，提升設計的靈活性和多態性。無錫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再設計研究以設計符號學為基礎，全方位分析薛福成故居的裝飾紋樣，進行符號的信息采集與創造，衍生出繼承吳地獨特文化且符合當代美學藝術的文化創意新產品。

二、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的審美分析

裝飾紋樣是民居裝飾文化的載體，作為特色的藝術文化符號，印刻著吳地文化的烙印，隱藏著吳地人民的智慧與信仰，具有豐富的民俗美學價值。薛福成故居作為江南地區最大的庭院開放格局官僚宅邸[5]，深受吳地三千多年歷史文化和文人氣息的熏陶，其形式造型均與吳地民俗文化和精神內涵密切相關，具有獨特的審美傾向、形式方式和構圖原則。從符號學的角度釋讀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的文化要素，其象征比擬的審美情感、程式化與變形的審美表達、內容通俗的審美價值共同構成了符號學的文化要素，豐富了“所指”的內在含義。

（一）象征比擬的審美情感象征是用人們熟知的圖形或事物表示特定的含義，往往寄托著隱喻內容。而比擬則是運用形似或同理的聯想，將一個事物當作另一個事物進行前后聯系描述[6]。象征比擬的表現手法，均通過借助具體形象表現抽象概念，是主觀認知的藝術表現。

在薛福成故居中，入門石墩上的“蝙蝠祝壽”，經形制化加工，以五只形態各異的蝙蝠圍繞圓形“團壽”字為主體形象，營造五福捧壽的熱鬧氛圍;蝙蝠因音同 “遍福”，脫離了單薄的動物形象，成為福氣的象征;蝙蝠和團壽的外在形式與內在寓意相互豐富寄托，福壽之意借此表達。入口的蝙蝠口銜仙桃磚雕，蝙蝠自云中飛來，象征長壽的仙桃本與蝙蝠組合，福上加壽，以表“幸福、長壽從天而降”之意，寄托了民間福壽綿延的美好祝愿。

（二）程式化與變形的審美表達程式化是指裝飾紋樣在造型、構圖上的相對固定，用類似的造型規律和有序的視覺布局表達簡潔規整的秩序美感，是標準化與模塊化的嶄新詮釋。而變形則是對紋樣性質、造型的突破表現，是旨在散發傳統圖案新生命力下延續革新的積極狀態。

以磚雕“喜上眉梢”為例，受江南書畫藝術的影響，工匠們憑借對喜鵲、梅花形象的高度概括，將寫意形象轉化為標準化的點、線、面來強調喜鵲和梅花的內在風采神韻[7]，使得圖面整體統一。同時，參考國畫的構圖形式，基本還原傳統圖案，將外在形象歸納簡化，以不同的組合方式展現主輔層次，喜鵲轉頭啼鳴的靜態瞬間和踏于梅梢的動態瞬間相互呼應，通過造型與線條的細節處理，使得整塊磚雕栩栩如生，傳達喜笑顏開的吉祥寓意。

（三）內容通俗的審美價值受當地文化和農耕文明影響下的傳統民居裝飾紋樣交織著哲學、宗教、民俗、藝術等綜合信息，鮮明直接地傳達著質樸通俗的審美意識和追求美好的審美理念，承載著含蓄、直接的民族心理，表達著人們對生命的熱愛和對子嗣繁衍的美好追求。

無錫薛福成故居中，蘊含中庸之道、崇尚圓滿，以偶為美的裝飾紋樣以文化烙印的形式，或繁復或簡潔，顯示人民的心理結構和審美情趣。如：以仙禽神獸主題的“福祿壽”“團鶴千年”等表達祈求長壽、驅邪納福的美好追求;以花果器物主題的石榴、柿子、如意等訴說對吉祥富貴、聚氣生財的心理訴求;以象征母親的萱草和“多子多福”的蝙蝠為題材，寄托對子嗣繁衍、家族旺盛的殷切期盼。

三、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題材分析

裝飾紋樣作為民居營造技藝的視覺表現形式，通過豐富的語言彰顯當地藝術的審美情趣和鄉土意味，其裝飾題材豐富，造型多樣，寓意吉祥。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主要應用于建筑構件、家具裝飾和室內陳設，包含動植物、博古器物和抽象幾何三大類題材，各異的裝飾題材表達著由吳地共同的視覺思維方式和文化結構基礎所決定的文化內涵[8]。

（一）動植物題材以寫實為主的動植物類題材在建筑構件、磚石雕刻上大量出現。

如：故居將軍門前彰顯豪氣莊嚴、期盼永保榮華的一對鼓形礅，其內側刻有“三獅滾繡球”（圖1），獅子包含官運亨通、辟除邪祟之意，畫面中三只獅子欲銜尾相跑，造型逼真、風格質樸、層次鮮明，顯現出威嚴的氣質來，寓意喜事連連;外側東刻芙蓉、西刻牡丹，皆是花開富貴的民俗象征，飽含榮華富貴;后刻仙鶴含靈芝，祝愿長壽美好;下刻如意、卷草、祥云紋，表達吉祥如意。又如：采用六邊形幾何構圖的“松鹿圖”漏窗（圖2），遠處由松樹、祥云、山石構成，展示無錫自然美好風光，近處雕有兩只神鹿，一只凝望松柏，一只回頭望鹿，造型輕盈、神態生動，輕其形而重其神，整個畫面構圖飽滿、疏密有致、意指福祿長壽。

（二）博古器物題材博古器物題材意蘊文雅、古樸，有濃郁書卷氣息，常與動植物結合廣泛應用于隔扇。如：照壁的磚雕“團鶴千年”（圖3），仙鶴姿態雍容，仙風道骨，寓意延年益壽，兩只仙鶴相互回轉，羽翼輪廓提煉后更為輕盈，以飽含吉祥的“八寶圖”（和盒、玉魚、鼓板、磬、龍門、靈芝、松、鶴）、“八音圖”（ 鐘、磬、琴、簫、笙、塤、鼓、柷）裝飾在外圍，祝壽氛圍躍然于壁，展現陰陽平衡秩序之美，加之文官一品的官紋樣服紋樣亦為仙鶴，寄望官運亨通、一路順遂之意。又如：攬秀堂絳環板的花卉與花瓶裝飾，“瓶”諧音瓶，取平安之意，如意為點綴，象征平安如意;其整體造型統一，各扇略有不同，圖4為第三扇隔扇，刻有意欲平安富貴牡丹;瓶插三支戟，瓶旁設一笙，寓為“平升三級，大吉大利”。

（三）抽象幾何題材抽象幾何題材以規律性排列和重復形式出現，用于表現畫面結構，在紋飾中起輔助作用，常與其他題材搭配組合，簡潔明了的傳達出人們的期盼與寄托，增強視覺豐富性。如：故居花園的“卍”字漏窗（圖5），“卍”字經過重復、旋轉的方式與窗格的形式和構造緊密結合，有序排列，體現出紋理的秩序感與均衡感，寓意千福萬壽;故居轉盤樓的鋪地（圖6）以壽字紋、祥云紋和海棠紋聚合，圖案與圖案相間排列，將反復、交替的形式美和整齊、劃一的藝術特征相融合，交織長壽、吉祥、富貴，表達福壽安康之意;在欄桿處運用彎曲的拐子紋（圖7），以“貔貅攜雙錢”銜接作為視覺焦點，上飾溢滿果實的石榴，表達辟邪開運、招財進寶、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景。

四、薛福成故居紋樣再設計分析

“再設計”最早由原研哉提出，旨在跳出原本固化的思維牢籠，運用當代的視角重新演繹原設計[9]。通過對無錫薛福成故居的裝飾紋樣進行整理歸納，在裝飾題材上，將其分為動植物紋樣、博古器物紋樣、抽象幾何紋樣三大類。利用符號學原理，分析紋樣符號中信息的表達方式，通過寫實、夸張、變形、抽象的方式將其“能指”剝離放大，并保留其“所指”，將提取后的符號運用現代主義的構成方式矢量歸納，拆分重組，從造型、色彩、構圖等方面對元素符號進行再設計，建立出適合現代設計的語言。設計思路如圖8所示。

（一）裝飾紋樣整理與分析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在內容上，以寓意吉祥的主題表現驅邪納福的情感與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在形式上，以象征、夸張、概括的手法進行藝術處理，呈現獨特的視覺語言;在裝飾手法上，雕刻、彩繪技術爐火純青，將紋樣的具體形態與精神內涵體現地恰到好處。

根據實地調研，從拍攝的181圖片中篩選并統計整理，得出表1數據。

1.動植物類分為以蓮花、荷花、梅花、石榴、牡丹、松為代表的植物花卉和以鹿、仙鶴、蝙蝠、獅子為代表的祥瑞禽獸兩類;常以組合形式出現在照壁、石墩、隔扇、建筑構件中;表現形式為木雕、石雕、磚雕、彩繪;其中植物紋樣運用更為廣泛，蓮花及卷草紋尤為突出，出現比例高達60%。

2.博古器物類分為以寶瓶、花瓶、如意、香爐、博古架為代表的博古和以銅錢、葫蘆、繡球、八音、八寶為代表的器物兩類;博古多與植物、抽象幾何紋樣組合，器物多與植物組合;以木雕或石雕的方式出現在隔扇、漏窗、欄桿、建筑構件中;其中博古類占比略多百分之七左右。

3.抽象幾何類分為以回紋、冰裂紋、方勝紋、拐子紋、柿蒂紋為代表的幾何紋樣和以福、壽、吉、卍為代表的文字紋樣兩類;幾何紋樣多以規律構圖的組織形態見于門框、欄桿、鋪地、隔斷中，文字類常以“福”“壽”直接表達于漏窗、瓦當、鋪地中;表現形式為木雕、磚雕、石雕;其中幾何紋樣的出現頻率明顯高于文字紋樣。

（二）裝飾紋樣的符號提取傳統裝飾紋樣歷經漫長的歷史積累，有著與手工時代相匹配的繁復精致的審美觀念，但工業革命后技術的提高，使得圖案制作的精確度提高，手工時代的美學觀念被顛覆，基于機器生產的審美形式即：標準化、模塊化、簡約化，逐漸成為主流。通過符號學的有效應用，可以將傳統裝飾紋樣的能指和所指從繁復的圖案中提取出來，減少傳統的精細雕刻，使手工時代的非標準線條轉換為現代設計中可標準化的點、線、面，在保留精神價值內涵的同時方便再設計創作。

1.直接提取根據皮爾士對符號表達內容的分類，對高度“程式化”的象征性裝飾符號，總結歸納其造型規律、視覺布局及吉祥寓意，可直接“古為今用”直接提取紋樣，矢量表現其造型美、線條美和寓意美[10]，將非標準的線條轉變成統一、可更改編輯的形式，以符合現代設計的要求。以“石榴結子”為例，石榴果實和枝葉構成的花枝紋樣，不僅形態靈活，而且內涵豐富[11]。整個紋樣以石榴為中心，石榴果實露出部分果皮，顆顆果實飽滿欲滴，以突出石榴的多子，枝葉以“S形”舒展貫穿畫面，構成繁茂、豐實的形態。此外，“石榴結子”還具有對家族多子多福的美好祝愿以及繁榮昌盛、興旺發達的期許。如表2所示，本次設計直接提取了石榴結子、拐子紋、如意紋、纏枝紋、云紋等傳統紋樣。

2.抽象簡化對于直接提取裝飾元素顯得累贅繁瑣，與現代設計語言中簡約化、模塊化的設計理念相悖的圖像性符號，運用抽象簡化的手法對其結構和紋路進行繼承應用，將形態進行概括提煉，放大其所指，運用點、線、面、形的現代表現手法重構裝飾紋樣。以“團鶴千年”為例，圖面中兩只仙鶴的整體表現形式并不復雜，但如果直接引用，仙鶴羽毛等細節會顯得過于繁復，因此需要對其進行提煉、重構。其提煉要點在于把握仙鶴盤旋對望時的形態趨勢和流線特征，精確概括造型，梳理羽毛并簡化刻畫，拉大羽翼和身體毛發的對比[12]，點線結合豐富羽毛層次，調整構圖，加強兩只仙鶴間的旋轉連接感，突出“團圓”的內在精神。如表3所示，同理抽象簡化了三獅滾繡球、蝙蝠、銅錢、壽桃和喜鵲紋樣。

（三）優化配色，多元結合色彩作為視覺信息的首要要素，是設計個性化體現的重要設計語言，在現代設計中有效運用中國傳統色彩傳遞主題信息是當代設計藝術本土化的趨勢。薛福成故居中包袱錦的暖色和江南建筑的灰冷色相配，不僅傳遞了文化底蘊，還提高了設計的認知度和識別性。

包袱錦中濃郁的紅橙暖色系配色，色彩強烈，給人熱情、喜慶、炙熱的視覺感受[13];江南水鄉建筑的灰冷色，表現出冷靜、理智與廣闊之感。將高純度的朱、黃、土、赫石等暖色和白墻、黛瓦、青水的素雅水鄉色彩進行提取和處理，調整明度純度，將鮮艷明亮的偏橘紅色調和清新素雅的灰冷色調相調配，使其時尚和諧;憂郁的冷色與濃郁的暖色相撞，不僅沒有艷俗且整體相協調，形成端莊雅致的視覺沖擊力，如表4所示。

（四）謀劃布局，重新構圖以傳統圖案作為基礎，提煉代表性的符號和顏色，矢量處理成新的設計單元;根據新的審美需求和使用需求，將其分解重構、通過分離、接觸、聯合等方式再次組合，得到富有時代氣息、具有鮮活生命力的圖案紋樣。薛福成故居的裝飾紋樣以保留基本形作為設計基礎元素，通過直接提取或簡化抽象的方式得到新的設計單元，最后以形式美法則組合設計。沿襲故居紋樣中的格律體構圖，將設計單元以中心放射式的構圖布局[14]，層層鋪開，方圓循環往復，設計單元以和諧、有序、均衡的方式組合，增強了整體設計的節奏感。如圖9所示，圖形正中為“團鶴千年”，外繞祥云紋，八個如意紋首尾相連對應“八音圖”，似蓮花花瓣包裹整個圖形;外圈借鑒中國傳統建筑的窗格元素，四邊為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結子，四角為寓意“福祿壽喜”蝙蝠、銅錢、壽桃和喜鵲;四角化用“三獅滾繡球”中的獅子形象，四獅環繞意指好事連連，喜事不斷，搭配纏枝蓮紋，形斷意連，最終形成圖10所示“福祿壽喜”。片后，形成獨具裝飾藝術和文化傳播特性的衍生系列（如圖11），以此展現紋樣的魅力和無限運用的價值。

（二）抱枕抱枕的設計主要體現在圖案的運用、色彩的搭配以及材料肌理的審美性與功能性，不同的材料肌理可以帶來不一樣的情感體驗。如圖12所示，在“福祿壽喜”元素的基礎上，選用透氣、天然的棉麻材質，以天然棉麻的肌理營造吉祥溫馨的舒適氛圍，符合現代家裝審美，尤其適用于新中式風格，棉麻的舒適和紋樣的柔和相互襯托，賦予抱枕濃厚的裝飾韻味和現代藝術審美的情感，是傳統民居裝飾紋樣在現代家裝設計中的正確體現。

（三）徽章徽章起源于原始社會氏族部落的圖騰，是識別身份的獨特標志，現如今徽章因其輕巧、便捷且具有裝飾性的特點，是深受人們喜愛的文化傳播載體。“福祿壽喜”徽章（如圖13）選用圓形適合紋樣，解構裝飾符號，配以角隅紋樣，以紅藍兩色為主配色，選用黃銅、白銀兩種材質，給消費者提供古樸與現代的雙重選擇。具有地域特色和吉祥寓意的徽章，在散播吳地地域文化，加深親友彼此感情的同時，提升無錫傳統民居裝飾文化內涵。

結語

傳統民居裝飾紋樣的再設計應以現代設計理論為基礎，對帶有時代特性的傳統紋樣進行深入剖析，回到源頭理解每個圖形產生的背景，才能“神形兼備”，使矢量化、簡約化的紋樣符合現代審美的同時真正傳承、發揚傳統建筑裝飾文化的哲學思想、審美觀念、表現技巧。薛福成故居裝飾紋樣的再設計是對江南民居建筑裝飾紋樣的繼承與發展途徑的新嘗試，亦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文化創意產業的一次碰撞與融合。